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尾声
父亲在眼皮底下被抓走,对张凯年来说,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是刻骨铭心的。但是,为了保住张家的香火,父子俩只能忍痛选择分离。
张凯年知道,这一别就是阴阳相隔,因此,他回到罗溪老家就在家里增设了父亲的灵位,每天早晚烧香供奉。
张凯年的老家张家寨地处雪峰山腹地,这里天高皇帝远,几乎与世隔绝,距离最近的驿道也有10余里山路。纵如此,他仍然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只要村口那棵古银杏树下出现陌生人,他就躲起来。在法场上杀了那么多人,他早已看淡了生死,他之所以恋世,无非是为了父亲的遗愿——张家香火的承传。
几年过去了,当他的心安定下来后,他用从城里带回的银子在三十里外的地方买了几亩上等好田。这样,他就在自己的田边搭棚而居,藉此抛开那种被官兵追捕的阴影。
民国三年,张凯年娶了一位陈姓女子为妻,次年生下儿子张承传,接着又一连生下四个女儿,其中两个女儿夭折。夫妻俩男耕女织、抚育儿女,日子倒也过得平稳,但是,每逢清明或春节,张凯年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都梁——他想念妹妹,想认父亲的坟……只是他没有把握,他担心去了后还能不能回来,望着几个未成年的子女,他只好打消了去都梁的念头。
张凯年有好几次子夜惊醒,回想起梦中与父母、妹妹团聚的情景,然后再也无法入睡,直至泪湿枕巾。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在有生之年了却夙愿。
偶尔,村子里也有人去都梁,并带回一些信息,但张凯年不敢去问,害怕听到对自己不利的坏消息。那些信息经过无数次的口头流传,最后由他的孩子们带回家里——皇帝彻底垮台了,那些推翻清朝的革命党人似乎也没占到大便宜,外面正在大开仗……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外面的世界虽然几度天翻地覆,但对窝居深山的张凯年来说,除了年纪慢慢变老、儿女一天天长大,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民国十三年冬,都梁城里一位做山货生意的商人进山收购兽皮,他投宿张家竟然没有认出张凯年来。这让张凯年明白,他已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山民。他带来了许多令张凯年震惊的信息——两位都督上台没多久就被谭廷凯的部属暗杀,不仅如此,许多双手沾满革命党人的朝廷命官都摇身一变成了民国新贵,甚至连下令枪毙张忠民的龚鹤畴在清朝改换民国的时候也是原官……
这些信息促使张凯年下定决心回城里去看看。
民国十三年岁末,张凯年带着10岁的儿子张承传回到阔别十四年的都梁城。
十四年过去,都梁城楼数易大王旗,他在半边街匡家没有找到妹妹,再去衙门打听蒋秋生就有人认出了他,那些官兵们不仅没有要抓他的意思,还表现得比较友好——这时他才相信皮货商人没说假话,信自己虽然杀人如麻,却与现今的政府没有丝毫瓜葛。
在几位官兵的热心指点下,张凯年在五里井老街找到了蒋秋生。
蒋秋生很老了,口齿不清,好在张凯年对他很熟,基本上能够知道他在说什么。
蒋秋生告诉他,张忠民葬在乱坟岗,张凯月在坟前立了石碑;张凯月回到娘家住了一阵,后来出家了;张凯月回过罗溪老家但没有找到哥哥……
次日,张凯年买了祭品带上儿子给父亲上坟,在“一家坪”乱坟岗的坟群中,张忠民是唯一立了石碑的。
张凯年在城里停留了多日,这期间,他找遍了都梁近郊的所有寺庙,也没有打听到妹妹的下落。后来因为要处理旧房才没有时间去更远的寺庙寻找。
旧房久年失修早已破烂不堪,屋里几乎没有值钱的东西,唯一可以带走的是祖先灵牌。当张凯年搬动父亲的灵位时,发现了妹妹留给他的一张纸条:
哥哥,我已出家,若有缘,可叙兄妹之情,无缘,则勿相强求。
张凯年欣喜不已,即交代新屋主,将来妹妹若回来,就要她去那罗溪陈家寨找他。
张凯年父子回到罗溪,此后每年清明都出来为张忠民扫墓,同时也顺便打听凯月的下落。直至1988年张凯年去世,兄妹俩都未能见上一面。
1991年,都梁城市扩建,乱坟岗被纳入开发区版图。张承传得到消息赶来时,山岗已夷为平地,他在工地上找到了祖父的墓碑,政府按规定给他补发了一笔“迁坟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