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张了算驱鬼
这天李桂香上街买菜,遇到隔壁刘大户的厨娘马大婶,两个人便结伴而行。
马大婶买了菜就急着回家,李桂香拉住她道:“难得出来一趟,你那么着急回去干嘛。来来来,快给我说说你们府里的最新八卦,上回你不是说你们小姐收到好几封信……”
马大婶道:“八卦那是多得很,可我今天没时间,府里请了道士做法,我得赶紧回去做饭。”
“我就说怎么早上听见敲锣的声音。前院还是后院?”
张了算中午回家吃饭,一进门就看见母亲踩着木梯,趴在墙头。他去厨房一看,菜洗好了,还没下锅。于是他将围裙一系,火一点,烹炒起来。
张了算曾夺得过“兴安城第六届厨王争霸赛”冠军,厨艺了得。当时他就是凭借一盘“醋溜土豆丝”技压全场,一战成名。
哪怕是过去了好几年,人们对当时的情形仍历历在目。据说张了算上场时先是蒙上了双眼,塞上了双耳双鼻孔,所有操作全凭感觉。
他左手将土豆抛向空中,双手背在身后,用右手挥刀削皮。土豆落下来时,他便将刀一横,用刀身将土豆再弹起来。
几百年之后,考古专家学者对着一块出土的石碑绞尽脑汁。那块名为“兴安八绝”的石碑上刻着一幅“兴安…王”。一位眉须花白的专家最后大胆推断,这是“乒乓球”的雏形,图中负手而立的年轻人在蒙着眼睛练习。而缺失的那个字应该是“球”。
张了算把土豆切得比头发丝还细,评委根本看不到盘子里有什么,尝一口才知道是土豆丝。正所谓“初识未见马铃薯,回味方知是土豆。”毫无疑问,张了算夺得了厨王的称号。
李桂香正趴在墙头看隔壁院子驱鬼,只见那道士拎着桃木剑,对着空气又砍又杀。刘大户家里人不解其中的玄机,纷纷躲在远处,不敢吱声。
然而几百回合打下来,道士已是汗流浃背,他使个白鹤亮翅,跳出战圈道:“你这鬼头鬼脑的东西也太不识好歹,别人请我来驱鬼,我职责使然,你走了便是,为何在此与我缠斗。不要将我逼急,否则我使出杀手锏,让你魂飞魄散。”
那鬼一手掂着擀面杖,一手拿着半根香蕉道:“我呸!你这穿道袍的混子,自己吃得肚子滚圆,不让我吃点东西嘛!”他说完将剩下的香蕉吞下,将香蕉皮照头丢过来。
道士没料到这一招,慌忙往旁边一跳,不巧踩在狗食盆里,将陶盆踏坏,气得看家的黑狗仰天悲鸣。
李桂香这边看得有趣,不禁大笑起来,从梯子上滑下来,将腿扭伤了。
这边张了算刚把菜盛到盘子里,听到动静跑出来一看,母亲正按着小腿,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张了算看了看母亲伤情道:“母亲,不要动,以免造成二次伤害,我去拿布条帮你先固定起来。”
那边饿鬼隔墙闻到张了算炒的苦瓜,口水立马就下来了。他穿墙而过附在李桂香身上道:“快,把炒苦瓜端过来,怎么那么香呢。”
大家都知道张了算是个孝子,他赶忙把菜和馒头拿过来,李桂香当即狼吞虎咽起来。
张大山也回家吃饭来了,他一进门就看到李桂香坐在地上大嚼大咽,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看你那副样子,跟个饿死鬼一样!”
李桂香一听顿时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刚离了道士的火眼,却没逃过张大山的金睛,便道:“我也是个可怜人,生前享尽荣华富贵,不成想被叛贼围困在京城,没有吃喝活活饿死。”
张了算戴上西洋镜,仔细一看,母亲竟然被饿鬼附身了。他赶紧小声向父亲解释,听得张大山一愣一愣。
张了算道:“无论如何,我们与你无仇无怨,快快脱离我母亲,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李桂香道:“要我走可以,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
张了算道:“请说。”
李桂香道:“第一个就是给我做一道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张了算道:“这有何难,你稍等片刻。”他又走进厨房,系上围裙,戴上帽子,卷起袖子,从罐子里抓出一大把生的花生米,然后刷锅下油。
张大山道:“炒菜就炒菜,还戴着西洋镜干嘛。”
张了算摘下眼镜,盯着锅里的油,初始毫无动静,黑黝黝的锅底仿佛独自承受了所有的火燎。这便是厨房迷辛第一篇锅之爱,锅之爱在于无声无息,在于为油负重前行。纵使自己被烧得通红,也不愿在心爱的食用油面前露出分毫。
慢慢地油开始生起一股青烟,这便是厨房迷辛第二篇油之语,油之语在于食用油将满腹的爱意藏在心中,微微冒出青烟,那是它独有的泪。
接着,锅底升起小小的泡沫。一连串小泡沫像是追逐打闹的儿童,很快上到油层表面,消失不见。这已进入到厨房迷辛第三篇锅油共舞,此刻双方的情义互通,心灵开始以小泡沫的形式产生共鸣。
张大山道:“赶紧放花生米啊,再晚就容易糊。”
张了算并没有回答,只有他清楚,还要再等一等,等待小泡沫持续不断地涌出,但还不会发出声音。那时候爱意即将变得炽热,却远没有嫉妒心的存在,也就没有患得患失。
终于,张了算大喝一声:“就是现在!”他将花生米全部倒进锅里,一时间每一颗奔跑的花生米都沾满了油脂,像是初夏的早晨,来自情侣的问候,每一个字都裹着浓浓的深情。
不等花生米反应过来,张了算迅速地开始颠勺,力量从核心传达到手臂,又凝结在手腕,最后传导到油锅,所有的花生米都齐刷刷地被抛向空中。经历了甜蜜的爱意,忽然被暴露在无所凭依的空中,花生米有些失落,甚至恐慌,就像该收到情书的那个下午却没有得到任何信息,感觉自己完全被世界所抛弃。
然而,所有的自怨自艾、自卑自怜都是转瞬即逝,花生米又掉进油锅里,这一次的油锅更热,就像是误会解除后重新碰撞的两颗小小心脏,越发地亲密与热烈。
张了算颠啊颠,花生米醉生又梦死,情愿在这爱恨交织的油锅中结束一生,这了无生趣的,花生米的一生。
最后,通透的花生米被盛出来放到窗台上,那里的风最多,最能带走少年的哀伤。张了算往上面撒了一层盐,为什么要撒盐?难道现实还不够残酷吗?难道伤口不够痛?
李桂香只吃了一颗花生米,她的眼泪便流了下来。过去了的所有悲欢离合的故事在她口腔里散开,又弥合。她的脑海中只留下一片空白。
每当我想起你的时候,梅花便落满了南山。那空白是梅花吗?还是那个人的白衣衫?
“第二件事就是,帮我买一个新的陶盆,赔给隔壁的刘大户。鬼有罪过,但狗是无辜的。”李桂香说完便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只觉得腿疼。她看见张大山正就着炒花生米喝酒,他的眼角似乎有些微红,便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又哭哭唧唧。”
张大山道:“你看,你母亲神智恢复了。”
张了算道:“母亲,刚才你扭到了脚,昏了过去。”
李桂香道:“原来你父亲是在为我担心,看来我错怪他了。”
张大山摇摇头道:“是儿子炒的花生米太好吃了,让人想起初恋,让人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