第24章 羽毛掉进我的心里
此时此刻,谢治的身上布满了蓝色的火焰,这些火焰烧红了他背脊上的红色人形,让他脊背上的红色人形直接蜷缩起来,只剩下两个手掌,还死死地扣住谢治的左右手,十指相扣,灼热感与寒凉感纠缠在一起。
而就在这种纠缠之中,谢治的右手所幻化而成的冰冷剪刀,此刻的体积已经变成了之前的两倍,伴随着疯狂的饥饿感,蓝色剪刀与老人胸膛上的漆黑锁链撞到了一起。
在五条漆黑锁链彻底闭合成一条如同树桩一般粗壮的终极绝望锁链之前,谢治的右手,带着锋利的剪刃,卡进了其中的一条锁链之中!
“给我……起开!”
谢治大喊。
伴随着这声暴喝,谢治的浑身骤然发力,而浑身的发力又将力量全部传递到自己的右手……
他要直接将这道锁链剪断!
他要剪断老人的绝望!
他要从根源上解决这个污染场!
谢治的牙关狠狠地咬在一起,随着蓝色剪刀的发力,这条落单的锁链竟然真的被谢治剪出了一个口子!
但就在这一个口子出现的瞬间,漆黑锁链里的绝望情绪变成凝实的黑气,顺着蓝色剪刀和谢治的整条右胳膊,疯狂地涌上谢治的身躯!
那是……铺天盖地的绝望感!
以及!如同遮天蔽日的蝗虫群一般的,恶毒语言!
“老头儿,你怎么还不死啊……”
“老爷子,你早不复发晚不复发,这段时间我竞选,你死了我的仕途就全完了……”
“爷爷,爸爸妈妈老是要抽时间陪你,你早点死好不好啊……”
“老头儿,你和你的好儿子没一个好东西,都早点死了才好……”
“老爷子,唉,您怎么就,怎么就这么多麻烦事儿呢……”
“爷爷,我班上小胖他爷爷活了六十来岁就死了呢,爸爸妈妈都夸他爷爷懂事……”
“老头儿……”
“老爷子……”
“爷爷……”
来自亲近之人的恶毒语言,聚集在谢治的脑子里,像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海啸,摧毁巨浪所及之处的所有房屋!
“医生!我受不了啊!我受不了啊!他们都想要我死!”
“他们是谁!”
“他们……他们……我的儿子,我的儿媳妇,我的孙女,这个世界上和我有血缘关系的所有人都觉得我活着是个累赘!”
“他们是谁!!”
“他们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媳妇!我的孙女!我的……”
“他们是谁!!!”
“他们是我的……”
“他们什么都不是!”
谢治的暴喝一声高过一声,他的手臂上暴起青筋,咔嚓一下,就剪断了这一根漆黑锁链!
“他们什么都不是!他们的态度和你没有关系!你是为你自己而活的!”
“不……我不是……我活了这一辈子,我为了我的儿子……”
“你是为了你自己而活的!跟我念!我是为了我自己而活的!”
“我是为了我自己而活的……”
“你是为了你自己而活的!你存在的意义只有你自己能够评判!”
谢治恶狠狠地瞪住老人的眼睛,此刻的谢治,状若凶神。
谢治右手的蓝色剪刀上此刻沾满黑色的液体,那些液体是绝望情绪所凝聚的实体,从断裂的锁链上喷涌而出,又消失在虚空里。
“我是……为了我自己而活的……”
“对!你是为了你自己而活的!”
谢治深吸一口气,他自然知道蓝火状态的自己不用呼吸,但此时此刻他仍然忍不住做出深深吸气的动作来提振自己的力量,刚刚剪完一根锁链的右手再次抬起,朝着第二根锁链剪去!
