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南甲洼一带野鸡成灾,麦成熟的时候,遭到糟蹋。到了秋后种苞谷,野鸡又会从土里刨出苞谷种籽吃。山民就在地里竖个木杆,扎上稻草人。
稻草人的头多用葫芦做,上面画横眉竖眼,再给穿上人的破衣,必须宽大,风一吹,呼呼啦啦飘动,才能吓退野鸡。
稻草人扎起来就不再拆除,从春到夏,从秋到冬,甚至一年两年还继续存在。风吹雨淋的,稻草可能腐败,破衣也成了絮絮绺绺。丑能辟邪,只要还有个人形,越是丑陋越起威慑作用。
南甲二村在法性寺下的湾道里有十八亩地,地北头扎着一个稻草人,地南头也扎着一个稻草人。做这两个稻草人,画葫芦时一个画得嘴太大,一个画眼睛没画对称,大家说嘴大的像多年前死去的支书,眼睛大小不一的又像死去的村长。
支书是老支书,一辈子能说,也会说,多用排比句,还善于创造新词,常常晚上的村民大会他要说到夜里两点。但他到老年的时候爱听恭维话,有人求他办事了,一口一个支书呀老支书呀把他奖起,不能办的事也就办了。而村长年轻,是个半语子,说一句要停一下,并且一句话常常就把最后一个字吃了。村长看不惯支书的虚伪,自立崖岸,故意栽篱插棘。到后来两人严重不合作,遇啥事都咬死嘴,互相攻讦。村长五十三岁因心肌梗死死的时候,支书已八十岁,老得有些糊涂,老伴说:村长死啦,咱是不是去送个挽幛?支书说:不送,他都不给我送!
两个稻草人经过一年四季,老是发出怪声,先以为是风吹得破衣响,而没风了,仍然地这头是叭叭叭,地那头是嘎啦,嘎,嘎啦。大家就打趣:真的是支书和村长了,他们生前吵,做稻草人了也吵!
有一天黄昏,村长模样的稻草人突然木杆折断。村人再没有重新扎,只剩下支书模样的那个。没有了对手,也没有了怪声,十八亩地里有些空寂。
苞谷苗从土里冒出来,见风疯长,野鸡是不吃苞谷苗的,村人便不大关注了稻草人。可下了一场大雪的第二天,村里有人去寺里给佛灯添油,发现寺门口一堆烂稻草,还有一个破碎的葫芦,认出是十八亩地里的稻草人。稻草人怎么散乱在这里,人们疑惑不已,就把烂稻草和破葫芦拢起来扔到寺旁的涧里去了。
后来,村里的会计做了个梦,梦里是稻草人都有灵魂,因稻草人的时间长了,灵魂的戾气也重。这一夜它去寺里避雪,寺里的护法神韦驮挡住不让进,双方争闹起来,韦驮打了一锏,稻草人被打散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