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列岛地理自然环境与日本人祖先的诞生
在人类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不同历史、风土、政治、经济和社会的环境,会培育出不同的宗教、艺术和学术思想的诸种文化性格特征,因此考察日本文化历史的发展,必须了解日本国土、民族的诞生。尤其是在社会环境尚未确立其政治、经济之前,日本原初文化的形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生活在其中的历史与风土,包括地理环境、季节时令和其他自然条件,而且这些因素基本固定不变,即使发生变化,也是在亿万年中缓慢地进行的。
日本位于亚洲最东部,太平洋西北角的一隅,是所谓的“日出之国”。最古的地层于古生代中期即四亿三千万年前至三亿五千万年前已经形成。它曾与亚洲大陆相连,是亚洲大陆的一部分。其后,经过长期剧烈的地壳运动,进入旧石器时代,距今二百五十万年前延至一万五千年前的第四纪早期[1]。随着地球气候的变化,寒冷的冰期、温暖的间冰期多次“海进”和“海退”[2]交替与反复,东海陆地下沉,逐渐与大陆分离,形成本州、四国、九州三岛,如今的北海道依然与萨哈林和沿海州相连。此时第四纪早期,在东亚的中国和南亚的印度已经发现丰富的哺乳类化石和冰河堆积物,还有人类的印迹,在东南亚、东亚已有爪哇猿人和北京猿人的化石出土。但是,日本大部分仍是海成层,陆成层并不发达,是非常贫瘠的地域。虽然在明石市西八木海岸发达的早期地层也出土过髋骨(腰与下肢相连的骨),称作“明石人”,但是,其时列岛上是否有人类存在,在学界一直是个悬而未决的研究课题。
另外,据考古新发现,在洪积世堆积层捡出的若干石器,如石片、尖状器等,称作旧石器。这些发现,说明这一时期的列岛已有原始生物。以此推测,也可能有人类的印迹。不过,海成层的日本所发现的哺乳类化石和冰河堆积物,不如陆成层的中国、印度丰富和发达,也无法达到爪哇猿人和北京猿人的那种原始性的程度。进入距今一万五千年前第四纪后期[3]后,由于发生“海进”,海面上升,形成津轻海峡、宗谷海峡,北海道才与萨哈林分离。也就是说,经历了漫长的时间,日本列岛才完全与大陆分离,形成了由本州、四国、九州、北海道四大岛和无数小岛组成的,划出南北延绵三千公里的大弧形。至此,日本列岛已呈现近于现今这样的岛国形态。
这一岛国,四面是汪洋大海。东侧直面太平洋,西侧隔日本海、东海与大陆遥遥相望,南、北与东南亚和北亚是自然的大水路,与周围既阻隔,也容易沟通和交流。从某种意义上说,日本岛国四面八方形成一个既是封闭式又是开放式的大自然环境。日本列岛,海岸是冲积平原,海岸线非常漫长而复杂。岛国土地面积为37.78万平方公里,70%是山地,30%是平原,回环浩瀚无际的大海。在日本列岛上,山岭绵延不绝,但山脉都很年轻,全国第一峰富士山海拔也只有3776米,日本人将它视作“圣岳”“灵峰”,是日本民族的象征。冲积平原散落沿海地带,面积都很狭窄,稍宽阔些的关东平原,其宽度也只不过200公里左右。列岛河流纵横交错,但河床都很短浅。再加上日本的地形狭长,南北走向,南端和北端虽然存在着亚热带和寒温带的气候、风土差异,但主要位于中央部的大和地方则处在温带。尽管也有突发性的台风和大地震,但从整体来说,日本列岛气候温和,四季变化缓慢而有规律,基本上没有受到严重自然灾害的经常性侵害。同时,雨量充沛,气候湿润,全国1/3的土地覆盖着茂密的森林,呈现一派悠悠的绿韵。在清爽的空气中,带上几分湿润与甘美,并且经常闭锁在雾霭中,容易形成朦胧而变幻莫测的景象。这种温和的特殊自然环境和气候风土,最适宜于原始时代人类维持自然状态的生活,并直接孕育着日本民族的特性和日本文化的特质。
