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河桥之战(上)
薛修义的大捷传到晋阳,高欢觉得是时候反击了,随手封薛修义为晋州刺史。面对西魏的咄咄逼人,他选择了重点回击,一路是河东的贺拔仁,另一路的河南的侯景、高昂等人。
此外,高欢还派斛律金出使柔然可汗阿那瑰,希望实现军事联合,以此牵制西魏的后方。
1.收复河南
538年2月,贺拔仁带着3万人进攻西魏的南汾州(山西吉县)刺史韦子粲。贺拔仁也是来自贺拔岳家族,不过血缘关系已经很淡了,在高欢信都起兵的时候就加入了组织,算是东魏的元老级。
韦子粲来自京兆韦氏,韦孝宽的同宗,前文说过他坚决反对萧宝寅造反的事迹,后来跟随尔朱天光平定关陇起义,孝武帝西迁后,就跟了宇文泰。
东魏军这次是主场作战,距离近,可以源源不断补充兵力和粮食,没多久,南汾州城破,韦子粲投降贺拔仁。这个消息传到长安后,宇文泰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既然韦刺史投降了乱贼,那么他的家属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杀!”韦子粲的九族全部被灭。
韦子粲听说后,当场昏死过去。这就是宇文泰,在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骑墙派,要么你就爱我一辈子,要么你就去死。没办法,他的西魏人少地小,要形成战斗力就得赏罚分明、严刑峻法,不能像财大气粗的高欢那样宽松和缓。
河南战场,高昂和侯景发动五万大军收复失地,那气势相当生猛,先易后难,率先攻打颍川等地。
尧雄、任祥等人又重新杀回了颍川(宇文贵拿下颍川后就回长安领赏去了),可朱浑元、万俟洛、莫多娄贷文、韩轨等人纷纷出动,一时间,韦孝宽、梁迥、赵继宗、贺若统等人吐出占领的州郡撤军。
为何西魏征服河南有那么多精彩的细节,花费九牛二虎之力,当东魏来攻却一败涂地?这就是主场作战的优势,河阳三城在东魏手中,收复河南只是时间问题,并不是什么战术难题。
西魏在河南一带的据点,只剩下洛阳和广州(河南鲁山县)等地。和高昂商议过后,侯景决定先攻打广州,解决掉周边地区,那洛阳不就成了孤城一座么?
此时的广州刺史是毛洪显,是毛洪斌的弟弟,和他一起镇守东阳(广州州城)的是大都督骆超,这人我们之前也讲过,就是因为他的倒戈才间接让莫折念生的革命事业失败,他从革命叛徒摇身一变成了镇压造反的功臣,先后跟尔朱天光、贺拔岳、宇文泰。
侯景的大军围攻东阳几个月了,依然没有结果。而独孤信派出的援兵,在程华、王征蛮的带领下,已经不远了。“诸位,你们有什么想法,大胆发言,们的时间不多了。”侯景召集众人开会。
“大将军,我觉得要主动进攻敌人的援兵,彻底断了东阳城的希望。”卢勇进言道。卢勇出身范阳卢氏,卢文伟的同宗。“好,卢将军,这事儿交给你去办。”侯景即刻决定。
卢勇带着五百骑兵来到山上埋伏起来,暗中观察西魏援兵的情况。此时,天色已晚,卢勇心生一计,他让大家把山上的大树上挂满东魏军的旗帜,不一会儿山上就凭空多出了无数的“士兵”。
西魏兵远道而来,加上晚上啥也看不清楚,看到对方山头上到处都是人,难免内心慌乱。正在徘徊不定的时候,东魏军发动了突袭。卢勇将五百骑兵分成了十队,50人为一组,从四面八方的山头上冲下来,双方在夜里展开了混战。
毫无悬念,东魏军取得大胜,程华、王征蛮二人死于乱军之中。骆超第一时间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干掉毛洪显,投靠东魏。
临阵倒戈,这个我太擅长了,反正我这种贵族大佬,到哪儿不是风生水起、吃香喝辣?在侯景的威逼利诱下,骆超再次干起了卖友求荣的勾当,毛洪显的人头成了他的投名状。广州陷落,侯景和高昂等人围攻洛阳。
这两位爷打独孤信是真有经验,上一次独孤信轻松拿下东魏荆州,也是没开战就被两位爷吓跑去南梁了。
这次独孤信不敢去南梁,因为现在的萧衍和高欢正是蜜月期呢,他带着那两万人龟缩进洛阳旁边的金墉城,并向宇文泰求救。洛阳陷落后,侯景一把火把它烧个精光,为什么?老子得不到的东西就要毁灭!谁叫你被独孤信那厮占用了那么久?
