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需要帮助吗
时间缓缓流逝,鲜绿的早晨里,鸟雀落在枝头鸣啭,木叶随风摇曳,被吹得沙沙作响。
教室中,在朗朗的念书声不绝于耳,在流动的空气中律动。
杏疏面无表情地念着望天书,瞪着黑润的眼,眼窝下泛着浅浅的青黑。
杏疏桌子传来动静,是她好前桌注意到了她这副样子,撑着下巴看她,忍不住又露出嘲讽的笑容。
“我说洛杏疏,你还真的和陈思思天差地别。”
文茜唇角微微勾起,丝毫不掩饰她的嫌弃,语气恶劣刻薄。
她的前桌好像不太喜欢她的样子哎,总是说不太好听的话。
杏疏沉默了片刻,后抬起头诚恳地说:“那可不,我是混子嘛。”
文茜:“......”
她脸上的表情复杂了几分。
“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呢!下课文茜到我办公室,你——洛杏疏,放学来。”讲台上,传来数学老师地暴喝的声音,怒火中烧。
文茜抿了抿唇,狠狠地剜了杏疏一眼,很快又转过脸装作一副乖巧认错的学生模样。
杏疏则是眨了眨眼,认了错。
放学后,杏疏无可奈何地来到了办公室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还能怎么办,凉拌。
她打了声报告,推开白桦木色的门,借着身位挪过去。
教师办公室里的陈设很简单,田字分隔的办公桌,窗台鲜嫩的绿植在暗光下摆动,杏疏走向数学老师。
她有意无意地侧目看到各个办公桌上的摆设:有装文件的桌面架、东倒西歪的小玩偶、可爱图案的瓷杯……
此时的数学老师还在对着显示屏写报告,听见低沉的脚步声,打字的手也只顿了一下,又继续投入工作。
数学老师叫任然,高校毕业生,曾获多项优秀教师奖,带过多谢获奖竞赛生。而学习委员舒言是他目前的得意门生。
杏疏来到他办公桌旁,喊了一声:“任老师。”
任然头也没抬,“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随手从文件架里抽出一张卷给她,让她写完再回家。
杏疏默默接过。
她写得很慢,动作慢吞吞的,索性老师也不太在意她,一直写到黄昏渐沉,她才停了笔将试卷递过去。
数学老师开始阅卷,抬眸瞥了她一眼,又扶了一下着眼镜,再次将将目光投向写满密码字迹的卷子上。
批阅完后任然难得没有立刻说话,杏疏在一旁静静等着,而他也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沉默得有些久,再次看向杏疏时,成熟冷峻的脸上动容了一下。
看着并不爱上课学习,但其实基础很牢固,一些刁钻的基础题、陷阱题她都能做到完全正确。
他摆摆手,说∶“可以走了。”
杏疏点点头∶“谢谢老师。”
***
清冷的街道上,树叶从随着风从枝桠上飘落,日近黄昏时倦鸟归林,天空划过几道白色的影子,是晚归的鸟雀。
杏疏漫步走着,时不时张望一下街道两边开着的店铺。她目光停留的时间很短,每样事物不超过半秒,就像是匆匆掠过的虚影。
黄昏的光线应该和柔和的,但她却莫名感到有些刺眼,正当想着以后要不要带把伞挡时,一抬眼,她看见了一个熟人。
那人全身都是雪白的,脸颊甚至都不透红,嘴唇也只有微微的血色,像是一碰就要碎掉的白瓷。
暖黄的光打在他毛绒绒的头顶,有一层淡淡的光圈。他还是一身黑色的衣着,墨镜遮住了他半张脸,但杏疏还是能认出他。
他垂着头坐在公共木椅上,身后是鲜艳夺目的郁金香,而他成了死寂般的黑白像。
杏疏站定看了他一会,刚打算迈腿走人,就听到几道含着恶意的调侃声。
“哟,小鬼带着墨镜啥帅呢,来给哥带着玩怎么样啊?”
