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朝功成知是谁
随着通天塔上传来的一声钟响，几个正在塔底紧束腰带准备登塔的五龙山弟子一下脸上堆满了沮丧，其中一个正是柯鸣进。他还不太相信，追问着边上的陶奉珊道：“陶师弟，穿云钟这是第九响还是第十响啊？”
陶奉珊神情也颇为沮丧，说道：“我记得清楚，这是第十响了。”
离大比之期已然没几天了。师父发了大比举行在即的消息后没几天，穿云钟就响了两下。随后的一个月里，又陆陆续续响了六下。通天塔一百层上十块天星石，第一个月就被取走了八块。柯鸣进日夜苦修，此时已然冲到了九十五层。眼看成功就在眼前，他自是更加刻苦修炼，以求尽快突破。便是陶奉珊，也已冲过了八十九层，亦是信心大增。只不过随着八块天星石被取走，接下来穿云钟竟然有二十余日不曾响起。柯鸣进更是着急，他与另一个名叫阎道真的同门前脚追后脚，两人你追我赶，齐头并进，差不多都以一天一层的进度在冲锋。柯鸣进只盼自己能抢先一步，但就在两天前他冲到九十八层，正向九十九层猛力冲去时，穿云钟响了第九下，阎道真抢先一步拿到了一块天星石。见此情景，柯鸣进越发焦急，但信心也越发足了。剩下来的同门中，他离目标最近，已然是一步之遥。正当他准备孤注一掷，全力冲刺之时，他听到穿云钟响了第十下，这终于让他彻底绝望。
一想到自己若是要升仙，要么就是无比幸运地做千年来第三个肉身飞升者，要么就是活到一百年后参加下一次的百年大比。只是这两条路怎么看都不似能够实现，柯鸣进长叹道：“命该如此啊，还是好生打坐练气，要么能肉身飞升，要么就再活一百年，等下回的百年大比吧。”
柯鸣进也知道自己九成九活不到一百年以后了，刚才那句也是气话，说得更是沮丧之极。陶奉珊虽然失望，但自知道行原本就不是出类拔萃，这回能冲到九十层已然超过了他的预计，倒也没柯鸣进那么嗒然若丧，倒是对抢在柯鸣进之前夺得最后一块天星石之人有点好奇，说道：“柯师兄，我们去看看吧。”
柯鸣进虽然沮丧，但心中多少仍有点不服。剩下来这些师兄弟中，固然有几个道行与他相差无几，甚至比他还要高一些的，但此番他自觉运气极佳，进展神速，已然没人赶得上自己的登塔进程，拿到最后一块天星石者，舍我其谁，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后来居上。他振了振精神，说道：“走吧。”
这儿距通天塔还有一段路，不过他二人的御风术都可圈可点，二人脚下生风，很快来到通天塔下，却见有几人正围着一个从塔中出来的少年。一见那少年，陶奉珊失声道：“咦！难道是陈简之？”
柯鸣进都忘了陈简之是何许人也，只觉这名字有点熟，问道：“陈简之是谁？”
陶奉珊道：“柯师兄，他就是一个多月前我们在登仙录石壁前碰到的那个正在发呆的家伙。他虽然比我早一年入门，可道行一直不如我，真不知这家伙怎的撞上了狗屎运，瞎猫碰上死耗子，居然拿到了一块天星石。”
岂止陶奉珊想不通，便是陈简之自己，也是一直不敢相信。这天晚上，他在自己屋中辗转反侧，兴奋得怎么都睡不着觉。到了月上中天，他仍是没有合眼。看着窗外的月光映进来，他从枕下摸出那块天星石又仔细打量着。
天星石上一面刻着云纹，另一面则是“大道”二字。中洲五山，虽然各有不同，却都是为求大道。虽然拿到这块天星石还不能算是最后的胜利，可至少，自己也有十分之一的可能了。而两个多月前师父宣布此次大比的消息时，陈简之根本没想到自己真会拿到一块天星石。
夜色已深，周遭尽是此起彼伏的鼾声。陈简之翻身下了榻，趿着鞋小心走到门边，拔了门闩出来。星月在天，银辉匝地，四处秋虫唱得正欢。五龙山弟子的居所本来就很偏僻，此时更似与世隔绝。
