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论”

据本届上海市中学毕业会考各科成绩的统计表，高中部分国文成绩列第二位，初中部分国文成绩列第一位，可知上海市各中学的国文成绩在各科中间是比较优良的。像罗家伦君那样正在慨叹“通顺的很少”，而上海市各中学给他一个事实上的安慰；感到欣快的必然不止罗君一个人。虽然也许另外有些人要因此而慨叹“文胜”以及我国被称为“文字国”的不为无因，可是把文字写得通顺一点，表情达意都过得去，究竟是对于实际生活有益的事情。不过我们看了高中部分国文科第一名的“优良试卷”，就不敢说这样宽心的话了。试卷如下：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论

盖闻国之本在民，故观民风之媺恶，可觇国运之盛衰。昔者管子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有旨哉！斯语也，盖治国者必先治民。民之相处也，不能无求，求而不得，则争端起矣；民之相与也，不能无交，交而不诚，则诈端起矣；民之相役也，不能无取，取而无节，则贪端起矣；民之相杂也，不能无别，别而不严，则无耻之端起矣。一国之民，相争而不已，贪诈而无耻，则国且不国，其不底于灭亡者几希！故必有圣人者出，制礼以止争，制义以化伪，劝之以廉，齐之以耻。然后国乃可兴焉。故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盖国之有此四维也：所以维民者也，所以维民使不争者也，所以维民使不诈者也，所以维民使不贪者也，所以维民使知耻者也。故国之有此四维也，若网之有纲，衣之有领；政治之易行，风俗以之易化也。诗曰：“泛泛杨舟，绋维之。”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言得其维者则昌，失其系者则亡也。呜呼！今日之风俗日硗，四维废弛者久矣！有志者其亟起而图之。

这篇文字很通顺，然而仅止于通顺；换句话说，就是通顺以外没有别的。腔调是那么叮叮当当的，而话语只是浮在嘴唇边的几句，使人家看了，觉得仿佛听了那些到处皆是的谭派须生戏。我们初看的时候很骇怪，这样的文字从哪里学来的？试查高级中学国文科的课程标准，凡“精读”“略读”项下所指称的单篇文字以及整部名著，都不是这样的文字的范本。后来我们省悟了，这原来是诵读《论说文范》一类东西的成绩。我们知道有一些家长分外贤明，他们认定“国文”的重要，子女在学校里学了还嫌不够，更聘请先生给他们在家里补习，教材呢，便是《论说文范》一类的东西。不然，就因为要去赴会考，家长或者教师特地选取《论说文范》一类的东西叫学生抱佛脚，才使学生有了仿效这等文字的机缘。在选取这等文字给学生读的人想来，这是很有道理的。会考既类乎科举，而《论说文范》一类的东西便是变相的“八股”，以此应彼，正相适合。但是，从学生这方面想，这变相的“八股”是不是需要的呢？依据常识来回答，无论说话、作文，单有叮叮当当的腔调是不成的，单把浮在嘴唇边的几句话说出来、写出来是没有意义的；只须看从前的“八股”绝对不能应付实际生活，便可知道变相的“八股”对于学生毫无用处。然而，现在，第一名的“优良试卷”宛然是一篇变相的“八股”了！单只在应考的时候“八股”一下还不要紧；倘若平日说话、作文也是“八股”，甚至思想、行为无非“八股”，我们就不免袭取罗家伦君的演说辞说道：“想到这一点，我们实在有点觉得不寒而栗！”

《中学生》一九三四年三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