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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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山坡上出现两个人,一条狗。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一前一后。跟在他们身边的,是一条黑色的小狗。他们在灰烬遍地、焦木横陈的山路上慢慢地走着。黄杨认出来了,他们就是在山火发生时逃下山的那两个人:春芽儿和他的父亲,还有小狗黑黑。春芽儿跟在父亲身后,背着一只用藤条编的背篓。

“这场大火真可怕,把整个森林都烧没了!”春芽儿说。

“是啊,大树小树,都逃不过火烧。”

“这些树,都死了吗?他们还会不会再长出来?”春芽儿问。

“他们不会死的。”雕刻家停下脚步,环顾着周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再过几十年,这里仍然是一片森林。”

“还要过几十年啊?”春芽儿惊叫了一声。

这时,他们走到了黄杨身边。父子俩看着黄杨残存的肢体,沉默了好久。黄杨发现,他们的目光里,除了惊诧,还有悲伤。

“这就是那棵碗口粗的黄杨树啊。”春芽儿叹了一口气,“长了一百年的树,就这样被烧死了!”

“我没有死啊!我还活着!”

黄杨在拼命喊着。但是春芽儿父子听不见。

黑黑却听见了黄杨的呼喊。他在黄杨身边转了一圈,轻声问:“你不是被烧焦了吗,怎么还活着呢?”

黄杨回答:“我的根在地下,没有烧焦,我还会重新生长。”

黑黑用脑袋拱了拱黄杨残存的树桩,只听见树桩上哔哔剥剥一阵微响,树桩上那些焦黑的木炭纷纷掉落下来。

黑黑问黄杨:“你痛不痛啊?”

黄杨说:“我已经麻木,没有疼痛的感觉了。”

雕刻家在黄杨身边蹲下来,用手掌抚摸着黄杨被烧焦的残枝,仔细察看着。他从筐子里拿出一把斧子,在黄杨残存的枝干上劈砍了两下,枝头的焦炭变成碎片纷纷剥落,焦炭下面,露出黄澄澄的木质。

“这是段好材料,可以用来雕刻一件作品。”雕刻家边砍边说。

“可是他被烧焦了啊,焦木头也有用?”春芽儿问。

“烧焦的是表皮,他还有完好的内心。”

雕刻家用斧子在贴近地面的树干上一下又一下劈凿着。

锋利的斧子是那么无情,黄杨感觉到一阵一阵疼痛。但这是他可以忍受的,因为挥动斧子的雕刻家和站在一边关注的孩子,脸上的表情是一种爱惜,是一种对未知的美好的期待。黄杨不知这美好的期待意味着什么。

终于,在斧子耐心的凿击和切割下,黄杨露在地面的残桩和泥土下的一部分身体被分离了。那是一段一尺多长的木头,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头带着烧焦的瘢痕,一头带着湿润的泥土。

黄杨离开了土地,躺在了那只藤编背篓中。他要跟着春芽儿父子下山了。

黑黑在黄杨被砍剩的树桩边转了一圈,又过来嗅了嗅春芽儿的背篓,被砍下的那段木头,静静地躺在背篓中。

黑黑问:“你在哪里啊?是在泥土下,还是背篓里?”

黄杨躺在背篓中轻声回答:“我在这里。”

黑黑高兴地蹦跳着说:“好啊,你跟我们回家吧!”

家?回什么家?黄杨心里一片惘然。

春芽儿背着背篓,跟在父亲的身后慢慢往山下走。雨后的山路,崎岖泥泞,那是一段漫长的路。黄杨不愿意离开山林,他希望春芽儿走得慢一点。但是,山林已经在他的身后渐渐远去。

别了,亲爱的森林!别了,黄鹂的歌声!别了,被大火烧过的土地!别了,埋藏在地下的树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