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渐到油枯灯尽时
何慕慈的话显然让万年也有点意外。自从千年前被封印在此处，起初根本动弹不得，直到后来意外遇到了援手才能够勉强活动，但仍然脱离不了地穴。这些年来，万年已然吃掉了不知多少落水的商旅渔民和修道之人了，有胆大的也会痛骂两句，更多的却只会磕头如捣蒜地乞怜。不管是骂的还是求饶的，万年对他们全无恻隐之心，一入口中便都血肉成泥，而那些落入地穴的也几乎全无反抗之力。只是何慕慈竟然能够硬挡万年的幻身，这却是万年被封印在这地穴中后的第一次。它顿了顿，也上前一步，森然道：“不错，小姑娘，你身怀八九玄功，倒也说得这句大话。只不过，你这几位朋友想必没你这本事吧？”
万年的幻身是几个赤身怪物，只是约略有些人形，而它的真身倒是与人相去无几，只不过头顶长着双角，面貌狰狞中又不失威严。它原本站在阴影中，众人看不到它时也不过如此，待一现出真身来，几个人都心头一颤，就算最为镇定的何慕慈，亦是有点心悸，忖道：“万年号称上古五妖之首，确是名不虚传。”
邵淇站在何慕慈身后，见万年这话大有轻视之意，忍不住上前一步走到何慕慈身边斥道：“你这老妖怪……”
邵淇性情有些躁，这一步踏出也有些急，却不知晓自己这句话犯了万年之忌。万年虽然号称上古五妖之首，但它自己一直自视极高，自命迥出同族之上，当与妖祖并列，便是人仙二族也不足以与自己匹敌，因此当初便不愿与同族相提并论。上古五妖中，它与其余的熊、猪、猿、蝎四妖向来都走不到一块。正因为特立独行，因此在千年前的封神大战中被三教教主打落地穴封印起来。此时听到邵淇称自己为“妖怪”不说，还加上个“老”字，万年更是着恼。不待邵淇骂出什么来，万年肩头一晃，一道黑影已疾射而出，直刺邵淇。
这是一根尖利无比的硬刺。万年的幻身亦能化出这等长枪一般的尖刺，但万年的幻身变化出来的尖刺远不及这真身所化那般锋利尖锐，这根硬刺竟如一柄无坚不摧的长枪，直刺向邵淇的面门。
邵淇胆量甚大，算得是天不怕地不怕，也曾与万年的幻身正面相抗过，心想这真身就算厉害，自己总能对付，所以心中不忿便上前斥骂，只是万万没想到万年竟说打便打，出手快得如此惊人。骷髅山的力术都是以力量沉雄、威力巨大著称，但速度却非其长，邵淇一句话都不曾说完，见一根硬刺竟然已刺到自己面前，纵然胆大也不禁色变。这一刺来势之猛，只怕足以将自己的头颅刺穿，而邵淇此时甚至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也就在邵淇惊慌的一刻，何慕慈突然抢到了邵淇身前。此时那硬刺已到了何慕慈前心，只消再突进少许便能将何慕慈当心刺穿，然而就是这尺许的距离，却如起了一堵无形的气墙，有若迅雷飞电的硬刺一下顿住，怎么都刺不进去了。
这正是何慕慈的水遁术。水遁术本来便以防御极强著称，而何慕慈更是有八九玄功，她这路水遁术几有金汤之固，先前万年的幻身几次攻击都未能突破分毫，此时亦是一样，硬刺停在了尺许外总是上不了前，而何慕慈的神情也异常凝重。
万年的幻身发出的一刺就已经很强了，而万年真身发出的这一刺竟然力量更增一倍。何慕慈的八九玄功乃一门绝技，几乎能够挡住一切直接攻击，但承受住万年的这一击，她也感到了极其吃力。
难道八九玄功也挡不住了吗？何慕慈心中第一次有了一丝惊慌。当她知道地穴中的原来正是上古五妖之首的万年时，她也曾有过一丝惧意，却不曾慌乱。当初她受那位难得一见的前辈传授八九玄功时，前辈曾对她说过，八九玄功乃天下第一等的防守绝技，她也自信纵不能胜万年，万年也难奈己何。挡住万年幻身的一刺虽然有点吃力，还是不在话下，但挡住万年真身的一击竟会如此艰难，甚至，何慕慈已经有了一丝失败的不祥之感了。
邵淇并不知何慕慈其实挡得极为吃力，还只道和先前一样，只消有何慕慈顶住敌人的攻击，自己便可以趁机出击，右手迎风一晃，又现出了那柄黑色小锤。骷髅山弟子用的多半是锤杵这些重武器，邵淇用的是一柄乌金铸的破天锤。邵淇的年纪不大，却已然将那破天锤修成了如意之宝，这柄破天锤平时化成手链上一个小小的吊坠，邵淇要用时，只消手指一勾，默念咒语，破天锤立时现在掌心。此时邵淇已盘算停当，只待何慕慈将万年的尖刺挡到一边，自己便纵身而上，给万年兜心一锤，给它来一式“石破天惊”尝尝。