远古以前,日本大和民族就在远东一隅这样的列岛上繁衍生息。关于它的历史,有着许多古老的神话和历史传说,这些神话和传说大多是与日本的国土、皇族和民族的由来联系起来的。比如,日本第一部由皇室编纂的国史、和铜五年(712)成书的日本第一部文学历史书《古事记》所记述的,天地始分,生成于高天原的诸神,首先是天之御中主神,代表宇宙的根本;其次是高御产巢日神和神产巢日神,代表宇宙的生成力。这三个天神都是造化神。然后天神敕令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男女二神从高天原下降世间,称为“天孙降临”,不仅生产了日本诸岛、山川草木等众多的神,伊邪那美还生下支配这些岛屿和天地万物的天照大神——太阳女神。《日本书纪》记载,神代之初,生各种神,至“底津少童神、中津少童神、表津少童神,是阿昙连等所祭神矣。然后,洗左眼,因以生神,号曰天照大神。……天照大神者,可以治高天原也”。这就是历史传说中日本大和民族以太阳神为始祖,是太阳民族的由来。所以,古代日本人认为日本是神国,日本人是神的后裔,日本民族是天孙的民族,而崇拜太阳神的御子孙,即是作为先祖的皇帝——天皇,这就是《古事记》《日本书纪》编造出来的“神代”传说,以为天皇就是最高神的表现。戴季陶早在《日本论》中就指出:“日本人向来也有一个迷信,以为他们的国体,他们的民族,是世界上哪里都找不出来的,是神造的。皇帝就是神的直系子孙,所以能够‘万世一系天壤无穷’。”[4]战前、战时日本军事当局更是借此编制教科书和参考书,来宣扬日本是“始于神代”,鼓吹“神造国家”“君主神权”,以蛊惑大众,达到其对外侵略的政治目的。
神话毕竟是神话,历史传说终究是历史传说,神化国家和天皇更是逆时代潮流而动的无稽之谈。事实上,日本的国土,与其他的国土一样,无疑是按照自然界的规律形成的。日本人种的起源与日本民族的诞生,也与整个人类发展史的客观规律一样,经历了历史上无记载的长期的各种血统混合的过程。但是,日本列岛上何时存在原住民,还没有明晰的历史记载。最早由青年学者相泽忠洋在岩宿(群马县桐生市近郊)发现几块石片为开端,列岛各地相继从“洪积世”的堆积层里,发掘出许多人工石器。此后,又先后发现三日地方的人类化石遗骨(发掘于今静冈县引佐郡三日町遗迹)和牛川地方的人类化石遗骨(发掘于爱知县丰桥市牛川遗迹),其中包括日本列岛第一次发现的头盖骨片,留下了人类栖息过的痕迹。还有德国考古学家鲁曼(1850-1927)发现了已经绝种的“鲁曼象”化石等。据现今日本地质学家、考古学家、古生物学家的研究成果和文献记载推测,在“洪积世”以前,列岛已有原始人类和大动物栖息了。
人工石器出现,尤其是以1949年在群马县新田郡笠悬村岩宿发掘旧石器为开端,从北海道到九州的日本列岛发现了几百处遗迹,出土了旧石器,否定了日本不存在旧石器时代的论断,标示着列岛人类历史和文化的发轫。但是,这时期并没有土器。故史称日本列岛的“洪积世”人类文化,是“无土器文化时代”、“先土器文化时代”或“先绳纹文化时代”,即世界史上一般所称的旧石器时代。从旧石器的发现中,可以推测这个时代的原始人已经开始采集自然物,以及在山野狩猎鸟兽,以提供当时原始生活的需要。与此相关,还出现求吉避凶的咒术这类旧石器时代的文化要素,这是当时原始人实际生活的自然胚胎。
日本列岛土壤属亚酸性,总体来说,发现的人类化石遗骨不多,且多是小碎片,相对保存完整的是港川地方人类化石遗骨(发掘于冲绳县岛尻郡具志头村港川遗迹)。人类学者铃木尚等人,从其头骨形态考证分析,它一方面具有距今约二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后期原始人类的特征,特别是具有同时代中国南部(广西壮族自治区)柳江人和东南亚的上古人种相似的特征,另一方面他们又具有与距今七八千年前新石器时代“绳纹人”相同的特征。以此推断,从人种区分来看,现在日本人的外形特征与中国南方人和东南亚人相似,推想远古东中国海有大陆架桥,是中国南方和东南亚人种流入的一条重要途径。因此,他们是新石器时代即日本史称“绳纹时代”的“绳纹人”的先祖,同时也是日本人的远祖。[5]