随着这把火烧掉的,还有200万僧尼以及3万处寺庙,几十万大户人家流离失所。“都见鬼去吧,你们这些寄生虫,你们这些贵族老爷!”望着熊熊大火,候景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多年后,北魏的旧臣杨衔之故地重游,看到洛阳的残败不堪,他抚今追昔感慨万千,写下了传世之作《洛阳伽蓝记》。
2.联络柔然
宇文泰这段时间在忙什么?正在疲于应付阿那瑰呢!斛律金的出使很成功。
早在北魏末年,阿那瑰就见识过斛律金的厉害,这一次斛律金前来,又是给礼物又是给美女,阿那瑰很难不心动,他叫来谋士淳于覃商量对策。
淳于覃之前是北魏的使者,被阿那瑰扣下后,多次请求孝武帝元修把自己弄回去,元修因为忙着兑付高欢就给忘了,于是淳于覃开始黑化:好,你不把我弄回去,我就帮柔然人整死你。
淳于覃给阿那瑰带来了中原的礼乐文化,成了他的首席谋士。“可以呀,可汗,微臣之前就说过,咱们就是要利用南朝的内斗来强大自己,这次斛律金来不就正好给咱们出兵找到合适理由了么?”淳于覃对于趁火打劫故土,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情。
就这样,阿那瑰亲自带兵南下关陇一带,不停骚扰西魏。在朝堂上,元宝炬忧心忡忡:“丞相,蠕蠕人抢劫完就跑,来无影去无踪,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宇文泰听后向于谨递了个眼神。
于谨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慢慢地说:“陛下,微臣有办法,只怕……只怕要委屈陛下了。”元宝炬着急了:“于爱卿但说无妨,国难当头,朕贵为天子,理应带头为国尽责。”
“当务之急,只有向蠕蠕可汗求亲,用更紧密的联盟来拆散阿那瑰和高欢之间的同盟。这样,咱们就可以腾出手来全力兑付高欢。”
“求亲?”元宝炬放大了瞳孔。宇文泰默不作声,只是假装在一旁认真地听于谨说话。于谨建议皇帝迎娶阿那瑰的女儿郁久闾氏为正妻,以此来表明双方结盟的诚意。
“不行!”元宝炬没忍住,他直接拒绝了,因为爱情。皇后乙弗氏是他最爱的人,多少个被宇文泰霸凌的日夜里,正是乙弗氏给了他温存和关爱,给了他继续苟活的力量。
元宝炬是傀儡但不是傻子,他已经从于谨和宇文泰的眼神交流中看到了阴谋。乙弗氏是他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唯一的挂念,而现在宇文泰这个乱臣贼子要把他的挚爱给夺走,而且还是顶着国家大义的旗帜!
一直以来,元宝炬都在忍让和顺从宇文泰,而这一次,他真的控制不住了。面对宇文泰的劝谏,元宝炬给出了自己的理由:“阿那瑰在孝明帝(元诩)朝时就反复无常,背信弃义,这等蛮夷不可轻信……”
元诩曾经派斛律金、费穆护送阿那瑰回国夺取可汗之位,后面阿那瑰却恩将仇报,洗劫了临淮王元孚的赈灾物资,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元宝炬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可惜,皇帝的心思都在宇文泰的掌握之中。宇文泰说:“陛下,蠕蠕人没有信用可讲,他们只认利益,在于大人的出使下,后来阿那瑰不是出兵帮助平定破六韩拔陵么?”
