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拉存款

2007年10月，卫义杰任市西支行行长。当时支行各项存款不足 12亿元。赴任之前，分行行长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存款规模做起来。其实，不用领导说，在那个存款论英雄的年代，存款上不去，员工都看不起。

（一）

到任之后，卫义杰名片还没印出来，人就冲了出去。找老乡，师范学院、省国土厅、省林业局；求朋友，省经委、省煤运公司，甚至为了一笔五千万的同业存款，还亲自开车三次下乡。就这样，马不停蹄地跑了三十多天，但仍是颗粒无收，毕竟这个中西部省会城市的存款总量也就3000多亿。不知不觉中，嘴已生疮，人也蔫了，焦虑不停地咬着身心。

“你去找找老梁呀！他在财政厅，管着钱呢。”有位老乡看着走火入魔的卫义杰，同情地提示。其实这位老梁，他也知道，但总想着省财政厅可望不可及，就没有打这个主意，现在死马也只能当作活马医了。

见到老梁，已是三天后，他很客气，也答应帮忙。

再过了一周，卫义杰又坐到了老梁办公室：“梁主任，我在网上看到，咱们省今年要成立水务公司，据说注册资金5个亿，全由省财政出资。

“这个事我不太清楚，但可以找个人问问！”老梁没有推辞。

随后，他带卫义杰去了农业处。在那里，他们确认了这个消息，并得知这笔资金将在年内完成拨付，但至于拨付到哪家银行，要以省水利厅的报文为准。

从财政厅出来，卫义杰就开始盘算了：怎样才能找到水利厅？最好还是能见到财务处处长。这时，魔症般的卫义杰开始搜集一切关于水利厅的消息。“省委常委、常务高官…”，一条领导视察的信息跃然眼前，再一查，各家银行和水利厅同属一位高官分管。

“文处长，您在办公室吗？”卫义杰迫不及待地找到了服务这位高官的一位处长。

“在啊！卫主任，有什么事？”这位处长还习惯卫义杰之前在办公室的称谓。

“有个事可能要麻烦您，我现在过去一趟！”

“好，你过来吧！”毕竟有些交情，处长爽快地答应了。

果如卫义杰所料，这位处长当场就给省水利厅财务处处长打了电话。

“张处长好！我是省政府文处长的朋友，看您这周什么时间方便？我想当面向您汇报个事！东方银行卫义杰”，一出省政府大门，卫义杰就发了短信，“这周不行，下周你过来吧！”没几分钟，处长就回了短信。

“张处长，您好！我是东方银行小卫！”如约见面后，卫义杰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处长对面。

“小卫，什么事呀？”处长非常随和。

“处长，听说咱们要成立水务公司，我过来就是向您报个到，看下一步需不需要融资？或者能不能帮上其他什么忙？”卫义杰强压着欲望，委婉地说道。

“是有这么回事，但进度没那么快！”处长也不绕弯子

这时，卫义杰瞥到他桌上有本关于万林的书籍，难道…？

“处长，您是哪里人？”卫义杰趁着话隙，随口一句。

“万林。”处长答道。

“哟，处长，幸会呀！我是吉乡的，咱们还是老乡！”两县相邻，四目相对，卫义杰兴奋地望着处长。

“是吗？还是个小老乡，好，好！”处长也欣赏地看着卫义杰。

从处长那里出来，卫义杰心花怒放，彷佛大功告成似的。明知进度慢，但也不能空等。之后，卫义杰两三天就到处长办公室坐坐，常常是在楼道硬等，多是找个噱头闲聊，不忙了就多扯两句，忙了打个招呼就走。

”张处长，您看，以后不管贷不贷款，能不能先开个户？也给我个服务的机会。”气终究没沉住，卫义杰先出牌了。

“小卫，这个事我决定不了。这样吧，我先把他们的负责人介绍给你！”处长如此痛快，出乎卫义杰的意料。

（二）

次日，卫义杰如约坐到了水务公司负责人的办公室。

“马书记，您好！我是东方银行小卫。”卫义杰尽可能地堆着笑。

“卫行长，快坐！张处长专门打过电话了！”书记还比较客气。

“马书记，听说咱们公司马上就成立了，我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东方银行这些年也做了不少政府项目。”卫义杰盘算着先往业务上引。

