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女人与衣物

翻开中国古籍比如《渊鉴类函》[1]这样的大型类书，读到其中有关服饰的章节，实在令人惊诧。提到服饰，一般来说，人们都会默认指的是女人的服装。可让人感到意外的是，这部书中所记载的服饰，却与男人有关。从袍子、朱衣[2]、单衣、中衣[3]开始，一直到带子、佩环、鞋子、帽子等，描述的都是男人所用的衣物，并没有提到女人的用品。难道服饰与女人没有关系？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书上为什么不提呢？这些疑问不断在我的脑海里盘旋，逐渐引发了各种各样有趣的话题。

男人的服饰，是一个人社会地位以及社交范围的象征。这是毫无疑问的。从皇帝、诸侯、士大夫，到学者、宗教家、匠人，等等，不同人的服饰可谓千差万别。要是再细分的话，还有盛装、便装等，一时半刻真是说不清楚。什么朱衣、绿衣之类的，从字面上看就十分华美，好像都是为女人们准备的，可实际上都是男人的用品。这就像雄狮头上的毛，又好比雄性孔雀的尾羽，男性也总是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华丽无比。当男人的这些特征表现在社会生活当中的时候，我们不要忽视了他们的穿着打扮是与他们的社会地位、与他们的威仪分不开的。

不过，在漫长的岁月里，这样的习俗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今，“打扮”似乎已经成女人们的专用词了。比如，在百货店的特卖区，女人们会尽量去抢购一些廉价而又夺人眼球的衣物，这是她们的癖好。再譬如，在乘车的时候，如果注意女人们的视线，你就会发现，她们更多的是在关注女性乘客的衣着打扮，眼神里时而露出羡慕，时而露出蔑视。她们的眼神中，不仅隐含着好奇心，有时也会泄露出一种粗俗的偏见。

我们家附近住着一位茶道师，据说在缴付房租的时候，从来就没有痛快过。这位女士大概四十岁的样子，不但在房租上斤斤计较，就连购物也特别能算计。所谓“算计”，一般是指那些以廉价去买体面的女人，并且她们还总以此为荣。

“你想啊，我平常上课的时候，还不得每次都要换和服啊。可是，我也不能件件都买高档的呀。不是还得考虑数量嘛。”

这位女士看上去经常这么随随便便地与邻里聊天，而实际上她是在炫耀自己新添置的衣服呢。听她这样一说，周围的邻居们就会不由自主地围过来。那些愿意凑热闹的女人们也会一边听着她的闲话，一边饶有兴趣地抚弄她身上和服的袖子、腰带之类的。并且，她们刚才聊的这些事情，还会迅速传到附近卖菜、卖鱼、卖肉的小店铺里。就这样，没多久就传得家喻户晓了。

当然，最荒唐的莫过于那些登载在杂志、画报上的时装照片了。模特的表情让人感到怪异就不用说了，更不可理喻的是，那些视线落在杂志的照片上就移不开的女人们，她们表情丰富、如痴如醉，真是滑稽可笑到了极点。

有一天，我在银座的街头观察过往的行人。那天正好是晴天，我就饶有兴致地站在街头，细看那些走来走去的男男女女。我发现，尽管衣着的档次高低各有不同，但从总体上来看，男人的穿着大多比女人有品位。在十个男人当中，大概有两三个品味还算不错吧；在十二三个男人当中，有那么一个穿着会让人眼前一亮。相比之下，女人就差多了。那么，究竟差在哪里呢？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她们身上穿的大多是冒牌货，其用意无非就是炫耀罢。在我观察的女人当中，直到第二十一位女士走过来，她的穿着才终于让我感到了与众不同。那位女子年轻貌美，和服的图案大方、得体，身姿优美自然，没有一点儿做作的痕迹。服装应该是上等料子做成的，因为穿戴得体，所以丝毫没有给人带来视觉上的压迫感。据我观察的情况来看，男女之间的审美情趣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没有品位的确是无可救药的。这样的女人还不在少数呢。一般人不用说了，最不堪的就是那些美发师了。据我的观察，名气越大的美发师，品味就越低劣。和服上系着闪闪发光的腰带，手上还要戴三四个戒指。这样的穿着，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智慧与修养？从这一点来看，女人的品位与男人相比还有很大的距离。

还有那些喜欢穿民俗风格和服的女人，就更加让人看不下去了。她们大多是女子大学毕业，自以为是知识阶层的人，偏爱那种色彩暧昧的“草木染”[4]，喜欢戴翡翠戒指。这一类女人大多是贪婪、吝啬而又刻薄的。在这些所谓的“民艺婆”里，很难找到人情味浓的女人。

德谟克利特[5]有句名言：“如果身体之美不是来源于知性的话，从根本上说，那也就是一种动物性的体现罢了。”我想，如果将他所说的“身体之美”替换成“服装之美”，也是成立的吧。

最近，许多高龄女人特别钟爱鲜艳图案的和服。也许这是受到美国的影响吧。这本身倒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图案鲜艳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选择适合自己的才好。如果过于夸张，穿一身与自己气质完全不相符的服装，那才是东施效颦、奇丑无比呢。

与谢野晶子夫人虽然年过半百，但她还是喜欢穿大花式的和服，并且非常得体。当时很多女人都穿黑色和服，夫人是绝不会与她们一样，选择单调颜色与图案的和服的。她选用胭脂色的布料，配上大朵玫瑰的图案，却丝毫也不会给人张扬的感觉。反而如同阳光下的向日葵，发出灿然的光辉，体现出新时代浪漫主义的风情，令人心生感动。

若想奉劝女人不要卷进时髦的潮流之中，也许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追逐潮流，是女人生命中的一种快感，也是一种人生追求。这就是女人。“做女人多好啊！”一到夏天，男人们就会羡慕女人们可以穿得凉快。在内心深处，女人们也可能或多或少对自己的穿着有些羞涩，但大家都这么穿，也就无所顾忌了。

注释

[1]《渊鉴类函》：全名《御定渊鉴类函》，由张英、王士禛、王掞等人编撰的清代官修大型类书，凡四百五十卷。康熙四十年（1701）进表。

[2]朱衣：指古代三四品官员穿的朝服。

[3]中衣：东亚传统服饰（汉服、和服、韩服等）的衬衣，起搭配和衬托作用。多为白色，主要有中衣、中裙、中裤、中单之分。中衣可搭配礼服，也可以搭配常服，同时可以作为居家服装。

[4]“草木染”：指使用天然的植物染料给纺织品上色的方法。新石器时代的人们在应用矿物颜料的同时，也开始使用天然的植物染料。人们将植物的根、茎、叶、皮用温水浸泡，从中提取染料。

[5]德谟克利特（约前460—前370）：古希腊唯物主义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