“是的,陛下,微臣还愿意出使蠕蠕,使得两国重新握手言和。”于谨不失时机地补充道。
“可是……”元宝炬还要再说什么,宇文泰等人已经跪下了,而且百官都跟着下跪。面对文武大臣这种赤裸裸的威胁,皇帝硬生生地吞下了内心的倔强和尊严。
元宝炬此刻终于明白了当年元修老哥的苦闷,他苦笑着,心里想这一切都是报应,当初自己还帮宇文泰拆散元修和元明月,这下轮到自己了。
元孚似乎想给皇帝出头,看到宇文泰的脸色后,又闭上了嘴。宇文泰开口道:“陛下,微臣建议让临淮王和于大人一统出使蠕蠕,二人都和阿那瑰打过交道,沟通起来应该会更加顺利。”
元宝炬只是默默点头,别的什么也没说。
阿那瑰看到元孚二人很开心:“哈哈,两位老朋友,十八年没见了,你这次来,有什么好事情告诉我?”元孚才不想给他好脸色,当初代表大魏携带物资好心来安抚柔然,可阿那瑰却趁火打劫把自己扣留了。
元孚把脸朝向别处,让于谨和他说话。“呵呵,确实是好事,我是来替天子向可汗你求亲的。”看阿那瑰那么势利,于谨也就没有废话。
阿那瑰听后没有表态,只是让元孚、于谨稍等。他转身走向里面的帐篷,询问淳于覃:“先生,我们刚和斛律金结盟,这于谨又来了,如何是好?”
淳于覃拍手大笑,笑嘻嘻地说:“可汗,这是好事呀,就是要让他们东西魏互相打架,咱们才能坐收渔利。”阿那瑰若有所悟:“还是先生高明。”
阿那瑰一出来就答应了,立刻派人去把十四岁的女儿郁久闾氏叫过来,简单通知两句后,就把她交到了于谨手上,于谨也送上了金银财宝。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在宇文泰的压力之下,元宝炬和郁久闾氏举办了一个隆重的婚礼,算是和柔然正式联盟。乙弗氏呢?乙弗氏被皇帝无奈废掉,削发为尼,移居别宫。
皇帝心如死灰,而正处于青春期的郁久闾氏却醋意大发,看着自己的男人心中还住着那个旧情人,十分不满,还经常去找于谨告状。宇文泰得知后又给皇帝施加压力,说什么国事为重等等屁话。
元宝炬无奈,只得把乙弗氏弄到地方上去,逐出长安……送别那一天,两人漠然相对,谁也不敢哭,因为到处都是郁久闾氏的眼线。元宝炬只是默默看着乙弗氏离去的背影,用饱含深情的眼神诉说着一切。
3.阵斩贷文
不管怎么说,柔然算是消停了。时间已经来到了七月底,宇文泰收到了独孤信的求援信。“正好,丞相,这次朕想御驾亲征,顺便可以去洛阳祭拜列祖列宗。”元宝炬说罢看着宇文泰,他相信这是一个宇文泰无法拒绝的请求,恰好可以去洛阳散散心,远离这不如意的婚姻生活。
宇文泰自然高兴,一方面皇帝亲征可以提高士气,再者说,皇帝也可以当自己的人质,免得长安城里那些阴谋家打着皇帝的旗号搞事情。
宇文泰让周慧达、苏绰辅佐太子元钦掌管长安大小事务,派出达奚武、李弼为先锋火速赶往洛阳,自己和皇帝带着大军紧随其后。另一边,高欢也采取了行动,让厍狄干带着大军去支援洛阳战场。
八月初三,宇文泰的援兵行进到了谷城(河南渑池),东魏军营召开军事会议讨论应对之策。“敖曹,我的意思是,咱们采取防守策略,厉兵秣马再找机会对付宇文泰,你觉得呢?”侯景征询高敖曹的意见。
高昂也沉思了一下,说道:“嗯嗯,老哥,我也赞同你的看法。这次,宇文黑獭来者不善,大战难免,我们可以诱敌深入······”
高昂正要展开自己的想法,却被莫多娄贷文打断了:“哎呀,我说哥几个怎么了?怎么认怂呢?听说李弼、达奚武就带了一千人做先锋,只要咱们主动进攻,打掉这一千人,就能士气大涨!”
可朱浑元也坐不住了:“对呀,怕个鸟呀,你们两位可是我们军中的猛男,是榜样呀,今天怎么回事?我完全赞同莫多娄将军的意见,如果你们不愿意主动出击,我们自己去。”
高昂、侯景二位被反问得咬口无言,无言以对。“反正就是不行,不能冒这个险。”直觉告诉侯景,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莫多娄贷文哪管你这个,他拍桌子就站了起来:“侯将军,我和道元兄就带自己所属的一千人去,到时候咱立了功劳,你可别嫉妒!”