陈简之握着天星石，从后院走了出去。后院是一片松林，平时就少有人来，现在越发僻静。松树四季常青，月光只从松针缝隙中漏下来，更显幽暗。
陈简之走了好一程，到了一棵极高的松树下，闪身到了树后，随后才伸手在树干上虚画了两下，口中一边默默念诵。
这是召灵兽符。五山弟子的道行修到一定程度后，便能召来灵兽与之订约。灵兽与人相辅相成，可攻可守，能与主人一起修行成长。只不过要修到能召灵兽，都已非庸手，陈简之这道行，任谁也不信他也能召到灵兽。而陈简之此时画这道灵符亦是不甚熟练，手指都有些发抖。当他将符最后一笔画好，口中的召灵咒也正好念完，树干中仿佛忽然有火光闪烁了一下，几乎同一时刻，从树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小子，拿到了？”
这话沉稳中带着一丝嘲弄，正是陈简之先前在观海崖听到的那个声音。陈简之行了一礼道：“大哥，拿到了。”
他的话带着些兴奋，同时也极是恭敬。五山弟子召唤灵兽，其实与修炼法宝相类似，而且灵兽随着主人道行渐深会越来越强，是主人的有力臂助，只是陈简之这般态度，简直是对师长一般，哪里是面对灵兽。
树后的那声音道：“没想到你这小子倒也不是太无能。不过拿到天星石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可是比登通天塔难上百倍。”
陈简之嘿嘿一笑道：“神仙也是凡人做，就算再难，总有人能够成功，大哥您说是吧？何况我能赢过一次，就准能赢过第二次！”
能够抢到这最后一块天星石，其实已经让陈简之开心无比，现在他是信心十足。树背后那声音哼了一声道：“小子，你真当自己是块什么料了，若不是我将登塔的捷径告诉你，你怎么到得了一百层！”
以陈简之的道行，确实根本登不上第一百层。但因为得到指点，每上一层该如何抢占要点，然后再如何以他所会的道术武功相配合，他这一路才能够连连过关，最终抢到第十块天星石。被这声音一斥，他多少有点尴尬，又不好嘴硬说全凭自己，只是嗫嚅道：“是，是，大哥说得对。”
树背后那人顿了顿，又道：“当然，小子，你能拿到天星石，也证明你并非朽木不可雕也，资质其实不差。只是接下来的每一步对你来说都极是艰难，若是稍一大意，都会万劫不复，你有胆子走下去吗？”
那人大概也觉得方才自己说陈简之这话未免有点太重，生怕他一蹶不振，因此这两句已然温和了许多。陈简之点头道：“当然当然，大哥，全是靠您指点我才能冲到一百层去的。既然已是过河卒子，就只有拼命向前，别的也不去多想了。”
陈简之这话倒甚得此人之心，那人也“嗯”了一声道：“你既有此心，也是孺子可教。反正走一步看一步，多想无益。此次应是去骷髅山证道殿集合，也不知会派给你们什么任务。”
中洲五山，骷髅山位置最南。与另外四山相比，此山地势最为险恶，而传说骷髅山弟子也最难打交道。陈简之顺口道：“是啊。大哥，反正有您帮忙，总不会有大碍。”
树后那人又是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什么都能帮你，靠的还是你自己。”那人顿了顿，又道：“今晚你唤我出来，只是来向我炫耀吗？”
陈简之听这声音已然有点不悦，心头不禁有点着慌，忙道：“我只是想多谢大哥的指点……”
不等陈简之说完，那声音打断了他道：“我教你那招，不到生死关头，绝不可用！别的，我也不会再教你了。记着，以后不要再来唤我，便再唤我也不会出来了。”
那天在观海崖，陈简之意外结识了这位神秘大哥，得他指点拿到了天星石，陈简之对这位大哥实是崇敬无比。在他心目中，有这位大哥在，自己想赢得百年大比也不难，哪知大哥这话已不太耐烦，而且说以后唤他不出来了。他急道：“大哥，那要是有急事找您的话怎么办？”
