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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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柏拉图的不朽论

柏拉图对话中的《斐多篇》在许多方面都很有趣。这篇对话自称呈现了苏格拉底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即将喝下毒药,以及喝下毒药之后,失去意识之前说的话。这篇对话描绘出了柏拉图心中完美之人的形象:智慧和善良达到了至高无上的境界,而且对死亡毫不畏惧。柏拉图描绘的苏格拉底直面死亡的形象,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在伦理道德方面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在《斐多篇》中,苏格拉底一开口就表示,任何有哲学思想的人都不会惧怕死亡,反而会欢迎死亡。死亡不会让他感到悲伤,因为他相信,“首先,我是要到别的神那里去,他们是智慧、仁慈的;其次,我是要到那些已故的人那里去,他们比我行将抛下的这些人好。我心怀希望,那里还有别的事在等着亡者,对于好人来说,那是大好事,对于坏人则不然”。

苏格拉底说,死亡不过是灵魂与身体分离。如此,我们便进入了柏拉图的二元论框架:实体与表象,理念与可感知的具体事物,理智与感觉,灵魂与身体。每一组概念都是相关的:每一组概念中的前者都优于后者,无论是其真实性,还是其美的程度。

区分精神与物质,已经是哲学、科学、大众思考领域的常见话题,这种区分源于信仰,始于灵魂与身体的区分。我们已经知道,俄耳甫斯教的信徒宣称,自己是大地与星空的子嗣;身体来自大地,灵魂来自星空。柏拉图想要通过哲学语言表达的,正是这种理论。

苏格拉底继续说,哲学家想要切断灵魂与身体的联系,只有当心灵沉浸于自身之中,不为声色苦乐所扰,离开肉体,追求真正的存在时,思想才是最完美的;“哲学家以此羞辱身体”。由此出发,苏格拉底继而谈及理念,或形式,或本质。世间存在绝对的正义、绝对的美好,以及绝对的良善,但是它们不能通过眼睛观察到。“我要说的不止这些,还有绝对的伟大、健康、力量,以及万事万物的本质或真实。”所有这一切,只能被才智窥见。因此,当我们受困于身体时,当灵魂沾染了身体的邪恶时,我们对真理的渴望就不会获得满足。

再回到《斐多篇》中来:对于死后灵魂仍会存在,塞贝斯表示怀疑,要求苏格拉底提供证据。苏格拉底展开论证,但是我们不得不说,他的论证非常没有说服力。

他的第一个论点是,万事万物都存在各自的对立面,而且是在对立中产生的。既然生与死是对立的,那么死就能从生中来,生也能从死中来。

第二个论点是,知识其实就是回忆,因此灵魂必定在降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美诺篇》对此做了详尽的描述。在《美诺篇》中,苏格拉底说:“所谓的教学并不存在,它只不过是回忆罢了。”他声称能证明自己的观点,于是让美诺叫进来一个小奴隶,苏格拉底向他提出了几何学问题。小奴隶的回答似乎表明他的确掌握了几何学的知识,虽然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美诺篇》得出的结论和《斐多篇》一致:知识是灵魂从出生之前的存在那里带来的。

既然灵魂是永恒存在的,那么它自然精于观察永恒的事物,也就是本质,但是如果灵魂浸入感官知觉,观察世间万物的无常变幻,就会迷失、困惑。真正的哲学家在活着的时候,其灵魂就已经摆脱肉体的束缚,获得了自由;在死后,灵魂会进入那个不可见的世界里,与众神为伴,享受幸福。但是,不纯洁的灵魂眷恋肉体,便会变成墓园中的游魂,或者根据灵魂的特征,进入动物的身体,比如驴、狼或者鹰。一个道德高尚但是没有成为哲学家的人,会变成蜜蜂、黄蜂、蚂蚁,或者其他群居的社会性动物。

苏格拉底继续详细阐述了理念论,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理念是存在的,其他事物就在理念之中,并且从理念那里得到了它们的名字。”最后,他描述了死亡之后灵魂的命运:良善者上天堂,邪恶者下地狱,中间的入炼狱。

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是之后千百年间哲学家们的典范。他对世俗的成败毫不关心,他无所畏惧,到最后的时刻依然冷静、从容、幽默,他对自己所信真理的关心,高于其他一切。但是,他身上也存在重大缺陷。他的论证不可靠,而且有强词夺理之嫌;在内心的思维世界,他习惯用才智去证明自己认可的结论,而不是无私地探寻知识。如果他不相信会与众神为伴,享受幸福,那他直面死亡的勇气就更了不起了。和他的一些前辈不同,苏格拉底的思考不遵从科学,他毅然决然地想要证明,宇宙万物符合他的伦理道德标准。这是对真理的背叛,是最恶劣的哲学罪恶。我们相信,作为一个人他可以列入圣者的行列,但是作为一个哲学家,他则要在科学炼狱中长期逗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