侯景正要说什么,莫多娄贷文已经走出营帐去召集士兵了,可朱浑元也跟了出去。莫多娄贷文二人渡过瀍河,夜间,和李弼达奚武相遇。“景和,你看,他们来了。”达奚武示意李弼停下马。
李弼摸了摸胡须,笑着说:“敌军一定认为我们是先锋,带的人少,所以才主动出击。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战胜他们。”李弼下令,让士兵们拖着树枝在地上来回跑扬起灰尘,然后齐声击鼓呐喊,声响震天。
夜里也看不清虚实,可朱浑元大惊:“哥,你不是说李弼只有一千人么?这怎么看起来像是主力呀!”莫多娄贷文也不是傻子,见情况不妙就下令转头就跑,自己是来捡人头的,不是来白白送命的呀!
李弼一声令下,西魏军发动了冲锋。东魏兵只想着逃跑,哪里还有力气反击?在黑夜之中,只见寒光一闪,达奚武的大刀已经砍了下来,莫多娄贷文人头落地。
听了李弼的报告后,宇文泰大喜:“趁胜追击,争取将敌人一举击溃!”
可朱浑元单骑逃回,带来了一千人全被俘虏的消息。
“叫你们别去,非要去,这下好,士兵没了,还把自己命都丢了!”侯景很生气,可朱浑元吓得大气不敢喘。韩轨急冲冲跑进来:“大将军,敌军已经渡过瀍河了,正在向洛阳靠近。”高昂很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转向侯景:“老哥,这可咋办?”
侯景背着手走了几步,有了主意:“洛阳如今是空城一座,断瓦残垣,让他们来。我们去河桥、邙山列阵以逸待劳,让黑獭有来无回。”有了莫多娄贷文的教训,大家都赞同侯景的意见。
5.李穆救主
侯景带着大军连夜前往邙山、河桥一带,初四清晨,宇文泰来的时候,发现东魏兵已经严阵以待了。侯景的阵形非常有讲究,北靠黄河,以精兵守住河桥,确保后路不失;南据邙山,形成居高临下之势。
西魏军发动了冲锋,双方展开混战。人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宇文泰的马被乱箭射中,疼得嗷嗷直叫到处乱窜,直接把宇文泰从马背上甩了出去,这时候,东魏士兵追了过来。
眼看着宇文泰就要“中道崩殂”了,有一个彪形大汉闪到了他的跟前。“啪”的一声,李穆的马鞭抽到了宇文泰的身上,随即便是一阵破口大骂:“狗东西,你的长官去哪儿了,你留在这里干什么?”宇文泰秒懂,只是抱着头不敢说话,一副委屈的样子。
东魏追兵一看宇文泰这低声下气的样子,而且穿得又破破烂烂的,那肯定是个小喽啰了,还管他干嘛,吵吵嚷嚷地去别的地方了。李穆看追兵跑了,赶紧把宇文泰扶起来:“丞相,事情紧急,我不得不如此。”
“显庆,你说哪里的话,要是没有你,我刚才就没命了。”这应该是宇文泰这辈子最狼狈的一次。李穆让宇文泰骑上自己的马,平安回到了营地。宇文泰拜见皇帝后,从皇帝那里给李穆要来了免死铁券,拍着他的肩膀说:“显庆呀,这铁券你拿着,随便你怎么折腾,可以免死十次!”
