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好人无善终
却说李政光听了张忠民一番转弯抹角的规劝,心中也明白了几分,遂问道:“这故事莫非也揭了郑主事的羞处?”
张忠民点头:“正是。”
李政光只好敛起了好奇之心,叹道:“既如此,我还是不知道为好。”
张忠民松了口气,道:“你总算明白了,对上司最好不要知道他的羞处,尤其像你,他时刻可以叫你卷铺盖走人。”
李政光惊出了一身冷汗,点头道:“我明白了,他让我传话给你,正是因为我不知道《晏子春秋》中的故事。有句话本不该我问,这里既然说到了就顺便提一下——郑主事当初被他的乡党称为妖人,转眼又被知州大人奉为圣人,这又是如何?”
张忠民笑了笑:“一个道理——这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张政光点头:“那我就不问吧。”
张忠民站起身:“你再坐一阵儿吧,我该回去了。”
李政光跟着起身:“我也要回去了。”
张忠民招呼茶博士付茶钱,却被告知已经被郑正文付清了。张忠民回到家,向妻子备述今日之事,王逸红听后惊道:“我父亲啥时欠罗富生五百两银子,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张忠民道:“你不要急,好好想想这个罗富生是什么人。”
王逸红道:“罗富生是我婶娘娘家的邻居,听说在她没有嫁给伯父之前,在娘家他俩好过。”
张忠民道:“事情已经很明朗,胡媚瑶肯定与罗富生串通好了。此事很麻烦,你父亲死无对证,他二人可以任意伪造证据。”
王逸红急道:“我们仇未报,却惹上了新麻烦,如何是好!忠民,郑正文他会帮你吗?那个晏子劝齐景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张忠民道:“故事是这样的,春秋战国时期,齐国有一个名叫孙凤美的小官吏,他见齐景公年轻英俊、相貌堂堂,就暗生了爱慕之意,每次晋见都用轻佻的眼神盯看。多次之后,齐景公忍不住就要问他:‘你为何这样看我?’孙凤美答道:‘你太美了,我喜欢你!’齐景公听后觉得此事有悖人伦纲常,十分恼怒,就要杀孙凤美。晏子知道后就规劝景公:拒绝别人的欲望,是‘不道’的,憎恶别人的爱慕是‘不祥’的,虽然你不愿接受他的这份爱慕,但也不至于犯下死罪。齐景公听后道:有这样的事吗?那么在我洗澡的时候,让他来抱我的背好了……”
王逸红听后很久才望着丈夫道:“他的意思是让你做齐景公,你是如何想的?”
张忠民叹道:“齐景公乃一国之君,自有他的伟大之处,我是一介凡夫俗子,心理上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王逸红道:“那我们的事怎么办呢?”
张忠民道:“我觉得他是趁人之危——真的,如果没有这件事,他在我的心目中一直很高尚,如今这份‘高尚’被他彻底毁了。既如此,我宁愿让胡媚瑶反告,也不会去求他!”
王逸红道:“我支持你的选择。在怡春院时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有一位富家千金有意于我,花重金买通千里香要包下我。我坦言告诉她——我伺候男人可以不分俊丑、老幼,但绝不会违背人伦去伺候一个女人。那富家千金不死心,又加大了筹码。千里香贪财相逼,我就以死抗争,最后还是保住了尊严。”
张忠民道:“我看,胡媚瑶是心虚才这样做的,依我之见,如果我们不去追究,她也不会反告,只是你的仇就报不了了。”
王逸红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世道做庶民百姓的,谁没有一本血泪账,如果非要计较,就不要活了。我的事先放一边,王堃义的情却不能不还。”
张忠民道:“现在还不能公开认亲,这样会惊动胡媚瑶,让我想个法子先和他攀上关系。”
王逸红道:“这样正好,还可以趁机打听胡媚瑶的一些情况。”
年关将近,张忠民又告了两天假去高沙王家坊,借口讨茶又来到王堃义家中。王堃义已经认识张忠民,奉了茶忍不住打听道:“客官是干何营生的?”