由此引发出“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流入这个列岛”的探讨,这就涉及日本人种的起源问题。所谓“人种”是根据遗传的特征,以肤色、体形、血型等生物学为特征尺度,在一定地域内,长期适应自然环境而形成的。“日本人种”这个问题,有各种推想。一派学者根据绳纹时代人的遗骨的检验结果,主张日本“绳纹人”就是如今日本东北土著阿伊努人的先祖,因为他们具有许多日本现代人相似的特征,他们一度占据着整个或大部分日本列岛,成为主流的原住民。英国学者肯尼斯·韩歇尔指出:“阿伊努人实际上是日本原住民。许多世纪以来,弥生人后裔的现代日本人(在这个背景下称为大和日本人)总是加以否认,把阿伊努人边缘化,甚至予以忽视。直至1997年,官方才承认阿伊努人作为日本原住民的真实地位。我们在阿伊努人身上看见绳纹人是日本人的起源,但绳纹时代的日本,距离形成一个民族还很远。接下来的弥生时代将对日本国家的形成有较多的贡献。”[6]
关于日本民族的诞生,日本学者江上波夫则根据中国史书的记载认为:“弥生时代,稻作农耕成为经济生活的基本,建立在这种生产基础上的持续性的农村社会,已经发展到日本列岛的大部分地方,有理由相信当时原住民已经使用了日本语。由此,弥生人与历史时代的所谓日本人,在经济、社会、文化的基本方面,具有共同性,两者在民族性上的确是相连的,自然会导致人们认为日本民族的起始点在弥生时代。也就是说,当时也是日本民族的形成期。弥生时代,日本列岛原住民虽然分布在众多的原生国家,但在外国人眼里,他们是承担着一种共同文化的民族。从中国史书上就看到将当时日本人称作‘倭人’这个民族的名称,来区别于其他民族。因此,可以把弥生人——中国史书上所称的倭人,看作日本民族的最初出现。从东方史的角度来看,这也是可能的。”[7]日本学者清野谦次还对关西地方发掘的众多贝冢、古坟中收集的近100具人体遗骨,进行科学分析以及与近邻诸民族古代人体遗骨比较研究,认为是绳纹人与近邻集团混血而演化为日本人的。[8]通常日本学界的意见倾向于这种“混血说”,认为在日本列岛各人种渐次混同的过程中,又同化原住民阿伊努人,融合彼此的原始信仰,调整了族群的对立,最后这些原住民在列岛内部比较平和地一统而成为一个民族。也就是说,日本人的祖先不是单一人种,而是经过长期复杂的多人种混血、多民族融合演化的过程,从而逐渐形成一个拥有共同语言、宗教、社会组织、经济生活,以及共同文化要素的稳定共同体——“日本民族”。由于3世纪开始建立以信奉原始神道为主的大和国,又有了“大和民族”之称。
还有一派学者认为,日本地处远东的终极,四面环海,在远古时期交通不发达的条件下,从外边流入北方的蒙古种人、通古斯人(满族先祖),以及南方的马来人等人种,定居下来,而头两批流入的通古斯人最后定居在出云一带,被称为“出云族”。这些外来人甚少可能再向外回流,就全部在这里定居下来,并与后来者融合,成为日本人所称的“归化人”。他们生活在这岛国封闭的坩埚里。所谓“归化人”,在《日本书纪》中还有一种说法,据其《崇神天皇纪》十二年秋九月春三月记载,“教化流行,众庶乐业。异俗重译来,海外既归化”。同年秋九月又记有“天神地祇共和享,而风雨顺时,百谷用成。家给人足,天下太平矣。故称谓御肇国天皇也”。在同书中,《应神天皇纪》《雄略天皇纪》比较集中地记载了外来人的事。《应神天皇纪》记有汉人、韩人等来倭国,“领诸朝人等作池,因以,名池号韩人池”;“百济王贡缝衣工女,曰真毛津。是今来目衣缝之始祖也”;“百济遣阿直伎,贡良马二匠”;以及“是岁,弓月君自百济来归”;“秦造之祖、汉直之族……等参渡来也”;《雄略天皇纪》记有“有从百济国逃化来者”;等等。这些都同属于日本人所称的“归化人”。因此,据日本学者长谷部言人在《日本人的祖先》一文中分析,当时“归化人”,主要是指从朝鲜半岛赴日的百济人、新罗人和中国赴日的汉人,前者多从事土木工程的劳役,后者擅长各种技能,对于促进当时日本文化的成长是做出过贡献的。[9]
但是,日本人种起源和民族的诞生存在各种论说,由于《古事记》《日本书纪》多是神话传说,即使史实记载也掺有神话传说的成分,无完整的科学文字依据,器物遗存也甚少,难以准确考证,至今尚有争议,这是日本学学界需要继续探讨、发现,再发现、再探讨的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