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秋天来信

1

仿佛新生。一些拔节的声音。

清晨的露水，像鱼的眼睛，干净而透明。在秋天，我梦见自己从一只虫子的翅膀上醒来。从一朵银桂的暗香里钻出来。从一条直起身子的河流里探出头来。

和歌声在一起，还有蒹葭与云朵。

一个精灵在唤我的小名，一粒一粒星星朝我挤眼微笑。

而白天，更多的蓝涌向广场上空。

一只鸟在空中上下翻飞，间或大地迎来一场细雨兴奋的啜泣。

一株忘忧草的手心手背写满了祝福。

远方一个人正在磨墨写字。

一枚落款催促着主人，一只信封已静候在案头。远方，所有的好时光都聚集在一张纸上，等待木桨划开波纹，一叶扁舟起程。

万物都走在路上，赶往花好月圆，万物都是神的孩子。

墓园在远方，这个秋天。

可以忽略。

2

仿佛圆满。一棵栾树在我的身体里盛开，枝枝叶叶的祝福。

蝉声远去之后，时光开始积攒它的宁静和祥和，天空更加高远。

只留下一个恬淡的背影。

整个秋天试图把自己装进一潭柔软的水里。

星星，午夜的眼睛。似我画的水墨。

我把呼吸融入纸上一颗自由的露水，任快乐在睫毛之上走来走去，又走进梦里，嘴角微翘，唇齿留香。

秋色是一只金黄的鸟，从远方飞来。

远方与我，犹如花朵和蜜蜂，大海与贝壳，禅院与钟声。

远方干净的天空下。

浆果饱满，还有月亮的蓓蕾，凝固的琴音。

远方投递来的信，是属于秋天的。

信的身子里蓄满词语的火焰。现在一封信，在风中骑马而来，捎来旷野松针的气味和一条河流的白纱巾。

一封信抵达江南。

是在早晨，夜色褪尽，一粒薄亮的鸟鸣正穿过万吨晨曦。

3

仿佛回首。一封信递上一个秋天。

一封信是被神放生的云朵，将啃食我的孤寂，还是把我也变成云朵？现在，我洗手、焚香，忘记时辰，像是回到了诗经里的古代。

等月色，从封口里倾城而出。

等庭院深深的故乡，在一页信笺上向我颔首。

等溪水把我喊到低处。

从夏天来，内心有浓荫，也有稠密的苍茫。一列火车从我的心尖驶出，一直追赶着延伸到天空的铁轨。

晃荡的中年，尘世的喧嚣将一块命运的碧玉磨损。

我时常坐在自己酿造的雨水之中。

秋水终于来信。

拆开折叠的光阴，是否会露出木质的纹理？我把手缓缓伸进秋天深处。恍惚的往事，戚戚的目送，远山的寺庙，近水的越窑碎片，次第在眼前闪过。

一阵风吹来。

一阵风将我唤醒，一阵风推开九月的窗子。

4

仿佛遇见。白露之后，旁逸斜出的芦花。

向我的身子倾斜。月亮开始圆润，捧出一张最生动的脸。

秋天不断来信。搁于我的案台，一个地址冒着热气。

想远方之人怀一颗出淤泥而不染之心，向一江水表白。空气中袭来暗香，一阵一阵，似新爱旧恨。我在九月，吃素念经。我爱上自己，在你爱上我之前。

不允许再有人轻视我的名字。

不允许自己对生命不加敬畏。这晃荡的一生，晃着晃着，就晃到了中年。心头乡愁，亦有万般忏悔。

现在，我以玫瑰之心祝福人间。在晨起之时，问候自己是否喜乐。

秋天来信，给我安慰。

一切将水落石出，一切将风轻云淡。

秋天来信，是最好的遇见，我会在秋风里辨识未来的命运。

愿听从一株荷、一棵桂的指引。

洗心革面，在薄暮时分，任草汁花香浸染一身。

放下伤痕，放下别人的粮草。

脱口叫出一朵野花的名字。在低于一滴露水的尘埃里安身。仰头，敬仰雨水，也敬仰雷声和闪电。

5

仿佛禅意。一封信，真的开口说话了。

说雨后，彩虹挂在天边。说河底有新鲜的淤泥。说秋天最后的花朵，将由我与你一起朗读、赞美。

说一颗种子在十月的唇边醒来。

说战栗仅仅来自一声问候。

谢谢一只青鸟啄开了爱的封口。

谢谢一只青鸟穿针引线，并用它的喙，把乳白色的芳香绣在我的衣领。

亲爱的，我们不谈生死。

要谈就谈一谈老年的炉边，有不再羞怯的灵魂。

要谈就谈一谈真，以及大爱大美。

愿泪水化成雪花。漆黑的夜晚剥出一粒一粒洁白和晶莹。一场玫瑰雨要下就下在遥远路途的中间。

长亭短亭，秋天来信。秋天的信里阐述孤独的意义。

秋天来信。秋天就是辽阔、团圆、感恩，就是你我把彼此的心交换。

一封信是秋天的一瓣呼吸、一个投影，在澄澈的时空里闪光。更像是禅爱、纯粹、谜语或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