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情绪痛苦:以EFT为基础的整合心理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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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FT理论与脑神经科学研究结果不谋而合

格林伯格在2012年总结了情绪聚焦疗法临床实践的四项重要发现,其结果与脑神经科学的研究结果不谋而合。下面我用具体的案例说明这四项研究结果。

情绪影响了记忆、想法、决定和叙事结构

情绪是有持续性的,此刻的情绪会影响下一刻的心情,也影响我们的想法、决定和对自己生命故事的建构。举例来说,今天丈夫在工作方面非常不顺利,还被老板批评了,他自信心受挫、心情郁闷,特别希望回家后可以得到妻子的安慰;没想到他回家时看见妻子正在追剧,丝毫没留意自己的神色有异。此时丈夫心里一沉,更觉得孤单悲伤,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妻子从来都不关心我!”这样,丈夫的负向情绪就被强化了。如果这位丈夫从小就经历过被忽略、被抛弃的孤单和忧伤,此时就会让自己坠入无助无望的深渊。他一个人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告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关心我的,这种情况永远不会改变,没有希望的。”这样的想法会让他更加绝望、抑郁。相反,如果丈夫今天在公司得到了升迁或表扬,回家时兴高采烈,即使看到妻子在追剧,也不会感到寂寞孤单。所以,此刻的情绪会影响我们对下一刻发生的事情的感受。正向情绪能带来抗挫能力,负向情绪则会雪上加霜。

觉察和象征化表达情绪

对身体感受到的情绪体验的觉察和象征化表达,会对情绪唤醒程度起到缓解作用,分辨情绪也能起到调节与安抚的作用。EFT与其他各学派都同意,帮助来访者觉察情绪体验,并用文字、语言、音乐、绘画、舞蹈或者其他象征化的方式表达出来,可以调节来访者的情绪,达到安抚的效果。我们沿用前面的例子,如果这位心情不好的丈夫觉察到自己需要妻子的安慰并对妻子说:“亲爱的,我心情不好,需要跟你聊聊。”然后妻子能够放下手边正在做的事情,听他讲讲今天不开心的前因后果,丈夫的不愉快就会得到缓解。如果妻子没空,他打个电话找朋友抱怨一番,也会有帮助。

在与情绪工作方面,EFT更进一步,要求治疗师帮助来访者分辨情绪。当来访者觉得委屈的时候,委屈往往是既伤心又愤怒的复杂情绪,治疗师需要帮助来访者分别把伤心和愤怒表达出来。嫉妒是羞愧和愤怒的综合,治疗师要帮助来访者细化、区分并梳理其内在的感受。情绪有时像一团打了结的毛线球,混乱纠结,说不清楚,只是令人很难受。EFT治疗师引导来访者分辨情绪的过程,就像先拉出最明显的红色毛线,把它卷起来放在一边,接下来再把黄色的毛线抽出来卷成一卷放在旁边,就这样每一个颜色卷成一卷,最终把这一团毛线分开,让它们不再纠缠。每一种情绪都在被觉察、区分并用语言表达之后存储在大脑里,这样情绪就被调节了,来访者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需要什么、该采取什么行动满足自己的需求。这就是从情绪到认知的过程。

