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2年春
苏格兰 林立斯戈宫
没有继承人,国王万万不可能加入朝圣东征。即便是他最虔诚的大臣也知道这一点,但是由于我再次怀孕,且临近产期,他踏上了惯常的朝圣之旅,前往国内各处的圣坛,宣扬正义的同时也为自己祈求宽恕。我一生下我们的儿子,他便竭尽全力为东征朝圣做好了准备;我们这个小国家组建了一支全欧洲数一数二的舰队,他一直想将船只投入战斗中使用——没人经历过我丈夫所设想的那种海战。他设计了一艘强大而美丽的舰船,大天使米迦勒号;而且他亲自监督了船只建造的全过程,他脱下衣衫,和工匠们一起上工,和那些铁匠、木工、修船工与制帆工一起。他长久以来一心想要说服教皇同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结盟,如此才能让欧洲的所有君主团结一致,共同对抗那些抢占了圣城,玷污了基督出生之地的异教徒。
然而教皇有其他计划,还和西班牙人与威尼斯人结成了联盟,接着我愚蠢的小弟弟——完全听从他的西班牙妻子、傲慢国的凯瑟琳的摆布——加入了他们称之为神圣联盟的阵营,而这将破坏基督教国王的团结。她协助哈里听从他的西班牙岳父,将他卷进了对抗法国的战争之中,就在詹姆斯希望全欧洲都应该参加圣战东征的时刻。
詹姆斯曾期望的一切都被推翻了,欧洲再一次分裂,而这都是为了能够让我弟弟一圆他为英格兰夺回阿基坦的美梦,仿佛他成了英勇的亨利五世,而不是一个不同时代不同家族的国王。我埋怨哈里的虚荣与年少好战的愚蠢妄想,但我知道他是受了凯瑟琳的影响,我将她视为彻头彻尾的邪灵,将哈里——以及英格兰——引入了一场我们毫无胜算的战火,在我们应该同异教徒战斗之际,将所有基督教王国扯进一场内战之中。
若是所有基督教国王互相争斗,那我的丈夫该如何组织他的圣战东征?可是凯瑟琳心中所想的一切都是取悦她的父亲,奉上一支英格兰军队供他差遣。我弟弟完全听命于他狡猾的妻子。我又一次看见了那个曾是我母亲的小宠物的男孩,我们祖母的小奴隶。又一次,他找到了一个会告诉他该想些什么的女人。她真该为自己感到羞耻——英格兰国王将她从贫困中解救出来,可她却鼓动他以身犯险。她仅仅只考虑她个人的利益。她的母亲是一个恣意妄为的王后,凯瑟琳想要效仿。她希望成为王室伴侣,一位与国王平起平坐的王后。她徒劳地想要将哈里送往战场,然后在他的位子上临朝摄政。我了解她。我知晓她隐秘的野心是想要成为她母亲那般人物:基督教王国内最有权势的女人。这就是她要嫁给亚瑟的原因,以此她便能通过他统治英格兰。这也是她嫁给哈里的原因,而眼下她正一步步得逞。
我认为我要写一封信给凯瑟琳,告诉她在建议哈里同他岳父结盟、奔赴战场这件事上,她错得有多离谱。但在我开始写信之前,来自英格兰的信使给我送来一个包裹。我打开包裹之后,看到里面是一件用丝绢和羊皮纸悉心包裹起来的圣遗物:圣母玛利亚的圣洁腰带,以及凯瑟琳的一封短信。
亲爱的妹妹:
得知你即将生产,我将此物送于你,这是我所拥有的最珍贵之物,它助我度过了我的怀孕之期和我丧子之日。此乃圣母的圣洁腰带,她生育我主之时便佩戴着此物。它满载着圣母的圣洁还有我对你的深爱,以及对你和你的新生儿的希冀。我祈祷那会是一位健壮的男孩。上帝保佑你。
凯瑟琳
手握这件神圣非凡的圣遗物,我原本对凯瑟琳干预英格兰朝政的愤慨一下烟消云散。我深知她的虔诚——对她来说,这件圣物远比西班牙的所有银器更重要。她已将她最珍贵之物给了我,此物若能让我安全生下一个健康的儿子,那她就满足了我内心所有的渴望。
亲爱的姐姐,您将如此贵重的腰带借予我,我要向您表达我最真挚的感谢。你给了我一份最宝贵的礼物。产期将近,我心中忧虑,我二人在子嗣上似乎格外不顺。我的丈夫拥有一颗极其不安的心灵,害怕他的罪恶会降临在我和我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这便是在我进入产室,进入分娩之际,这腰带给我带来巨大安慰的原因。我希望我能生下一位继承人,让他平安地在我的怀抱中长大,日后登上王位。愿上帝宽恕我们所有的罪孽,让他的仁慈降临在我们头上。愿上帝因你的赠予而赐福于你,你是一位真诚的姐姐。让玛丽也为我祈祷,我知道你必是会为我祈祷的。
玛格丽特
法国的路易对那些集结起来反对他的联军感到恐慌,他向我丈夫许诺,只要他维护法国与苏格兰之间的“古老联盟”,他将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我在为进入产房做准备,詹姆斯在塔楼顶的一个小房间里找到了我,当时我正望着外面的草甸和湖泊。
“我就想着能在这里找到你,”他说道,“你挺着个大肚子还能爬上这么陡的楼梯,真是令人惊奇。”
“进入产房之前,我要呼吸新鲜空气,还要晒晒太阳。”我说道。