李穆这次算是赚大了。一个好的马仔平时业绩如何不重要,关键时刻露一手,把好钢用在刀刃上,让领导永生难忘,那这一辈子就不愁吃喝了。当然,这种机遇可遇不可求,这种成功经验是不可复制的。
好,等宇文泰缓过劲儿来,主力部队全到了,李弼、独孤信、杨忠、贺拔胜、念贤、若干惠、侯莫陈崇、达奚武、蔡佑、尉迟纲、寇洛、于谨、李虎、赵贵、李远等等,这样说吧,关陇集团的猛男们基本上都到齐了。
6.敖曹陨落
而这个时候,厍狄干还在路上。那还怎么打?在人数碾压下,侯景你摆八卦阵也不好使,东魏军开始体力不支,局势朝着有利于西魏这边发展。西魏军像猛虎下山一般,发疯了一样去砍人头,所有敌人看到他们都躲,除了高昂。
看到此情此景,高昂笑出了声。“大都督,你笑什么?咱们要不也赶紧撤退吧!”宋显问道。宋显是老资格的将领了,他跟过尔朱荣、尔朱世隆,参与过打败元颢、樊子鹄以及收复河南的战争,这也是汉家猛将。
“跑什么?老宋,我高敖曹打了这么多年仗,终于等来了这样的机会。你看看,敌人那边几乎能打的都来了,这才是咱们男子汉表现的时候!”高昂的目光像是两把剑,直勾勾地刺向敌军方向。
高昂确实是在等这个露脸的机会。不管是韩陵之战、小关之战、沙苑之战,这些战争里,高昂都是作为偏师投入战场的,一次当主力的机会都没有。凭什么?我这么猛,又这么帅?凭什么不让我充当主角?就因为我是汉人?
“来呀,把我的旗帜高高举起来,把我的伞盖打开。我今天要大干一场!”高昂兴奋异常,手握长槊站在风中,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变成了刀和剑。
宇文泰看到了高昂的行为艺术,对大家嘿嘿一笑:“看到没,那家伙在挑衅你们呢!”大家齐刷刷看向了高昂,达奚武发飙了:“太不把我们放眼里了,兄弟们,这鸟气老子受不了!”
也没等丞相发话,关陇集团这帮壮汉们憋不住了,全部统一朝着高昂冲过去。“弟兄们,咱们今天就做一回男人!”高昂一声令下,手下的宋显、李猛、呼延族、东方老、刘桃棒、李希光等全部打了鸡血,奔向西魏的人海之中去。
浑身是铁能捻几颗钉?好虎架不过群狼,况且,侯莫陈崇、于谨、独孤信、贺拔胜这些人,哪一个是狼?每一个人的战绩单独拿出来都不比高昂差,甚至还可能在他之上。
很快,宋显、李猛等高级官员倒在了血泊中,东方老等人被打散,高昂的汉家军全军覆没。“快走,大都督,敌人太多了,快走!”李猛断气之前,向高昂说了最后一句话。
英雄也有认怂的时候,高昂也是凡人。他只好带着随从向河阳南城仓皇跑去。“开门,快开门,敌军杀来了!”高昂朝着城头大声喊。
守将高永乐探头一看,讽刺道:“哟,这不是咱高大都督么?怎么这么狼狈,逃到我这里来了?”高永乐是高欢的侄子,跟其他鲜卑人一样,和高昂的关系一直不好,这下可算找到机会了。
你高敖曹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胡人么?我还看不起你呢!今天落到老子手里,看你怎么死!高永乐只是在城头说风凉话,没有要开城门的意思。“不开门,你放下一根绳子总行了吧?”高昂低下了那高贵的头颅。
一个人的求生欲是可以掩盖各种尊严和骄傲的。高永乐依然无动于衷。来不及了,只有自己动手,高昂开始拿刀砍城门,费半天劲才砍了一个小坑,而达奚武的喊杀声已经传过来了。
那沉重的砍门声就像死神的召唤,响彻在这旷野中,高昂感受到了绝望,那防御敌军的城门像山一样高,哪里是单凭一个人的刀就能砍破的?高昂来不及想了,他翻身躲到了桥底下。
达奚武带着弟兄们来到了桥头,四处张望,他骂骂咧咧:“明明看到那家伙跑到这边的呀,怎么不见了?”“将军请看。”一个小兵给达奚武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人。此人手捧着一条金腰带,东张西望,正是高昂的仆人京兆。
“给我抓过来!”士兵们把京兆带到了达奚武的跟前。“不好!”高昂在桥下心中一惊。
高昂平时就脾气暴躁,对手下人,特别是胡人打骂是家常便饭,而京兆就是一个胡人奴仆。他想起了昨晚上做的那个梦,梦中京兆要刺杀他。早上醒来后,高昂不分青红枣白,就要举刀砍死他,不过被刘桃棒给劝阻了。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有没有看到高昂那厮?”达奚武唾沫横飞,溅京兆一脸。京兆哆哆嗦嗦,也没敢说话,只是眼睛不停往桥底下看。
其实这座桥是通往中潬城,然后连接着北中城的。这时候,东魏的败军都逃到了北中城,也就是说,如果高昂愿意,他是可以顺着桥底爬到北中城逃命的。但他死也不会去。
高昂的汉家军已经全部牺牲,在桥那边的人都是胡人,他们个个都视高昂为眼中钉、肉中刺。高昂一世英雄,他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怎么能死在阴沟里,被别人暗算死?