张忠民答道:“是香烛行的伙计,卖苦力的。”
王堃义道:“高沙有几家香烛行常从州里进货。”
张忠民道:“我正是奉掌柜之命来讨债的,年关了,要结账。”
王堃义信以为真道:“难怪你常在这条路上走动。”
张忠民趁势问道:“老人家高寿?”
王堃义道:“虚长六十一岁,嘉庆十二年生的。”
张忠民喜道:“这就巧了,州里的袁瞎子给我算了命,要拜一个六十一岁的人为干爹,不知可否托您的福?”
王堃义道:“我一个孤老头子无依无靠,谁肯把虱子捉到自己头上去,客官快不要取笑我。”
张忠民道:“认干爹是借你老人家的光,只要你肯,我求之不得呢。”
王堃义道:“不是我不相信你,实不相瞒,过去也有不少年轻人要拜我为干爹,先是说得隆重热闹,到后来都是有始无终。”
张忠民道:“你老既已开了头,再收我为义子也不妨,我俩能否长久,那要试了才知道。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不给我机会,怎会见得我和别人也一样呢。”
王堃义见张忠民说的诚恳,就收下了他。张忠民当即去高沙街上买了香烛、酒肉,正式拜王堃义为干爹。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便是咸丰九年正月。大年初一这天,张忠民备了厚礼来给王堃义拜年。都梁习俗云:“初一崽,初二郎。”即正月初一儿子必须给父母拜年。王堃义见张忠民大老远赶来,又带了重礼,知道他是诚心的,心里自是欢喜。由于路途遥远,张忠民当晚不能回去,就在王家坊留宿。当晚,父子二人少不得又是一番推杯换盏。张忠民借着酒性,少不得要打听胡媚瑶的情况。王堃义已有几分醉意,道:“这话关了门自家人可以说,对外却不能乱讲——如今的社会已经无法救药了,黑白不分、是非颠倒,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以前没有任何风声,去年年关胡媚瑶突然放出话来,说王堃仁上任前由她作保借了罗富生五百两银子!如此荒谬之事,官府竟然也信她!。”
张忠民道:“官府不知情,他们只相信证据,准是那个罗富生手头有证据。”
王堃义道:“王堃仁已经是死无对证,胡媚瑶与罗富生勾结起来造个什么证据,那不是太容易了。”
张忠民问道:“他们这样做准是有什么目的,要不也不会费这个力气。”
王堃义道:“按理说‘人死账烂’,胡媚瑶放出这样的风声没有多大实际意义。但也有人说,如果王堃义的女儿还在,‘父债子还’,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张忠民问道:“干爹说的这种情况会不会存在呢?”
王堃义道:“很难讲,反正王逸红丢了后一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张忠民追问道:“当初胡媚瑶夫妇向你要人,你难道没去找?比如被人卖到窑子里……”
王堃义喝了一口酒,叹道:“当然找过,除了州里的怡春院,我还去过周边几个县的窑子。”
张忠民道:“你在怡春院是怎么查找的?”
王堃义道:“那里的老鸨给我一大堆牌子,全都是粉头的花名,什么‘月月红’、‘小桃红’、‘映山红’,这些名字把我的头都搞大了,见了几个都不是。”
张忠民道:“那时候王逸红还不到接客的年纪,你当然见不着她。”
王堃义道:“我不能就这个事,家里还要吃饭,所以我就灰心了,甘愿自认倒霉。”
张忠民道:“照干爹说的,胡媚瑶一定是有了王逸红的下落了。”
王堃义道:“难说。反正去年年关前衙门来了人,是打听王逸红的事。我以为又要找麻烦,就去到大山躲了一段时间。我从大山出来,就听到了王堃仁借过罗富生银子的事了。”
张忠民又问道:“高沙的百姓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王堃义道:“当然是不信,除了王堃炎本人戴绿子还蒙在鼓里外,几乎所有的高沙人都知道胡媚瑶和罗富生有那种事。”
“听说干爹为了王逸红的事吃过大亏,如果王逸红还在,干爹不打算向胡媚瑶讨公道么?”
