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云散(二)
柴桑城东
军营驻地
从离开关洲到现在也有大半年了,时间虽然不算长可一路走来之凶险艰辛怕是只有张简自己才能够体会。
“......”
望着帐内众人,张简胸中似有千言万语,可最后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慕容冲、吕庆功、王勉、甘锐、季信、徐庄通;除了在大湖溺水而亡的独孤鸿,这可以说是一个比较圆满的结果了。
就这样面无表情的呆愣着,下面众人也同样目光炯炯的看着张简不敢作声,这让本该是生死重逢后喜悦热闹的场面,变得却是如此诡异如此凝重沉寂。
“大人?大人?”一旁的王勉见众人都默不作声,于是试探性的轻呼了几声。
“嗯?”
看到张简回了神,王勉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起身禀报道:“属下已将诸人所携兵马统计于册,请大人一览。”
张简接过文册却并未翻看,而是随意的放在了案上,然后挤出一丝笑容长叹道:“一别半载今日于此重聚,但见诸君无恙我心甚慰,我心甚慰。”
一个北虏后裔,屡遭白眼壮志难酬
一个落魄书生,报国无门失身为匪
一个水贼强盗,走投无路刀口舔血
一个敌对弃子,家国沦丧身无所依
一个穷苦佃农,深受欺压行窃入狱
这济济一堂除了一个吕庆功算得上是一个良家子弟,其他的人可以说皆是这个国家的边角料歪瓜裂枣,不过这些在张简心中并不重要,活着便已是胜过一切!
“是末将等人无能,惹得将军忧心劳神了。”
感觉到自己把气氛带的有些太丧了,张简立刻命人摆上酒席试图活跃一下气氛,毕竟有些话还是边吃边聊的好。
这一次慕容冲和甘锐从夏口带来了两千人马,其中除了一半的孝平军剩下的基本都是张简出川一路招募的新军;而季信和徐庄通带来的一千多人则多是吴越收拢的南豫州、江州、扬州等地的残兵游勇,不过好在吴越看在张简的面子上给这些人配备了不少铠甲和兵器,虽然战力稍逊,但有总比没有的的好。
如今张简手中的人马杂七杂八算起来又有了近四千之众,虽然这些人就好似其麾下将领那般犹如参差不齐的边角料,但说到底这烂摊子也总算是又撑起来了。
大同元年正月初一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送走了卫节的正统年,又迎来了卫言训的大同年,卫言训于建康称帝年号“大同”,同时对扶立其坐上皇位的韩钊、王行云等人也做出封赏;韩钊进爵郢侯,迁官至太宰、大司马、尚书令、侍中;王行云进爵吴侯,迁官至太尉;其余人等加官进爵者不下数百人。
大同!大同!终是难同!
经过了近两个月的等待,卫济终究是没能看到他想要的看到结果。
正月初五
前太子卫荣、常宁公主卫晏如,在邓渊和张简等人的护送下启程向建康出发。
一行人出柴桑至浔阳登船,太阳落山前便已行至江州龙城,张简看天色已晚便询问邓渊要不要靠岸停歇,最后经过商量二人决定船队暂停龙城隔日天明再继续前进。
待到营帐搭建完毕,卫荣和卫晏如才在众多军士的护卫下登岸歇息,并且为了绝对安全张简更是亲自带队在营地周围反复巡查了三四遍,直到一切安排妥当后才放心的和邓渊去给卫荣二人请安。
不过此时的卫荣和卫晏如显然是没有心情去理会什么安不安的,因为谁都知道邓渊、张简二人虽名为护送,可说实在的那就是押送,要不然谁愿意到建康送死呢。
卫言训已经在建康改元称帝,以他们二人的身份一旦到了建康岂能还有活路?卫晏如一介女流倒还好说,卫荣作为正统帝卫节的太子,无论说什么都是活不成的,差别也就是看如何死的顺理成章不惹人非议罢了。
“舟船颠簸,我有些倦了。”
邓渊和张简看卫荣下了逐客令,识趣的二人自然也不会厚着脸皮强留在这。
可就在张简等人准备告退之时,方才还有点惶惶不安的卫荣却又突然开口让张简留下,这突如其来的命令着实是出乎了在场人的意料,尤其张简更是倍觉尴尬。
沉寂片刻后还是老道的邓渊率先开口化解了尴尬,“既然殿下对于营地的安全问题还有异议,那张将军你就留下为殿下答疑吧,微臣便不打扰先行退下了。”
张简用余光悄悄注视着邓渊直到他退出帐外,可还没等回过神便又觉一道冰冷的目光将自己笼罩,“殿下有吩咐直言便是,何苦如此呢?”
“张将军深受越王器重,难道也怕流言蜚语瓜田李下?”
卫晏如话中虽有调笑之意,可其中的无助和绝望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殿下留我在这到底有何吩咐?”