他在我身旁坐下。这张圆形石凳几乎坐不下两个人,但透过那没刷浆的窗户可以看到城堡周围的郊外景色,还有围绕城堡塔尖飞梭的燕子。我可以环视方圆好几英里的景致,灰茫茫的苍穹笼罩在尖塔之上,仿佛此处便是天极。
“我将为了和平而奋斗,而你会给我们带来幸福。”詹姆斯说道。他牵起我的手,放在他胸前,放在他的心口上。“等到你下次再登上这里,我们会带上我们的儿子,让他见识一下他的王国。”
我们起身走出这个狭小的房间,攀在护墙上,望着蔚蓝天空之下那被风吹起涟漪的湖泊,那里一片湛蓝。“如果我与法国结盟,你的弟弟就不会侵略他们。他不敢,他会担心我可能趁他远征而入侵北部岛屿。”
“你不能这么做!我们的婚姻决定了两国要履行永久和平条约。”
“我不会这么做,但是你弟弟年轻气盛,愚不可及,他需要学会畏惧国门前的危险,不去自寻远方的危险。”
“都怪她,”我痛苦地说道,“这都怪她。她想让哈里与她父亲结盟,而她的父亲是整个基督徒王国中最不值得信任的人。我自己的父亲决不会欣赏他。”
詹姆斯短促地笑了笑。“这点你是对的,”他说道,“不过你有你的任务要完成,一定相信我,为了你可能会给我们带来的这个男孩,我会保卫这个国家,甚至是保卫英格兰。谁能说得准呢?他有可能会成为两个王国的继承人。”
我试图问他是否仍抱有诅咒这个想法,但我的嘴唇忍不住颤抖:“你不认为……?”
他即刻便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一下将我拉到他身边,亲吻我垂下的头。“嘘,”他催促道,“整个苏格兰教会都在我的庇护之下,每一所教会都会为了你,为了你的男孩,为了我们而祈祷。放心地去吧,玛格丽特,履行你的职责。来吧,我领着你下去。”
沿着这蜿蜒的石阶,他走在我前面,让我扶着他的肩膀走,以免摔倒。我们进入了会见厅,厅里所有的人都在等待同我道别,并祝我生产顺利。那两个私生子,詹姆斯和亚历山大,向我跪下并祝我平安健康。在通往我寝宫的路上,黑暗遮蔽了一切,内侍为我递上了一杯麦芽酒,我的丈夫亲吻我的嘴唇。
“万事顺利,我的爱人,”他说道,“心情愉快。我会在外面等消息。”
我想要挤出微笑,但我低着头,弓着身子走进了漆黑的房间。我很害怕;我害怕我的家族要为了当初登上英格兰的王座所犯下的罪行而遭到诅咒,这个诅咒现在会降临在我身上,还有我即将生下的孩子身上。
我生了一个男孩儿。或许这是那条圣母腰带的保佑(当时我把它戴在了我撑紧的肚子上),或许是我们三个王后姐妹的祷告;但我,玛格丽特,苏格兰王后,英格兰公主,诞下了一个强壮又健康的男孩儿。詹姆斯一得知此事,就沉默着穿过拥挤的会见厅,走进了礼拜堂,为我母子二人的健康满怀感恩地跪了下来。他头磕在石板地上,祈祷着我们能一直健康下去,之后他起身来到我的私室屏风前。
“出去,”我说道,“你知道你不准出现在这儿。”
“让我看看他。让我看看你。”
我从我的大床上起来,因为之前生产时所用的小床已经被清理走了,现在我躺在金缕床幔之下,靠着枕头,枕头上方的床头板雕刻着蓟花与玫瑰。我招手示意保姆将孩子抱到屏风前,我站在她身旁,披着一件刺绣精美的睡袍,将一层蕾丝盖在孩子的礼服外,好让他的父亲看看。他父亲黯淡而专注的脸庞贴近他的小儿子;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层梅希林花边,虽然这东西可不便宜。孩子睡着了。他黝黑的眼睫毛落在他莹白的脸颊上。他可真小。我都忘了新生儿有多么小。他整个身子就只有他父亲宽大的手掌那么大,犹如细腻的丝绸之海中的一颗小珍珠。
“他很健康。”詹姆斯命令似的说道。
“是的。”
“我们要给他取名为詹姆斯。”
我点头。
“你也没有不舒服?”我想要是詹姆斯当初没有向圣人祈祷,我肯定活不过我的第一次生产。这次也是一次艰难的分娩,但那条神圣非凡的圣母腰带帮助我渡过了苦难。我决不会忘记凯瑟琳与我分享它的恩情,她心里有我,将她最珍贵的宝物交托于我,为了助我获得此时的喜悦。“有些疼痛,但是这件圣遗物消去了最难忍的苦楚。”
他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我今晚要彻夜祷告。不过你得喝口诞生酒,然后好好睡下。”
我点头。
“等到他正式取名,我们要大办一场骑士比武大赛,还有宴会,开上好几天,庆祝他的出生。”
“骑士比武大赛会像……那么盛大吗?”
他明白我指的是哈里的儿子亨利出生时在威斯敏斯特举办的那场比武大会。“会更隆重,”他说道,“而且我还要让他们从英格兰把你该继承的遗产送过来,到时你可以佩戴上你的珠宝。现在好好睡一觉吧,快点健康起来,亲爱的。”
我回到了床上。我捏住床幔的一个褶子,如此我能感受到金缕的触感,然后我闭上了眼睛,想象着我继承的遗产中的那些珠宝,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