说这话的人是个穿得花里胡哨的街溜子,看着附近没什么人就带着两个同伴上前挑衅。
一阵风吹起封银沙的发尾,他抬头,嗓音哑得像裂帛寸断∶“什么事。”
墨镜使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杏疏觉得,那应该是一双很冷漠的眼睛。
说实话她觉得这孩子挺倒霉的,第一次见被人打了个半死,第二次又被人堵着。
此时那个街溜子已经要上手抢了,而封银沙此时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女孩,但他只轻轻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嘴唇动了动。
杏疏读出了他的唇语,是让她快走的意思。
杏疏叹息般地看着被围起来的少年,他没认出她是那天报警救他的人,而她也打算日行一善。
杏疏燃了张传音符,封银沙似有所觉,看向她时,听见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问道∶“你需要帮助吗?”
封银沙盯着她,眸光明灭,没立刻吭声。
她继续说∶“我帮你。”
话落,和煦的风扬起了少女的发丝,黑润的眸混淆了光与影,封银沙眨了下眼,女孩已来到她身边。
看着突然走进的女孩,街溜子未有所料地愣了愣,但很快又恢复一副轻佻浪荡的模样。
街溜子兴致蛊然地看着杏疏,接着发出笑声,露出一颗金牙∶“小妹妹这是要美救英雄?”
封银沙抿了抿唇,哑声道∶“你不该过来。”
“说得对,小姑娘你真的不该过来,不过现在也晚了。瞧你背后的男人多废物,皮肤比你还白,晒个太阳都能痛晕过去……”
街溜子的话死死钉住了他的心脏,他的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要把他拽入深渊。
他想,那人说得可真对啊。
过来有什么用呢,为了帮人而让自己陷入麻烦,本身就没有意义,更何况是来救他这个见不得光的怪物。
他放弃自己了,但他至少不能让别人人为他受伤,于是他对杏疏说∶“等会儿我拖住他们,你……走吧。”
杏疏不置可否,她垂下睫毛,在封银沙快要冲过去时死死拽住了他的手,在他怔怔的神色中,杏疏塞给一颗柠檬糖。
她只道∶“相信我吧。”
封银沙看着她清丽的脸说不出话。
“喂,你们两个嘀嘀咕咕什么呢!”街溜子大哥抬起手,作势就要拽住封银沙的衣领。
封银沙瞳孔微缩,下意识就要将杏疏挡在身后,街溜子大哥的手却停在了半空,有一股空间的力量禁锢了他的动作,让他动弹不得。
“叔叔,”
杏疏缓缓转过身,眼底闪过一抹红艳,微笑道∶“叔叔,你不是打算要去警局自首劳改吗?”
“哈哈哈哈哈……小妹妹别搞笑了,我怎么可——”话头在这里止住。
“不,你要去警局自首。”
杏疏冷不防地打断他的话,眼底的红艳又闪了一次,但很快就收敛了回去。
街溜子小哥脑海振动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茫然,在两个同伴惊恐的视线下,他摸着头,嘴里念重复着杏疏的话就要往警局去。
杏疏莞尔一笑,看着剩下的两个同伴故技重施,没有给他们逃跑的机会。
两个同伴神情恍惚,摇摇晃晃跟上了开头的那人街溜子。
“刚刚那是什么?”封银沙的声音没有多大起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杏疏面不改色地说谎∶“祖传的小戏法。”
封银沙了解地点点头。
他问道∶“你,叫什么?”
杏疏实话实说∶“洛杏疏。”
“封银沙。”
杏疏点点头表示知道。
杏疏想了想,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说∶“小封,不管这个世界对你多么不友好,有时看上去都是晦暗的色调,但请你相信,总有些奇迹会等着你。”
微弱的虫鸣在草丛嗡动,静夜的风,斑驳的树影,绽放的星光灿烂,一泻千里。
封银沙微怔,敛眸哂笑道∶“我知道了。”
封银沙又把帽子扣回头顶,朝一条无人的街道走去。
杏疏望着天空的融融月色,月亮的光辉不及阳光般温暖,却比岁月长久,比岁月温柔。
今夜是澄明的月,月辉闪烁,群星在天空燃烧,像是淌着的星河织布。
看着少年回头看了她一眼,又一头扎进黑暗,而她在原地驻留了片刻,转身离去。
***
两天后,早晨第三节课。
“同学们集合,今天要测800米。”
同学们顿时哀声怨气,怨气黑得杏疏都要感叹。
“啊……老师我肚子痛,能不能不跑。”
“都高中了为什么还要跑步啊啊啊啊啊!!!”