一想到这里,他释怀了。一股英雄气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眼中又燃烧起来熊熊烈焰。高昂用脚用力一蹬,整个人直接从桥底飞了出来,落地那一瞬间就把京兆给劈成了两半。
高昂紧接着接连刺死了好几个西魏士兵,他的身体被染成了红色,士兵们正要放箭,达奚武却举起了手。他对高昂说:“高敖曹,你也算条汉子,今天你跑不了了,还不赶快投降?”
投降?投降是不可能的。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可能投降?高昂没有理会达奚武的劝降,反而是想起了在虎牢练兵时,和李元忠、高季式等喝酒吟诗的画面。
高昂高声吟诵着他之前写的《征行诗》:“垄种千口牛,泉连百壶酒。朝朝围山猎,夜夜迎新妇。”这声音划破万里长空,直穿云霄,听得城头的高永乐、中潬城的守军以及西魏的将帅们,都愣住了神。
他们知道,这是一位英雄死前最后的豪迈。一声仰天长啸后,高昂迅捷地拿起了刀架在了脖子上,朝着西魏士兵喊着:“来,快来砍断我的头,送你个开国公。”
随后,高昂的脖子血流如注,沉重的身躯并没有倒下去,只是半跪着,矗立在了西魏士兵的尸体中间。达奚武呆立了半天,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萦绕在他脑海,而他的那些大兵们早就一拥而上,去把高昂的头割下来了。
高昂死了,他的死和项羽一样悲壮,两人不仅武功盖世,在出身、气质甚至临终前说的话,做的事都相似,也不愧“项羽再生”这个称号。
“什么,高敖曹死了?”宇文泰大喜过望,他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还能把东魏这么大的官儿给干死,他这一趟没有白来。宇文泰下令,给那个割掉高昂首级的士兵赏绢一万匹!
这是一笔巨款,当时西魏的国库里根本没这么多绢,宇文泰及其后人一直给这个士兵分期付款,直到西魏及其后续政权北周都灭亡了,这笔绢都还没有结清。
仗打到这里,宇文泰共计俘获一万五千人,东魏军淹死在黄河里的有几万人。宇文泰高高兴兴地把这些俘虏打包,让贺拔胜带兵押着回了长安。
那高欢呢?高欢对高昂的死是什么反应?高欢如丧肝胆。高昂虽然桀骜不驯,但是真心地跟着高欢的。自从高欢间接把高乾弄死后,内心也是有愧疚的,现在听说高昂又战死,这得力的战将又少了一个。
然而,事实却打了高欢的脸。对于直接害死高昂的凶手高永乐,高欢却只是下令给了两百军棍就算了事。一个东魏的高级官员,就值这两百军棍?高欢可能还是不希望仅仅因高昂一人而得罪鲜卑人及其他胡人。
高昂一死,人心惶惶,各地大佬都认为河桥一战东魏输定了。高季式听说三哥死了,泣不成声。这时候有下属建议让他带着两百心腹骑兵去投降南梁,不要坐以待毙。
高季式哭着说:“我们高家兄弟深受国恩,与高王共同平定天下,现在遇到点危险就要逃跑,忠义何在?我还有何面目去见我地下的大哥、三哥?我要和社稷共存亡,逃跑是不可能的。”
高欢听说后,感慨不已。他特地嘉奖高季式,并且把高季式的话传达给前往一线增援的部队:“要是人人都像高氏兄弟那样忠勇,战斗还怕无法胜利么?”大家虽然看不起汉人,但没有一个不佩服高昂、高季式的忠肝义胆的。
宇文泰这边气吞万里如虎,决定渡河一鼓作气彻底打残东魏;而厍狄干带着的援军,终于来到了黄河北岸,河桥之战迎来了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