王堃义被触及痛处,很久才叹道:“实不相瞒,此事我终生难忘,我能活到今天,就是坚信有一天逸红妹子会出现,那时哪怕拼了老命,也要向胡媚瑶讨回公道!”
张忠民提醒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如果王逸红真的出现,你也是口说无凭。”
王堃义道:“我当然有凭证,她收了我的银子能不索凭证么!”
张忠民道:“有了凭证就好办,干爹可拿出来给孩儿看看吗?”
王堃义即刻清醒了,警惕地看着张忠民:“你何故要看我的凭证?”
张忠民红了脸,忙作解释道:“孩儿不过随便问问,如此贵重之物,不看也罢。”
王堃义于是不再多言,张忠民也不再提及。次日,张忠民醒来的时候王堃义已经不在床上——那一头的被窝已经凉了,很显然他已经起床多时。张忠民心想着干爹在给他做早饭,因为他昨天说过今天要回州里。张忠民穿衣起来,准备帮干爹生火。可是他起床来到厨房却不见王堃义,且是冷锅冷灶的并无生火做饭的迹象。张忠民正纳闷,王堃义从身后走来对他道:“不是说你今天要回去吗,你的东西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张忠民发现王堃义全然没有了昨天的热情,再往深一层想,赶六十多里路不吃早饭就要人家走,这显然是不合常情。张忠民忍不住问道:“干爹不留我吃早饭了?”
王堃义冷冷道:“我是贱骨头,几十年了都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张忠民从这语气里明显感觉到了老人的敌意,当接过他递上的竹篮发现昨天带的礼物都原封不动退回了时,张忠民全然明白了:“干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堃义道:“这话该我来问你,现在你反倒先说了。”
张忠民道:“昨晚我问你凭证的事并无恶意,只是想给你提个醒。”
王堃义道:“谢谢你给我提醒,我还真个醒了。你和我非亲非故,天底下怎会有馅饼不偏不倚正好掉在我身边的道理。年轻人,你回去吧,今后就不要再来打搅我老头子了。”
张忠民把东西扔放在老人桌上,道:“干爹,这些东西你一定要收了,这是我的一片心意!”
王堃义道:“我是个孤人,没有福气消受你这个儿子。”
张忠民急了,涨红脸道:“干爹,莫非你一定要逼我把真相说出来吗?”
王堃义冷笑道:“你果然不打自招了。”
张忠民一横心道:“也罢,我不说出来你是不会相信的。”
王堃义道:“你早就该说出真相了——如果我没猜错,一定是胡媚瑶派你来打听凭证的,是不是这样?”
张忠民道:“我不是胡媚瑶派来的,是王逸红派来的。”
王堃义惊道:“逸红她真的还活在世上?”
张忠民点头:“逸红便是拙荆。”
王堃义睁着混浊的双眼盯着张忠民,嘴噏动着,半晌才道:“你不会是骗我吧?”
张忠民认真道:“我没有道理要骗你,我和逸红在去年十一月初六成的亲。”
王堃义问道:“在这之前逸红她都在哪里?”
张忠民道:“她十一岁被胡媚瑶卖给千里香一直在怡春院。”
王堃义终于控制不住了,一把抱住了张忠民,哭道:“我儿,总算盼到这一天了,这些年我好苦啊!”
张忠民亦哽咽道:“逸红也知道你很苦,干爹你哭吧,哭够了就会舒服的。”
王堃义止住哭,放开张忠民道:“我不哭,大年初二的不宜哭,再说这是高兴的事儿,应该笑。今天你不要走,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儿子!”