“卫行长，咱们公司主要靠财政，银行贷款暂时不考虑。再说了，水库项目你们也不擅长！”书记掐断了卫义杰的引线。也是啊！看看水库项目，再看看东方银行的审贷模型，完全的鸡同鸭讲。

“那您看，我们能不能先在支付结算上，给您配个专人，服务服务！”卫义杰一脸恳求地看着书记。

“你说开户呀？”书记倒先亮牌了。

“是的，是的！”卫义杰的心是要跳出来了。

“这个事情还早呢！”刚亮出的牌，又收了回去。

就这样，卫义杰又开始如法炮制。但与上次不同的是，书记始终都未谈及下一步。是办公室不方便说？还是另有想法？卫义杰总觉得有些隐情，但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卫义杰问到了书记的住址，决定换个场景来求解。因为不知道书记何时回家，卫义杰下午五点就早早过去蹲守。晚上大约不到十点，远远看到书记从一辆车上走了下来。

“马书记！”卫义杰赶忙迎上去。

“卫行长？你怎么会在这里？”书记很是诧昇。

“领导，我在等您呀！”卫义杰一脸诚挚。

“什么事？”书记有些明白了。

“奥，是这样的，我搜集了一些其他省水务公司的材料，专门给您送过来参考！”卫义杰提前做了准备。

“哟，谢谢啦，卫行长！你们太用心了。”书记一把接过材料，“奥，还有你说的那个事，估计要厅领导拍板，我这边定不了！〞书记知道，他不明牌，卫义杰是不会放手的。

马上找厅长！

第二天，卫义杰又坐到了处长办公室。情况清楚了，原来有家同业的分行行长是一位省领导的儿媳，对方已找到了厅长。怎么办？这个消息，一下子把卫义杰打回了原形。

从处长办公室出来，卫义杰漫无目的地溜着车。这位厅长年龄不大，但资历很深，据说还是下一届高官的候选人之一。这种情况，全省也就两三个人的话管用，可自己根本够不上。难道就这样算了？不行！既然够不上，那就自己硬上，大不了被人当成笑料！

心里想明白了，人也就豁出去了。

（三）

次日，卫义杰混到了厅长秘书办公室。

〞李哥，您好！”卫义杰哈着腰。

“你谁呀？找谁呢？”秘书非常警觉。

“我是东方银行的，受我们分行行长委托，想给厅长汇报个合作方案！”卫义杰扯起虎皮，做了面大旗。

“你们领导有约过厅长吗？”秘书毫不客气。

“我放下方案就走，耽误厅长几分钟，麻烦您通报一下！”卫义杰恳求着。

“这不行，要提前约的！”秘书一口拒绝。

碰钉子后的次日，卫义杰又厚着脸皮坐到了秘书办公室。

“你怎么又来了？”秘书一脸的嫌弃。

“李哥，这里有两张演唱会的票，专门给您送过来！〞卫义杰憨憨地笑着。

“奥，什么票？”秘书说着就把票接了过去，“你把方案放这里，我随后递给厅长吧”。秘书客气了许多。

“李哥，看能不能让我觐见一下厅长？”方案只是幌子，关键是要见到厅长。

“那你留下电话，等通知吧！”秘书让卫义杰先走了。

随后出奇的顺利，在秘书的帮助下，卫义杰总算见到了厅长。

“厅长好！我是东方银行小卫，听说咱们要成立水务公司，有个合作方案想向您汇报下！”尽管十分紧张，但口齿还清。

“噢，先放这里吧。”厅长头也不抬。

“厅长，我们总部在上海，与各地政府的合作也多，您要感兴趣，我可以找些水利项目供您参考！”卫义杰对标那家同业，尽量找着不同。

“知道了，具体你先同他们谈吧。”厅长抬了下头，但随即挥了挥手，这是要让卫义杰走了。

最后一句，犹如敕封。卫义杰一出门就转告了张处长和马书记，他们惊讶之余，多少有些赞许。自那天后，卫义杰跑得更勤了，但书记一直没有得到厅长的进一步指示，再求觐见，均被婉拒。