“老师,你不是人!”
“嘿,体育课,我的最爱!”说这话的是班里的运动健将,建鹏,运动他总是最积极的。
“好了不要废话,全部到起点集合。”体育老师一锤定音。
杏疏很干脆就走了过去。
“跑!”体育老师吹哨。
杏疏也不急,不紧不慢跟着大部队跑,期间路过比大部队还要拉一圈的王默同学和小胖同学。
文茜又在嘲讽王默,说什么她听不清,但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一旁的小胖怂恿王默道∶“王默,反正我们都是最后,不如我们躲一下,等他们跑到最后一圈我们再跟上吧。”
王默道∶“不行,重要的不是结果,是努力的过程。”
杏疏其实蛮喜欢王默的,除了有些懦弱和自卑,但她总是想用自己的努力去改变什么。
也难怪罗丽喜欢她吧。
陈思思和建鹏遥遥领先大部队,真是班级常态。
最后两百米了,杏疏还在想要不要冲一冲,这时王默从后面追上来了,甚至超过了思思同学,紧紧咬着建鹏同学的尾巴。
杏疏跑过终点线,得知最后还是建鹏第一。
人们总是朝着优秀的人靠近,很快王默身边就围满了人,有惊讶,有夸奖。
杏疏无聊地随处乱瞄,却看到文茜在咬指头,脸色阴沉粘稠,目光像条毒蛇一样盯着王默的位置,手指都要咬出血了。
杏疏摇摇头,小姑娘戾气太重了。
本应只是一段小插曲,杏疏都已经在想晚饭吃什么了,忽然听到冷不丁的质问声。
“你摇什么头?”
杏疏颔首,对上文茜面无表情地脸。
杏疏眨眨眼。
文茜原本是盯着王默的,察觉一道实现,一转头就看到杏疏垂眸对着她摇头。
她怒不可遏,一种难言的情绪涌入心脏,在胸腔里乱撞。
她为什么摇头,她凭什么用那副表情看着我。
文茜的脸色更阴沉了,这是比嫉妒更深层的情绪,她不知道该去怎么形容,但她知道,她讨厌洛杏疏那种眼神。
怜悯、叹息,仿佛能击穿她极力隐藏的脆弱与阴暗,当她看向她的时候,文茜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羞怒、懊悔、种种情绪交织在她的内心,于是她上前抓住杏疏的肩膀让她直视自己,逼近她的脸,阴恻恻地发问∶“你在想什么?”
被按住肩膀的瞬间,杏疏起初先是一愣,然后脱口而出∶“想今晚吃什么。”
文茜∶“......”
妈的为什么!
文茜差点都要忘了这是个傻子,在心里骂了自己一百遍傻叉后开始阴阳怪气∶“洛杏疏,你倒是悠闲,看看陈思思多优秀,同样是富家小姐,你还真是平凡得很彻底。”
杏疏∶“因为那不是我家呀。”
文茜怔了怔。
“什么?”
杏疏掀开眼皮看她,好脾气道∶“我说那不是我的家,我是被哥哥领养的。”
“我这么说,你会好受一点吗?”
文茜神情古怪起来。
杏疏也不等她什么反应,垂眸扫视片刻,最后目光锁定在一块阴凉的草地。
她迈步朝那走去,看着一地的树叶沉思一番,然后非常自然地就地坐下,她闭上眼睛小憩,阳光透过枝桠,在她面颊投下斑驳的影子。
文茜皱眉看着在大树下小憩的杏疏。
这个答案是她从未设想过的,但她可没时间同情她,她连自己都顾不上呢——她那对恶心的父母。
她想要一份公平,但世界本就不公平,有人贫穷有人富贵,有人聪明有人蠢笨,只有牢牢抓住自己,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
文茜的神情逐渐冷漠,周围是酣畅的欢声笑语,她给自己覆上一层外壳,将自己与光明分隔。
无所谓,她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