张忠民道:“今天孩儿还是要回去,过完年我和逸红来接你进城住一段日子。”
王堃义道:“我一定会去的,我还要跟胡媚瑶打官司,是她害得我家破人亡。”
张忠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她会受到惩罚的。”
王堃义道:“我儿,光顾着和你说话,把做饭的事都忘了,你回去有事我也不强留,别忘了过完年来接我。”
张忠民道:“你是逸红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我不会忘记的,就怕你不愿和我们住在一起。”
王堃义当即下了厨房,张忠民也帮着生火。吃罢饭,王堃义把张忠民一直送出王家坊才返回。
张忠民回到家中,向妻子、母亲说起王堃义过了年来家的事,婆媳都认为应该,忙着收拾张桃红住过的房子准备给王堃义居住。
正月初六是衙门里的团拜之日,万廷一特地请了止戈亭的大厨掌勺,给官员和公差做了一顿丰盛的筵席。开筵前,万廷一致辞,在说了一通吉利的好言之后,转而又提及当下的“长毛”之乱,提醒各位必须时刻警惕,并预言“长毛”在年内有进犯都梁、宝庆之企图。
筵席上,张忠民趁着众人闹哄哄相互敬酒之余,向李政光打听到是王红贵、蒋秋生负责调查胡媚瑶拐卖王逸红之事。蒋秋生是北乡扶冲人,向来与张忠民有点交情,散筵后张忠民把他约到云山茶室,一问及此事,蒋秋生就道:“你现在才来问我,我以为你都知道。”
张忠民从蒋秋生的话语里感觉到内中必有隐情,就道:“你我是多年的好兄弟,你告诉我,我定会替你保密。”
蒋秋生想了想,还是开言道:“这事其实你能猜到,什么事情落到了王捕头手中都会有点变化。事前你应该和他打声招呼,送点东西表示表示,也许就不至于有今天的局面。”
张忠民问道:“今天又是个什么样的局面呢?”
蒋秋生道:“张师傅也是衙门里的人,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怎么连衙门里的规矩都不懂呢?”
张忠民道:“我虽然也算是衙门里的人,但也只是个刽子手,从不过问衙门里的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我的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蒋秋生道:“去年年关前郑主事下令去高沙调查王逸红被卖之事,当时是王捕头和我去了,事前并不知道是个什么性质的案子。我们去王家坊一查证,才知道是一位名叫胡媚瑶的女人贩卖了夫家侄女。你是知道的,王捕头是个聪明角色,他让我住在高沙街上,他一个人去到了胡媚瑶家里。他和胡媚瑶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情,到后来做出的结论和民间反映的全然不一样,这个结果你也知道,就不用我赘言了。”
张忠民道:“我平常与王捕头关系不是太差,他这样做实在是不地道!”
蒋秋生道:“关系再好也没有钱好,还有一事我要提醒你,昨天胡媚瑶又去到王捕头家中拜年,据说送的礼不轻,王捕头还提示她给郑主事送礼。”
“她给郑主事送礼了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是听几个捕快兄弟说的。我说的已经够多了,张师傅千万别让我为难。”
张忠民信誓旦旦道:“做人要讲良心,你这样对我说真心话,我若不为你保密,天理难容、我不得好死!”
蒋秋生道:“我信你就是,新年大节的要说些吉利话。你先走吧,我再坐一阵才走,不要让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
张忠民离开包房,付了茶钱准备回家,走了没多久,就有人在后面叫他:“张师傅你去哪里了,让我好找!”
张忠民听出是李政光在叫他,回过头,待李政光走近就问道:“我也才离开衙门,你找我干啥?”
李政光道:“不是我找你,是郑主事找你,快去吧,他在公廨等你呢。”
张忠民也不多问,当即一阵小跑到郑正文的公廨,发现他果然坐在书案前,他的前面放着十数锭银子,约一百余两之多。
“听李公差说主事要找我?”
郑正文点点头,道:“把门掩了说话。”
张忠民顺从地掩了门,忐忑不安地在郑正文的对面坐下:“郑主事,过年少礼了。”
郑正文道:“在一个衙门里共事,没必要那样客气。我今天找你没有别的事,听说今年你去王家坊给一位名叫王堃义的老人拜年了?”