邵淇想得甚好，也将冲出去了，但就在这时，那根正抵在何慕慈身前的硬刺突然如菡萏乍放，尖端作六瓣炸开，当中竟现出了一支长枪。这支长枪竟是皎若白雪，没一点斑痕，白得耀眼。
那根硬刺竟然只是枪鞘！
邵淇惊得“咦”了一声，何慕慈的神色亦是大变。她这路八九玄功虽然还不曾完全习成，但寻常攻击对她来说已经全然无用，但这支白色长枪一出现，何慕慈便觉一股彻骨的阴寒直涌过来，她的心头亦是一凉。
挡不住！绝挡不住！
几乎只是一瞬间，何慕慈便已明白。
妖族虽然与人仙两族为敌，但修行的法门却也相仿。如果道行不够，尚不能将武器炼化，便只能随身携带了。而道行精深者，武器亦能随心所欲，大小如意了。这支长枪定是万年修炼的法宝，只是甫一出现，何慕慈就知道，这支白色长枪只怕是她平生见过的最为强大的法宝了。她的师父龙吉公主是昊天上帝与瑶池金母之女，身边法宝极多，但纵然是师父的法宝，只怕也不能比这白枪更强。
只不过，如果自己闪开，那自己身后的邵淇必定是遭穿心之厄。何慕慈暗暗提了口气。她以八九玄功来运使水遁术，原本可以无形无质，让敌人难以捉摸，但随着一提气，身前一下升腾起一堵水墙。这等将无形化作有形，其实是落了下乘，因为敌人可以从中看出弱点，但化成有形后却可以提升防御力。何慕慈知道无形水遁定然无法抵挡万年的白枪突刺，因此不惜化作有形。
水墙几乎是一瞬间升起来的，而那支白枪也已刺到，正刺入水墙中。何慕慈这一式“冰冻三尺”其实是将水霎时凝成坚逾金铁的寒冰，如果对付的是寻常妖族，就算薄薄一层便不啻铜墙铁壁，任那妖族如何挣扎亦是冲突不出。而此时她凝成的冰墙已有尺许厚，便是真的铜墙铁壁也不过如此。然而万年的白枪枪尖到处，立刻冰屑四溅，虽然突刺的速度慢了许多，但显然转瞬之间便将刺透这堵厚厚的冰墙。
何慕慈的心已然沉了下来。她原本就料到挡不住，但还希望能多挡一刻，这样能让身后的邵淇有时间闪躲。只是白枪这等摧枯拉朽似的突击，自己只能阻挡极短的片刻，仍是无济于事。正待想别的方法，身前突然“咣”一声，一根极粗的木柱拔地而起，挡在那堵冰墙后。
这正是乔野雄的木遁术。乔野雄话虽不多，但人并不木讷，反应也不慢。他先前和徐仙策两人与万年的幻身放对，两人合力竟然只有挨打的份，毫无还手之力，已是让他心有余悸。当看到万年的真身出现，乔野雄神色全无异样，心中却其实比陈简之还要害怕，马上便准备好施木遁术了。他终南山的木遁术防御之强不亚于凤凰山的水遁术，而乔野雄更是个中翘楚，只是能不能挡住，他心中亦是没底。他随时准备出手，但万年的攻击来得如此之快，他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当他发现万年已攻向了何慕慈，再忍不住，立时放出了木遁术。
乔野雄出手甚快，只是当他刚以木遁术化出木桩，“咣”一声铿然巨响，直如银瓶乍破，冰块碎珠崩玉般四处飞溅，却是那堵冰墙被击破了。
冰墙坚硬无比，但被白枪如此快就突破了，而白枪正扎在了木桩之上。如果不是乔野雄施术及时，此时何慕慈只怕已被一枪穿心而过，连同身后的邵淇也难逃此劫。何慕慈的脸色也有点发白，只是她向来镇定，纵然这时也已有些心慌，但手上仍是不慢，两手一伸一缩，已从袖中同时取出了一张符纸，双手一合，贴在了木桩上。
何慕慈的左手中是一道丁圣赤圣符，右手则是一道壬圣黑灵符。这丁赤壬黑二符乃凤凰山的镇山之符，二符阴阳相生，向来都是一同运用。何慕慈见白枪刺中了木桩，那粗如碗口的大木桩竟然马上便有从中裂开之势，已知木遁术仍是挡不了白枪的绝命一击，而她的水遁术刚被击破，再念咒语已是来不及了，便取出了这两道符。
那根木桩一被白枪扎中，立时从中出现了一道裂纹，乔野雄一张脸也已涨得通红，但随着何慕慈将两张符纸贴上木桩，木桩上的裂纹立时不再变大，乔野雄只觉身上压力骤减，这才得空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