恰巧那时，一位著名学者来并演讲，卫义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搞到两张头排票，想着是给厅长送去，但领导依然不见。黔驴技穷的卫义杰又蹲到了厅长楼下，可不幸的是，连着两晚，厅长的车都是直接开进去的。直到第三天晚上，大约八点左右，厅长的车来了，天助自助之人，这次车只停到了路口，厅长走了下来。

“厅长好！”卫义杰急忙迎上去。

“你怎么在这里？”厅长并不惊讶。

“厅长，我抢到两张报告会的票，专门给您送过来！〞卫义杰顺手把票递了上去。

“奥。”厅长很快地扫了卫义杰一眼，收了票，就进去了。

当时，卫义杰的心就开始打鼓了：领导会不会认为自己没眼色，以他的段位和影响，不要说两张，就是二十张，也应该没问题。而你，却拿着当宝贝似的送过来，真滑稽！后来又想：管他呢，反正自己也只能这样呀，本来就是个小角色，否则连见面的理由都没有。

“卫行长，厅长那天说到你们银行了。”书记有天看似无意地告诉卫义杰。

“真的吗？”卫义杰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但没有下文。”书记双手一摊，但明显能感到，他想助力。

怎么能再促一下呢？看来只有提高段位了，于是，卫义杰心里有了主意。

卫义杰再次找到省政府那位处长，让他帮忙引荐分管副秘书长。因为以前工作有些交集，所以很快就坐到了副秘书长办公室。卫义杰先从东方银行支持地方经济的角度做了些汇报，然后又把引线拉到了水利项目上，副秘书长知道卫义杰的段位，也不大理睬.

“秘书长，您看您什么时间方便？我约上分行行长向您汇报汇报。”几分钟云里雾里之后，卫义杰亮出了牌。

“好。”秘书长听到有些段位了，就勉强应付道。

“那您看，我能否也把水利厅的领导一起约上？”卫义杰壮了壮胆子说。

“可以！”秘书长尽管有些疑惑，但看到两面大旗，算是答应下来了。

第一步，成功了。

紧接着，卫义杰又赶忙去见分行行长，把事情的经过汇报了一遍。领导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告卫义杰以政府领导时间为准。

第二步，完成。

就剩最关键的一步了，卫义杰又坐到了秘书办公室。

“李哥，这个事，还是你登记一下，统一汇报吧！”这局饭经不起细问，卫义杰还是有些担忧。

“好吧，那你等消息吧！”秘书心知肚明，便不再问。

当天晚上，卫义杰就接到了秘书的电话，厅长不但参加，而且还建议以秘书长时间为准。

大功告成。

随后经过几个来回，最终确定了下周二见面。但好事多磨，就在周五刚上班，秘书来电告知，厅长临时有接待安排，参加不了了，他具体会向秘书长解释的。

怎么办？煮熟的鸭子真要飞了吗？

“李哥，有个事和您商量下！”不甘心的卫义杰，又来到了水利厅。

“你说。”秘书正在忙。

“您看，能不能把我们的饭局放在厅长的隔壁呢？这样，厅长可以两边跑一下。”卫义杰恳求着。

“好吧，但不一定能定到呀！”秘书抬起头，有些为难。

“我已经帮您定好了，您只要请示下领导就可以了！”卫义杰祈望着。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有消息我再告诉你！”秘书知道卫义杰不会善罢甘休。

抓着手机一直熬到晚上八点，秘书才姗姗来电，告知厅长同意了这一安排。卫义杰总算长长松了一口气。

（四）

见面当天，卫义杰下午四点就早早地赶到了饭店，按提前打听的领导喜好点了菜。大约五点半，分行行长和副行长来了，又过了十来分钟，张处长和马书记也来了。六点快半，副秘书长推门而进，一行人赶紧围了上去，大家寒暄之后，各自落座。因厅长已在隔壁开局，这边在分行行长开场之后，就开始热聊轮敬了。

大约不到八点，厅长在秘书的陪同下，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这时，除秘书长外，大家都已起身，只见他紧走几步，站到秘书长身旁，秘书长也欠了欠身子，“秘书长，抱歉，抱歉呀！高官临时安排接待部里两位领导，BJ来的，都是财神爷，咱得罪不起呀，”厅长说着落了坐，秘书长笑着不语，“这样，我先自罚一杯！”话音刚落，酒已咂完。