张忠民暗吃一惊:“郑主事怎么也知道这事?”
郑正文道:“是王捕头告诉我的。”
张忠民不安道:“王捕头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郑正文道:“这个不奇怪,是胡媚瑶告诉他的。胡媚瑶是王家坊的人,王家坊的事她当然知道。听说你走后王堃义就要着手打官司,要求胡媚瑶赔他五百两银子的本息,胡媚瑶就进城找王捕头了。”
张忠民望着郑正文:“郑主事打算如何处理这事?”
郑正文反问道:“你说我该如何处理呢?”
张忠民道:“你是主事,案子该由你作主,我除了希望你秉公执法,无权干预。”
郑正文抚弄着身前的银子,眼睛仍然盯着张忠民道:“这些银子是胡媚瑶托王红贵转给我的,所以我要问你这案子该如何处置。”
张忠民瞪大双眼直视郑正文,内心暗忖:郑正文莫是以此胁迫我?这样想着时,他的心底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委屈感,于是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你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说完,扭头就走。
郑正文喝叫道:“张忠民,你给我站住!”
张忠民被郑正文的声音镇住了,他止步道:“郑主事还有事吗?”
郑正文大声道:“我的话没说完就走,你不知道这是失礼吗?亏你还是读书人。”
张忠民回过身,发现郑正文一脸严肃,无半点淫邪之色,知道自己误会了他,遂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郑正文的表情恢复了往常的和颜悦色,他把身前的银锭推向张忠民,认真地道:“麻烦你把这些银子还给王红贵,告诉他我喜欢银子,但更明白一个道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张忠民总算明白过来,他没有收银子,直言道:“你在帮我,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郑正文的喉结嚅动着:“不为什么,就为你是一条真正的硬汉。”
张忠民道:“我是条汉子,可我并未给你任何好处。”
郑正文道:“这要看是怎样理解的——比如清晨娇艳的鲜花,站在旁边观赏比用手去触摸要好;比如夜空中灿烂的星辰,只须远远观看,勿须非要摘下来。对我来说,你就是带露的花和闪烁的星。”
张忠民哽咽道:“想不到你们这类人也可以拥有如此高尚的人格和品位。真的,我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郑正文道:“你不要往那方面去想,如果我存有这份私心,便是对自己的亵渎。”
张忠民被感动得泪流满面,很久才恢复常态,抹去泪道:“郑主事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郑正文想了想,问道:“李政光知道晏子劝齐景公的故事吗?”
张忠民道:“他问过我,我没有告诉他。”
郑正文点点头:“谢谢你替我保密。在这个社会,我们这号人还是不要被人看出真实面目为好,尤其在下级面前更不能失去威严感。当然,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走吧,一共一百三十两银子,我不曾动它一毫。”
张忠民收了银子辞别郑正文来到王红贵的公廨。王红贵见张忠民手中提了个沉重的布包,又是一脸凝重的样子,就屏退左右捕快,眼睛盯着布包道:“张师傅你这是……?”
