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闻
《花季少女喝百草枯自杀，令人扼腕叹息！》
（现场主持）大家好，我是主持人夏晚晴，我现在正在云城市人民医院急诊室门口，半小时前，120救护车送来一个名叫阿莹（化名）的女孩，阿莹才二十二岁，在开发区一家电子厂打工，然而，就在这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她选择了轻生。
（采访）主治医生：据患者自述，下午4点左右，在家喝了大约50毫升的百草枯农药。现在正在进行洗胃抢救，同时抽血化验。
（配音）为了不影响抢救，同时照顾女孩的情绪，我们没有进入病房。在急诊室外，我们看见了一对中年男女，据其他病人说，这对中年男女是患者的父母，就在刚刚，两个人还爆发了一些争吵。
（采访）旁观者：这个女的送这个小姑娘来的，男的刚到没多长时间，然后两个人一到就吵架，好像刚离婚没多长时间，肯定有什么家庭矛盾吧。
（配音）当采访到一半时，阿莹的洗胃结束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还不错，可以自主行走，看到摄像机后，阿莹居然主动跟我们打了个招呼。
（同期声）阿莹：你是《今日云城》的晚晴姐姐，是吧？
夏晚晴（愣了几秒）：嗯！你认识我？
阿莹点头。
夏晚晴：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阿莹：对不起，我现在脸色应该不太好，而且不太想说话……晚晴姐姐，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你是我的高中学姐，我特别喜欢你的节目，能加下你微信吗？
晚晴：当然可以……既然这样，那我们先不提问了，你早点休息，配合治疗。
阿莹：嗯，谢谢姐姐！
（现场口播）夏晚晴：说真的，刚才阿莹主动地跟我打招呼，我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哽咽），我……（哽咽）对不起，我只希望，她能尽快好起来……
（采访）主治医生尤济世：她喝下的百草枯剂量，可以说（停顿）……怎么说呢，希望极其渺茫。百草枯的半数致死量是三到五毫升，而据患者自述，她喝了小半瓶，当然，只要有一点希望，我们就不会放弃努力。
（现场主持）夏晚晴：让我们一起期待奇迹的发生，让我们为这个迷途的花季少女共同祈祷，阿莹，希望你早点好起来，也希望电视机前的每位观众都能珍爱生命，珍惜健康。
杜宇用了整整一个半小时，才写完这篇不足八百字的新闻稿，这对平素以工作效率著称的他来说是个难以想象的速度，毕竟，如此近距离目睹一个鲜活、怒放的生命走向消逝，即便是再坚强的人也会扼腕叹息。更让他揪心的是，直到采访结束，阿莹似乎都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这从她跟夏晚晴打招呼时的语气中就能看出。如果阿莹知道，在未来的十多天里，要忍受多么可怕的痛苦与煎熬，最后，在无比清醒中因窒息而慢慢死去，她还会表现得那么无所谓吗？想到这儿，杜宇双手抱头，喃喃地说：“不行，这条新闻我不能发……反正结果都不会改变了，不如就让她多轻松几天吧，如果她看了电视，精神会立刻崩溃吧。”
“嗯……”一直坐在杜宇身后的姜宜点了点头，她的眼眶有些红肿，美丽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唉，也许在她看来，活着比死了更难……”
“不，我的意思是，她为什么要喝百草枯？！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点机会？！”姜宜的情绪很激动，牙齿在嘴唇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印，“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你，你没事吧？”杜宇有些愕然，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就连平时大大咧咧的阿明，从医院回来后都沉默了许多，但姜宜的反应激烈程度依旧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在去采访的路上，姜宜还表现得相当兴奋，先是拿起杜宇的摄像机研究了半天，之后还学夏晚晴，对着镜头来了一段模拟主持，但等到了医院，得知阿莹的病情是“百草枯中毒”后，姜宜整个人一下子变了，全程沉默寡言，神情恍惚，就像傻了一样。
“唉，姜宜本来就是个感性的姑娘，如今亲眼看见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选择这么痛苦的死法，心情也能理解吧。”杜宇心想。
“没事。”姜宜的肩膀仍在不断颤抖，“唉，就算你不发，别的记者应该也会发吧，刚才在病房门口，一共有三五家媒体呢。”