情绪可以转化情绪

情绪可以转化情绪,这是EFT的核心要义。EFT不仅研究情绪,更重要的是研究来访者的改变过程。我们发现,用情绪转化情绪是最持久有效的干预方式。斯宾诺莎说过,情绪是不能被改变的,除非遇到另一种比它更强烈的相反的情绪。举例来说,愤怒可以转化害怕。假设孩子在学校被同学欺凌,面对欺凌的一方,孩子感到害怕,想要躲开、逃走。被欺负的孩子通常是受到了一些限制,如家人教育他不许动手,所以虽然因被侵犯了很生气,也不能还手,只好一边承受一边感到委屈;又或者孩子的自信心比较低,不敢生气,觉得自己被欺负是因自己懦弱、无能,所以只能闪躲。两者的共同点都是不可以表达愤怒。在治疗中,我们让孩子体验到受欺凌时内心真实的感受和需求,在感受到需求(例如,我需要被尊重,我需要有空间、有选择,等等)的时候,孩子的自尊、自信就会呈现(我是值得被尊重的)。自尊被侵犯就会产生自我保护,这是一种有力量的“义怒”(又称“自信的愤怒”“保护性愤怒”“原发性愤怒”“捍卫自己的愤怒”“健康的愤怒”,下文会交替使用这几个术语)。如果孩子感到愤怒,便产生了一种向前冲的力量,该力量融入原来因为恐惧造成的向后缩的行动倾向中,结果便是他能够不卑不亢地面对欺凌者,如果对方继续欺凌,他会动手保护自己。被欺凌者原先的恐惧情绪在表达愤怒情绪的过程中被中和了,之后再想起或面对欺凌事件的时候,他感受到的是“我是值得被尊重的,我是有力量的,我要保护我自己”。

有人听到EFT用愤怒转化恐惧时,担心会不会把来访者教坏了,让他们从恐惧、退缩的受害者变成愤怒、攻击的加害者?我们用一个色彩的比喻解释这个问题。如果恐惧是蓝色的,愤怒是黄色的,在出现蓝色的时候,我们唤起愤怒,就好像在调色盘中加入了黄色,蓝色与黄色中和的结果会变成绿色,而非原来的任何一种颜色。绿色就是转化后的结果:来访者可以不卑不亢地面对欺凌自己的人,感觉自己是有价值的、不应该被欺负的,会站起来为自己说话,必要的时候也会想办法保护自己。所以,这种“情绪转化情绪”的方法是将新情绪融入旧情绪中,并转化形成另一种全新的情绪,而非用一种情绪代替另一种情绪。

从脑神经科学的观点来看,同时被唤起的神经元会连成一个网络。对被欺凌者而言,过去面对欺凌者的,只有其管理恐惧情绪的神经元被唤起,经过治疗中的体验,其管理愤怒情绪的神经元也被唤起,管理这两种情绪的神经元结合在一起形成神经元网络。下次再遇到欺凌者时,其两个神经元已构成网络,所以会同时被唤起,被欺凌者的感觉也就改变了——不是害怕,也不是愤怒,而是二者中和之后的自信与平静。在自信与平静的状态下,如果欺凌者的挑衅加剧,被欺凌者的健康的愤怒会被唤起,被欺凌者会开始还击,以保护自己。如果有了成功的经验,被欺凌者的这种创伤就会完全被扭转。

用相反的情绪可以转化不健康的情绪,这个理论在中国古代的医学理论里早就存在。《黄帝内经》里的情志相胜疗法指出,“怒伤肝,悲胜怒”“喜伤心,恐胜喜”“思伤脾,怒胜思”“忧伤肺,喜胜忧”“恐伤肾,思胜恐”。这是医生在有意识地运用一种或多种情志刺激消除患者的病态情志,从而达到治疗因情绪或想法而引起的某些心身疾病的目的,属于一种心理疗法。古代中国人发现的原理与今天西方人的实证研究结果互相印证,只是中国古人仅提出了情绪相生相克的理论,而格林伯格则对如何用情绪一步步转化情绪提出了具体、可操作的模型与步骤。

通过重新整合,情绪可以改变记忆

脑神经科学研究发现,记忆不是固定的,而是可以被改变的。当过去的记忆被唤起之后,如果来访者有一个新的体验,不论该体验是来自治疗师,还是来自其自我内在的新觉察,这些新元素都会改变其旧的记忆,再存储的时候,其旧的记忆就被更新了。举例来说,来访者有一个具有暴力倾向的父亲,所以每次回想起童年时与父亲相处的经历,他都感到恐惧、战栗。但是,在治疗室中重新回到这个记忆场景时,来访者在治疗师温暖的同在与共情性理解的陪伴下,其再存储的记忆便没有原先那么让人恐惧了。下次治疗中这个记忆再度被唤起时,来访者就比较能够承受或容纳当时的情绪了。随着治疗的深入,来访者的自尊、自信水平持续提高,对情绪的体验不断加深,最终有一天他就能够对父亲表达自己的需要、捍卫自己的权利了,这种有力量的感觉也会被加入这个场景记忆中。下一次这个记忆再度被唤起时,严厉的父亲、温暖共情的治疗师、有力量的自己会一起出现。每一次增加的新体验都在改变原有的记忆,让它变得更可控、更安全。