“都是公务，难免！难免！”秘书长摆了摆手，轻轻地扶了下厅长左肩。

随后，分行行长趁着话隙，简单做了介绍。一阵寒暄之后，新一轮的推杯换盏就开始了。

“厅长啊！感谢您能给我们机会，服务水务公司，服务全省的水利事业，我们东方银行一定全力以赴！”分行行长慢慢地往事上靠。

“谢谢！谢谢啊！说到水务公司，秘书长可是劳苦功高呀！没有他，财政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秘书长似笑非笑。

“秘书长，我敬您一杯！”话音未落，厅长就端起了酒杯。

“秘书长对我们也非常关照，我也陪上！”分行行长抓住话尾，得体地与厅长站到了一起。

这杯酒后，分行行长又端起一杯酒，走到厅长面前：“厅长呀！您看，今天秘书长都亲自来了，您可得给我们一个服务的机会呀！我这里，先敬您一杯，感谢关照！”各自碰杯，一饮而尽。

“一定，一定!”厅长端着酒杯，含糊地应了句。

分行行长落座后不久，卫义杰觉得该自己了。可看看满桌的段位，再看看自己，只能以量取胜了。于是，卫义杰倒了满满一大壶酒，轻轻地走到厅长身后：“厅长，小卫敬您一杯，感谢您能给这个见面的机会！”

“奥，”厅长边应边转过了头，“哎，可不敢这么多！”厅长略有劝意，但并未阻挡。

“厅长，我知道也有银行在跟这个事，你很为难，晚辈非常理解！但作为一家筹建公司，基本户和一般户分开开立，也算是常规备份，这样看起来更合理，也更自然，至于资金放哪个账户，还不是您一句话！这个事不管成不成，您能给个机会见面，小卫就很感动了，晚辈干了！”时间有限，卫义杰一股脑都表达了。

一壶四两，卫义杰第一次听到厅长叫自己的名字：“小卫，太多了，太多了…”

餐后已近十点，茫茫夜色中飘起了鹅毛大雪。这是卫义杰转岗市场一线后的第一仗，在停车场送别领导时，压抑了数月的他，竟然握着分行领导的手哽咽了。之后，又被同事送到医院，打了整晚吊针。没隔三天，水务公司就在支行开了户。

户头开了，资金分配意见也定了。但这时江湖线报又带来另一个担忧，临进年末，那家同业准备拦下五个亿，年后才转账过来。卫义杰清醒地知道，对方完全有资本耍这个无赖。怎么办？他又坐到了处长办公室。

“张处长，他们完全有可能这样做，您清楚，到时我们谁也不能再为难厅长了，现在办法只有一个”，卫义杰顿了一下，看了看处长，接着说：“那就是把报文中的账户确定为我们的账户，钱先划到我这里，由我们转到他们那里！”

“这个不行，财政厅好像只接受基本户！”处长有些为难。

“处长，我昨天找了相关文件，准确的表述是‘优先基本户’！”卫义杰亮了牌。

“是这样吗？我落实一下！”处长随即拨了个电话。不一会儿，隔壁一位敲门而进，告知处长一般户可以，但需在报文中予以说明。

“那就报东方银行的账户吧！”处长停顿了许久，狠了狠心，做了安排。

“处长，这个变化是不是要知会厅长？”卫义杰这时有些担心处长了。

“不用了，我来担吧！但有一点，你一定要确保，”处长顿了一下，盯着卫义杰，“你一定要确保承诺他们的存款份额，年前能转入对方银行的基本户！”

“大哥，您放心！我以人格担保！〞这时的卫义杰，眼已泛光。

12月21日，在浓郁的圣诞喜庆中，省水务公司 5亿元注册资金一举进账。随后的半年里，卫义杰先后又拿下了省国际能源注册资金5亿元、省科技基金首期资金3亿元、市高速铁路公司注册资金3亿元、新州农信社同业资金15亿元。到次年十月，也就是卫义杰到任一年之际，市西支行的存款规模已领先各家支行，一举突破了50亿元大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