“管不了别人，反正我不写。唉，那个女孩真可怜，短短一个月里，接连遭遇失恋、失业、丢钱、父母离婚……”杜宇的语气也很低落，他叹息了一声，正准备关掉新闻采编系统，忽然，办公室的木门被从外面推开了，阿明拿着三听可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哟，半天就憋出这么点字来。”阿明瞥了一眼电脑屏幕，大大咧咧地说，“你这个人，就是大脑不会转弯。女孩家人不愿意接受采访，可以去问街坊邻居，同学闺蜜啊……我打听到，这姑娘半年前处了个男朋友，两个人原本爱得死去活来的，谁知就在前几天，这个男孩子忽然移情别恋，被一个妖艳贱货给勾走了，不过这还不是她自杀的主要原因，更要命的是，这丫头的爸妈最近离婚了，起因是她的妈妈一直在外面有男人，据说这男人还是她妈的初恋男友，当初因为家里反对才没在一起，后来虽然各自有了家庭，但关系一直就没断过，就在半个月前，这事不知被谁曝了出来，你说这男人戴了二十多年绿帽子，头上都成内蒙古大草原了，不离婚那要做王八吗？对了，据阿莹的一个闺蜜说，阿莹她妈妈在外面偷情，这事街坊邻居都知道，据说阿莹也知道，但她非但没告诉她爸，还好几次帮她妈遮掩。现在她爸爸怀疑，阿莹是那个男人的女儿，坚决要做亲子鉴定，如今样本已经寄到深圳了，正在等结果！”
“还有这事？”杜宇虽说已决定不发这条新闻，但还是被这番话勾起了好奇心，他打开电脑，将刚刚拍的素材看了几遍，“我拍到阿莹她爸了，跟阿莹长得挺像啊。”
“不只是你，大家都觉得是亲生的！据那闺蜜说，阿莹这丫头，性子特别懦弱，有一次，她走在路上，正好碰到她妈妈跟那个男人进宾馆，回家后她妈妈吓唬她，说只要这事败露，她就去跳楼，还说要拉全家人一起陪葬，阿莹一下子被吓到了。更过分的是，那个贱女人之后好几次拿女儿做挡箭牌，说带阿莹出去玩，其实是去跟那个野男人见面，阿莹不答应帮她圆谎，她就各种威胁。唉，可怜这个小丫头，摊上这样的妈，能怎么办啊！话说阿莹她爹平时特别疼她，如今闹到这份儿上……”阿明叹了口气，说，“除此之外，据说阿莹最近还接连遇上工作失误、丢钱、手机摔坏等一串倒血霉的事儿，你说搁谁身上谁不疯啊……”
“这些消息，都是真的？”
“那当然，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可不敢瞎编……对了，还有个更劲爆的内幕消息，独家！这小姑娘自杀，很可能和一个国外的自杀组织有关系？”
“自杀组织？”杜宇更震惊了，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
“是这样的，我刚才整理现场照片的时候，发现一个细节，这小姑娘的手腕上，有一个奇怪的图案，也不知道是文身，还是画上去的。”阿明一面说，一面掏出手机，将相册中的一张照片放大，这张照片是抽血时拍下的，阿莹的长袖被捋了起来，露出白皙的胳膊，在女孩手腕的位置，有一个略显模糊的图案，看上去像一只飞鸟。
“这是什么？”
“你听过白鸽游戏吗？”
“白鸽游戏？”
“嗯，一个从国外传过来的，带有邪教性质的死亡游戏，简而言之，就是通过一步步的心理暗示，来诱导一些好奇的、叛逆的、悲观的年轻人自杀。例如，让你连续几个月，在凌晨3点醒来，读十分钟书，听五分钟的音乐。这些书跟音乐大多都是悲观、阴暗的。通过这样的手段，来控制你的心理，诱发你的抑郁情绪。而自杀者手腕上的白鸽图案，就是这个游戏最重要的标志。”阿明说，“这些诱导别人自杀的畜生，通常以‘导师’自居，他们这么做一般也不为了钱，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阴暗心理，你说该死不该死？”
“该死！”杜宇咬牙切齿地说，“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得报警才行！”
“嗯，是得报警！”阿明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但关键时刻从不缺正义感，杜宇看了一眼身边的姜宜，她似乎还没从先前的悲伤情绪中解脱出来，低着头，表情隐藏在灯光的阴影中，没有说话。
“现在打110？”
“也不用这么急，我看这样，明早你跟夏晚晴一起，再去一趟病房，确定一下这图案到底是不是白鸽，毕竟这张照片太模糊了，万一看走了眼，那不就成报假警了，别人不说，我爹还不把我训死？”
“你自己去就是了，非要我跟晚晴跑腿干什么？”
“这不废话嘛，我自己去病房采访，就算姑娘不反对，人家父母不得把我轰出去？你也知道，晚晴是那丫头的学姐，两个人还加了微信，只有你们去，这丫头才愿意配合！”
“好吧……”说实话，从内心来说，杜宇实在不太愿意再次面对病榻上的阿莹了，然而一种莫名的责任感让他下定决心查清真相——即便无法挽回阿莹的生命，也可以为她讨回一个公道，他关掉电脑，拍了拍姜宜的肩膀，柔声说：“别难过了，我送你回店里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