“你带着巨灵，一旦真有事我自会出来帮你。”
树干上又是微微一闪烁，亮光瞬间消失。陈简之一怔，轻声道：“大哥！”半晌没有回音，他仍不肯死心，探头到树后张望了一下，却见树后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才知大哥真的走了，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这大哥无形无质，也不说来历，只说自己是五龙山前代弟子。一开始陈简之还吓了一大跳，只道是什么妖物，但大哥对五龙山上下如数家珍，不是本门弟子绝不会知道得如此详细，陈简之这才断定大哥所言非虚。问起大哥为何成为这等有影无形之态，大哥说因为修行有成，本当升仙，然而尘缘未了，因此不成天仙而成鬼仙。
修行有成，飞升成仙，这等事对陈简之而言实属可望不可及，心想就算做鬼仙也是求之不得的事。自己虽然道行浅薄，但大哥在后山观海崖这么多年都无人有缘得见，偏生只有自己才能听到他的声音，自是自己仙缘不浅。他因为资质太差，道行太低，为了不受同门欺负，练就了一身溜须拍马的本事，此时哪里还肯放过？这位大哥性情虽然并不怎么温和，也不敢多问，但溜须拍马是他做惯了的，当下他便谀辞滚滚，狠狠奉承了一番，心想这位大哥脾气纵然不好，但伸手不打笑脸人，看在自己如此殷勤的分上总要指点一二。至少，有了这大哥指点，通天塔里的天星石是顺利拿到了，接下来也便一步步走下去吧。
离大比之期已不过数日。陈简之本来还想着趁这最后几天傍着这大哥临阵磨枪一番，好歹都能再长进一些，但大哥方才这番话无异于兜头一盆凉水。不过陈简之在五龙山这五年，向来也求不到师兄弟帮忙，这等事对他来说也已习以为常，他心道：“大哥教我那招为什么不能用？唉，打通天塔的星君都这般厉害，大哥是怕我一出手伤了人吧。”
通天塔乃五山弟子试练所用，塔中的北斗七星君都是幻象，陈简之平时和师兄弟试练时却还从没赢过，实是很想一试，但大哥说那一招不到生死关头绝不可用，这让他不禁心痒难搔。他在五龙山已有五年，五龙山的法、遁、玄三术，除了大师姐传过他一路太上飞步咒，他会的尽是些基本之术，因此大哥所传的那招实是他的撒手锏，偏生又不能轻易使用，他不禁有点失望。
无论如何，我都要成为道王！
陈简之已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仅仅是月余之前，他还因为怎么都上不了通天塔的一百层而灰心绝望，此时却仿佛全然换了一个人，眼中也有异光闪烁。
陈简之拿到五龙山最后一块天星石，是大比之期前五日之事。这五天里找他的师兄弟比他入门前五年里的还多。这些师兄弟有些厚道的前来道贺一句，有些刻薄的如陶奉珊之流则挖苦两句，但众人都很想知道陈简之这么个原本绝无可能拿到天星石的家伙怎么能突飞猛进，后来居上地夺到了最后一个名额。若非门规严禁私下互相斗殴，而且天星石被陈简之拿到手后便已在此次大比集合地的骷髅山证道殿挂了号，旁人便是抢了也不能冒充他，不然只怕真有人会动手抢夺。陈简之便是坦然自若，不论是来道贺的还是来挖苦的，一概笑脸以待，只说自己运气极好。
登通天塔，实力自然是第一位，运气却也极要紧。那些师兄弟到了这时候，除了羡慕陈简之的运气好得爆棚，也不好再说什么。心眼小的一离开，背后便狠狠唾一口，说是狗屎运走得了一时，走不了一世，以陈简之这等三脚猫道行，真去参加大比，只怕会尸骨无存。只是就算这般背地里毒詈一阵出气，终是改变不了事实，一想到自己错过了这个百年一次的大好机会，又偏生被陈简之这么个窝囊废捡了个漏，心中更是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