通过以上研究,我们可以总结出EFT的两个治疗目标。

1.辩证地建构体验过程。

EFT主要研究来访者是如何改变的,所以改变的理论很重要。研究发现,唤起来访者的情绪、让其在体验中进行反思是促成其改变的最主要的过程。所以EFT治疗的路径是唤起情绪、表达情绪、反思过程,最后改变生命叙事。其顺序是先唤起情绪体验,再进行对认知的反思、改变叙事,方法是让情绪体验与对认知的反思两部分开展对话,辩证地建构新的生命叙事(见第二章)。

人生是一种对自己的各种感受赋予意义的体验过程。所以在治疗中,治疗师要帮助来访者对他们自身的各种感受和体验赋予意义,这是EFT治疗的总目标。

格林伯格提出了与改变有关的六个基本体验过程:(1)觉察情绪;(2)表达情绪;(3)调节情绪;(4)反思情绪;(5)用情绪转化情绪;(6)与他人之间有矫正性的情绪体验。它们也是促成改变的六个基本原则。

2.改变自动化的情绪基模。

人的痛苦来源是内心有一些僵化的情绪基模。针对环境中的刺激,我们经常做出快速的、自动化的情绪反应,明知道是不健康、不合时宜、有破坏性的,却无法改变。这种长久以来的“核心痛苦”在EFT中被称为“原发非适应性情绪”(见第二章)。

通过与来访者的情绪开展工作,来访者长久以来的痛苦记忆在治疗中被唤起,新的元素(不论是来自治疗师的矫正性情绪体验,还是来访者自发的自我疼惜或义怒)得以加入,从而使其过去的痛苦记忆发生松动、改变,心理越来越有弹性,抗挫力越来越强,以后再想起这件事,他可以自我调节情绪,做自己情绪的主人,而非让情绪做他的主人。

在EFT之前,很多心理治疗流派都认同这样一个观点,即改变的过程就是把潜意识意识化。它们认为,来访者明白了过去不清楚的事情,就可以发生改变。换言之,认知改变了,人就改变了。格林伯格认为这个观点过于笼统、简单了。心理治疗是一个复杂的过程,这个说法或许是对的,但是只有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才是对的。EFT对于“改变是如何发生的”做过很多研究,它并不聚焦于发现创伤的原因或痛苦的来源,而是着眼于如何转化痛苦,如何帮助来访者从痛苦中走出来。所以,不是来访者对事情有了新观点与新角度(这只有认知发生了改变),而是在提取记忆、唤起情绪、重回创伤现场体验时,通过治疗师的体验性干预,来访者拥有了新的经验,唤起了新的情感,产生了新的神经连接,其存储的记忆不一样了,其脑神经网络不一样了,人自然就不一样了。

来访者的自动、僵化的情绪基模被改造了,成了一个有弹性的、可控的情绪基模,在体验过后,其认知改变了,拥有了新的角度与观点,其情绪基模甚至有可能从负向变成正向,从而改写其生命叙事。来访者的认知与叙事很重要,但EFT是“自下而上”工作的,先从来访者的身体体验与情绪入手,最后再整合到其头脑层面的认知与叙事。而精神动力学和认知行为疗法则是“自上而下”工作的,即先探索来访者头脑中的叙事与认知,再研究身体的体验与情绪。从EFT的角度来看,“自下而上”的治疗模式更快速、有效,因为身体不会说谎,所以治疗师很快就能帮助来访者找到关键的、引发其长久痛苦的核心情绪。这也就是艾伦·肖尔所说的范式转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