卫晏如瞥了一眼门口冷笑道:“怎么?张将军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是怕那位邓主使寻你的麻烦,还是怕他将此事奏与越王?”
“微臣不过区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如果殿下觉得如此这般能够随了您的心,那微臣也无话可说。”
“微不足道?”卫晏如声音虽然很小,可声调的起伏却是很大,“张将军未免有些妄自菲薄了吧,虽然我们姐弟二人现在算不上什么稀罕物,可在有些人眼中依旧还是奇货可居,生也好死也罢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注视着我们,而你张简虽名为副使可这随行护卫的所有兵将可都是你的亲信部将,那个邓主使我看也只不是个摆设罢了,如此重任托与你一人,何来微不足道?”
卫晏如说的这些张简当然知道,也正是因为如此张简才不得不更加的谨小慎微,因为稍有差池那为此送命的可就不仅仅是一个人或是几个人那么简单了。
张简虽然对这姐弟二人有些愧疚之心,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要一切都受着忍着,更何况这落架的凤凰也不如鸡不是。
“殿下如果有吩咐便与微臣明言,如果只是想拿微臣消遣,恕微臣公事繁忙不能多陪了!”
言罢,张简拱手一礼便要转身离开,忽然身后一声轻呼又让张简停住了脚步。
“张将军!我们姐弟都是快要死的人了,我不求你能救我们,难道陪我们说说话也是刁难吗?”
如果换做旁人怕是对这二人唯恐避之而不及,但张简本就耳根子软哪怕此刻心中有一百个不情愿,也不禁止住了脚步转过了身。
“此行乃是越王授命,我一个小小下臣唯有奉命而行,还请二位殿下能够体谅。”
“自江陵城破落于贼手,几经磨难没想到最后还是不能活下去,这难道就是你说过的身不由己吗?”
“殿下洞若观火,这两年来所发生的事情又何止是殿下一人的身不由己?”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和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在探讨生死,放到现代怕是会让人笑掉大牙吧,可此时此刻张简除了一声叹息些许悲凉却连一句话都难以出口。
“殿下放心,王行云将军忠义无双,此去建康......”
“是呀,忠义无双!只是不知道这忠义是对那个大同皇帝还是我们。”
张简本是想安慰安慰这对姐弟,可话到一半却又被怼的哑口无言,细细想来如果连自己的舅舅都会因为利益和权力抛弃亲情,那一个外姓武将又如何会让人信服心安呢?
生在帝王家本就凡事不由己,更何况是现在沦为棋子任人摆布,偌大一个楚国早已是没有了二人的容身之处。
仿佛是感觉到了张简的无奈,卫晏如并未再多说什么,或许卫晏如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某个人想说的算就说的算得了,与其自降身价哭哭啼啼,倒不如留住这最后的脸面和感情。
“张将军,这一路有劳了!”
“殿下放心,微臣定将二位殿下安然无恙的护送到建康!”
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张简便已起身来到江边检看船只,过了一会邓渊也来到了江边,两人相互寒暄问候了几句便开始一同沿着江边巡看。
其间张简本想找个话头对昨晚的事做出解释,可邓渊却一直闭口不语没给张简这个机会,直到二人登上卫荣所乘坐的大船,一直沉默不语的邓渊终于开了口。
“道真,这几年你在外奔走,定然是对家中亲人十分惦念吧。”
虽然不知道邓渊为何忽然会有此一问,张简却依旧笑着答道:“不瞒掾史,简家中已无亲人了。”
“可惜呀,可惜!若是高堂健在看到道真你有今日之成就,定然会甚是欣慰的。”
张简本就是重生而来,对于这一世的亲人别说感情了那是连见都没见过,可邓渊这一席话却是正正好好勾起了张简对前世的回忆,顿时一股悲凉思念之感涌上心头。
邓渊看张简面色变得苍白,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到了张简的伤心之处,是以对张简这种颇有孝心的人更增添几分好感。
“瞧我这张嘴,道真勿怪,我也不是有意挑起你的痛处;不过容我冒昧托大一回,道真你起于微末能有今日成就实属不易,你今年不过二十七岁,日后越王登极世子便是太子,如此一来你的前途不可限量;我知道你正值青春年少而且没有婚配,可是这私人情感与大好前程身家性命比起来,孰轻孰重你自己心中还需有些掂量才是啊。”
果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张简如何还能听不出邓渊话中深意,虽然张简知道邓渊有些误会他的意思,可张简还是很高兴也很庆幸邓渊能在此时此刻对他说出这些话。
“晚辈受教了,掾史的教诲简定会牢记于心,不过简却是没有那个心思,只不过是......”
还没等张简说完,邓渊却已是转身走进了船舱,只留下张简独自一人在风中凌乱,不过转头张简也想通了邓渊为何会如此。
言尽于此,仅此而已!
真也好,假也好,都无需去解释什么,也无需去听谁解释,因为那些苍白的解释或许与事物最后的本质和结果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各自珍重!
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