张忠民把布包往书案上一倒:“王捕头麻烦清点一下,一共一百三十两。”
王红贵望着满桌子白花花的银子,眼神里散出贪婪的光,嗫声道:“张师傅何必这么客气呢,我们是兄弟,该帮忙的打声招呼就行了。”
张忠民见王红贵急不可耐就要收银子,便制止道:“慢着,你还没过称呢。”
王红贵笑嘻嘻道:“你说一百三十两我信你。需要我帮什么忙只管说,兄弟之间不必客气。”
张忠民道:“你我既是兄弟那就不客气了,这些银子是你昨天送给郑主事的。主事说了,他很爱银子,但更懂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王红贵面露尴尬之色,好在他自小就在官场摸爬滚打,练就了铜墙铁壁般的面皮,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道:“郑主事果然是位廉洁奉公的好官,我为有这样的好上司感到骄傲。”
张忠民道:“这些银子王捕头打算如何处置?胡媚瑶还在等你的信呢。”
王红贵涎着脸道:“张师傅说到哪里去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向着你。中国有句俗话叫‘帮亲不帮理’,你我同在衙门里做事,我不帮你帮谁啊?你说胡媚瑶,她一个外人我无非想诈她几个钱而已。我当这个捕头,俸钱就那么一点点,不捞外快日子怎么过?还是兄弟你行啊,深藏不露,有机会帮我在郑主事面前美言美言,我不会忘记你的。”
张忠民不愿和王红贵再耗下去,就道:“你忙吧,郑主事还等着我回话呢。”
张忠民又去了郑正文的公廨,那里已经上了锁,有当班的公差说,郑主事和万知州骑马出城郊游去了。
又过了数日,王红贵特地把张忠民约到云山茶室,他道:“胡媚瑶前两天又找到我了,她提出你岳父亏欠罗富生的银子归她偿还,王堃义这边你去说服他不要去找她了。”
张忠民道:“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王红贵道:“一旦真正打起官司,吃亏的可能是你,胡媚瑶有亏有进最后会是个平手。”
张忠民道:“要吃亏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是为了使自己不吃亏让王堃义受损,这样的事我做不来。”
王红贵见张忠民态度强硬,就不再勉强。张忠民回到家中,向妻子说起这事,王逸红听后也称赞丈夫做得对,无论如何,要让王堃义打赢这场官司。
都梁习俗,长辈在正月里都不出门,只在家里接受晚辈的拜年,等到过了正月十五,再接受晚辈的宴请,名曰“请春酒”。
张忠民刚刚新婚,咸丰九年的“春酒”是省不了的,他在袁瞎子处查了黄历,择定正月二十日为“春筵”吉期。张忠民写了“请柬”,在“春筵”日期之前分发给各位长辈。
单述正月二十日这天,张忠民早早买了鸡、鸭、鹅、鱼交给母亲和妻子下厨烹制,随后又忙着去催动客人,无非是怡春院的千里香众粉头和衙门上当差的,唯有主要的客人王堃义却迟迟没有露面。
张忠民在送请柬时,王堃义说好了会在正月十九这天过来,不知何故,头一次他就爽约,这让张忠民心里十分不安,总感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到了巳牌时分,一位三十来岁的乡里汉子急匆匆地向正在门口张望的张忠民打听:“这位师傅,请问日升街在哪里?”
张忠民打量着汉子,回答道:“这里正是日升街,请问客官要找哪位?”
汉子道:“我找张忠民,他女人叫王逸红。”
张忠民道:“我就是你要找的张忠民,请问你是哪位?”
汉子道:“我叫王生燕,是王堃义的侄儿,我叔叔他快不行了,想最后看你一眼。”
张忠民惊道:“我初十送请柬过去他还好端端的,怎会一下子就不行了呢?”
王生燕道:“一言难尽,还是快点去吧,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张忠民不敢怠慢,吩咐王逸红家中春筵照常进行,他一个人随王生燕去高沙看望王堃义。
张忠民与王生燕疾步如飞,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王堃义的床前。王堃义已是奄奄一息,但双眼瞪视着,显然是急切盼着什么人过来。
张忠民紧抓住王堃义的左手叫道:“干爹,才几天不见你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王堃义认出是张忠民,双目浊泪一下子如泉水般涌出,费了好大的劲才断断续续道:“我……我……儿,你一定要……要给干爹报……报仇……”
张忠民道:“干爹你不要激动,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堃义想不激动却很难做到,他的嘴唇和脸上的肌肉一齐搐动着,像是有天大的仇恨却又无从表达,这让张忠民心急如焚,遂问身边的王生燕道:“你叔叔这样子,莫非是有人害了他?”
王生燕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前段时间忙着请讼师,很健旺的,不知何故这两天突然就不行了。”
张忠民还要向王生燕打听详情,王堃义突然喊叫一声,口吐鲜血昏了过去……张忠民拼命地推搡,却是不见回答。欲知王堃义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