“隔壁的老刘头还不死,他老婆都死了十几年了,他一个人活着怎么好意思的……”
“老刘啊,你看你退休在家里什么也做不了,也是浪费大米啊……”
“刘头啊,我们好些年没聚了,当年的朋友都死得差不多咯……”
新一轮的负面情绪顺着谢治的右手冲刷着谢治的脑子,但有了第一根锁链的经验,第二根锁链的剪断顺利很多。
只见谢治状若疯癫,左手指着锁链上不断涌现的微小人脸,右手使出浑身的力气用力一剪!
“都他妈的闭嘴!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逼逼赖赖我的生死?”
“我儿子儿媳都被我骂回去了,我害怕你们这些虫豸!?”
让人惊讶的是,随着谢治的骂街,谢治的身旁,那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竟然也学着谢治的动作左手指天起来,就仿佛谢治的剪刀切断了巨大人脸与老人之间的联系,转而变成了谢治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老人的心智和行动!
“都他妈的……给我闭嘴……”
“你们算什么……东西……”
第二条锁链,应声崩解!
紧接着是第三条!第四条!
可见老人的大部分绝望情绪,都是来自周围环境的压迫!
只要转变个人观念,就能够最大程度地切断绝望化的进程!
谢治心头大定,还有最后一条锁链!
而此时,距离变身时间结束,还剩下……
二十六秒!
谢治再次做出吸气的动作,一声暴喝,右手又一次抬起!
“给我,醒来!!!”
蓝色剪刀又一次碰到了黑色锁链,那是老人胸膛上仅剩的一条,锁链从老人身上近乎垂直地生长出去,一直生长到藤蔓人脸的人中部位。
蓝色剪刀深深地切进漆黑的锁链里,代表绝望的黑气从锁链里涌出。
但令人意外地是,这一次涌出的黑气,竟只有一小半顺着蓝色剪刀流到自己的身上,与此同时,一大半的黑气,竟然都顺着那根摇摇欲坠的锁链,重新流回老人的胸膛里!
这是什么情况?
谢治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没来得及思索其他,那传输到他身上的一小部分黑气就把最后一条锁链上代表的记忆展现在谢治的脑海里。
那是一条……
横跨四十五年的记忆长河。
“你忘了吗?今天是你的二十岁生日,也是我们恋爱一周年的纪念日呀!”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我觉得这样的事情不应该男方来提,现在是我在向你求婚呀!”
“呐,老公啊,我想要个小孩,你觉得取什么名字好呢?”
“老公啊,你也辅导辅导小刘的功课啊,不能总是我来……”
……
“老伴儿啊,我好像要走了……”
……
四十五年,从相识到结婚,从日落到黄昏,从人生的启辰到下一代人的尘埃落定,从……
那些黑气里并没有来自外人的纷扰,有的只是关于某一个人的记忆。
那些记忆有些甜蜜,有些苦涩,还有一些,随着人生的落幕变得杳无声息。
谢治沉默了。
他不懂爱情。
即便他懂,在此时此刻,他也讲不出任何的大道理来。
因为爱情,不讲道理。
谢治感觉到自己的右手上轻飘飘的,最后一条锁链没有任何阻碍的感觉,蓝色剪刀切上去,就像是小刀切豆腐,只稍微划拉一下,锁链的连接处就只剩下薄薄一点。
但就这薄薄的一小段距离,谢治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因为谢治明白,所谓的“切断绝望”,其实是“劝人放下”。
重症监护病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种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最后一条锁链上的最后一段区域,自己断裂了。
而黑色的锁链并没有消失,它轻飘飘地,就像一片羽毛,重新掉进老人的心里。
谢治抬起头,天花板上的藤蔓人脸开始消失。
谢治从藤蔓人脸上看见了一种……解脱的笑容。
与此同时,谢治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一只苍老的左手抓握住了。
老人的声音通过左手传来。
“谢谢你,医生……”
“我老伴儿,让我好好活着呢。”
“但是啊,我活得够久啦。”
“我应该去找她啦……”
谢治怔怔地看向老人的左手。
从老人的左手看见地板上的木纹藤蔓。
它们翻涌着,不断消失,不断收回。
而老人右侧的心率监测面板,在这一刻,变成了一条水平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