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纸墨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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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佳酿,琴音,过往

宋府厅堂之内放着一个炉子,其上烧着热水。

炉子的四周,摆着四个矩形桌案,宋慎微是主人,居中而坐,沈元白为贵客,在右侧,卢瑶在左侧。王宣是个随从,依礼不能上桌,但沈元白一再强调此人是他妻弟,宋慎微便在他的后方又设一桌。

有仆人把烧开的热水倒入每个桌案上的温酒器中,并将酒壶放入其内,待酒温好,又将其倒入每人的酒杯之中,然后便出去了。宋府的酒具皆是青瓷,质地精良,一看便是官窑上品。以沈元白的阅历和学识来说,只能看出来这些,无法详细品评,毕竟陶瓷与造纸隔行太远了,与雕版印刷也没有丝毫关系。

宋慎微端起酒杯:“这杯酒略表地主之谊,诸位请!”

沈元白也没客气,仰头一饮而尽。

王宣学着沈元白的样子猛地灌了进去,然后就被呛住了,不停地咳嗽。

“此酒名为剑南烧春,醇香清冽,爽口沁鼻,令弟似乎不太适应。”宋慎微笑了笑,“但也是正常的反应,毕竟这是剑南道进贡给朝廷的酒,平时很难喝到。”

“是吗?”沈元白无视了他的轻蔑之意,“如此好酒,我可要多喝几杯。”然后他便自行满上,喝完之后舔了舔嘴唇,点头道,“确实不错,宋兄可否送我几坛?”

“这……”宋慎微僵硬地笑了笑,“抱歉,我家也所剩不多。”

“那太遗憾了。”沈元白又道,“令尊大人的身体不要紧吧?”

“长安的御医未到,一切还不好说。”宋慎微缓缓倒着酒,头也不抬地说,“言归正传,你想让我干什么?”

沈元白坦然道:“找人帮我处理一个人。”

“何人?”宋慎微问。

“此人叫罗通,从宣州而来。”

“杀人我可不干。”

“不需要杀人,打他一顿便可。”

“他是什么人?”

“早年是我的竞争对手,如今来开州,是为了破坏西南纸业盟会。”

“纸业盟会?”宋慎微没听明白,“是你们‘静心堂’扩张产业吗?如果仅是纸业竞争,我可不会插手。”

“当然不是。”沈元白解释道,“所谓西南纸业盟会,是由‘静心堂’牵头,与山南、剑南诸道的纸坊、纸商共同创办的一项产业,开设更多的纸坊,加大纸张产量,以‘静心堂’之名去卖,所得利润由‘静心堂’与当地纸坊、纸商共分。”

“你们抽几成?”

“二成。”

“比较合理,不算巧取豪夺。但这还是工商行业的事,与百姓生计何干?”

“宋兄此言未免狭隘了。”沈元白摇了摇头,“你可能不知道,我大唐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却依然有无数贫穷之人,那些人根本用不起纸。来开州的路上,我曾路过一处村落,那里的孩童学字都是写在宽大的树叶或着地上,即便是家中宽裕一些的少年,也是在一张麻纸上反复写字,墨迹将纸张全部染黑以后,新写的字只有在墨还未干的时候方能看到痕迹。现如今,官营纸坊只供应朝廷,民间纸坊产量又低,宣州虽然形势较好,但不论是不是宣纸,沾着宣州的名气,价格都不便宜,宣纸更是供不应求,官宦商贾之家尚不能尽用,寻常百姓更是望尘莫及。要改变这个现状,唯有增大产量。”

“蜀中物产丰盈,自都江堰建成之日起便是天下粮仓,但也不过是剑南以北那些地方,偏远州县依然山林多而田地少,耕种所得除去赋税和衙门盘剥,所剩无几。一旦大规模开设纸坊,这些田地少或者遭遇天灾的百姓便可以来造纸,我们传授技术并冠以‘静心堂’之名,保证质量和销路。如此一来,既能降低纸价,又能让当地百姓获利,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沈元白说得口干舌燥,急忙喝了口酒。

一番长篇大论下来,直接把宋慎微震住了,他瞠目结舌,而后陷入沉思,片刻之后似乎想明白了此举的意义,这才说道:“你的这番话,若是出自长安政事堂或户部官员之口,显然更合理一些,但也会让人觉得他们在说空话。由你这位造纸商人说出来,似乎不太合理,却又有种真实的感觉。但这里有个问题,宣纸只有宣州才有,是因为其原料乃是那边特有的青檀树皮,你们来山南和剑南,如何造的出来?”

沈元白解释道:“我们来西南诸道并非是为了造宣纸,而是就地取材,麻纸、竹纸、藤纸、楮纸都可以,只要打着‘静心堂’的名义去卖,给人的感觉便是技高一筹,而且我对所有纸类皆有研究,并加以改良过,用我的技艺,造出的绝对是同类纸中的上乘之作。”

“你这种人才,如果不为百姓做些什么,着实有些浪费。”宋慎微动容地说,“既如此,罗通打算如何破坏此事?”

“不知道。”沈元白叹气道,“目前为止,已知的消息有两个:一是后天长宁寺的抄经大会与他有关,他邀请了本地的纸坊、纸商前去观看;二是不久前,有人带着‘静心堂’的木箱子来开州,听说是送往长宁寺。”

“长宁寺?”宋慎微面露难色,“这可不太好办。后天是十月初八,乃是佛门的涅槃日,长宁寺举办抄经大会是为本地祈福消灾,州署非常重视,已经派户司参军过去协助了,似乎还调动了州兵,开江的县令应该也会参与,谁也无法阻止。”

“不错。”沈元白点头道,“所以无需阻止抄经大会,只要干掉罗通便可。办法我都想好了,你替我打晕罗通,我让王宣将其送回宣州,然后我们去主导抄经大会,不论他有什么阴谋,我都能化解。”

“罗通现在何处?”宋慎微问。

“长宁寺。”

“这……”宋慎微无奈地笑了起来,“这不一回事吗?我的人又不是州兵,如何在长宁寺打人?”

“可否请令尊调动州兵?”沈元白道。

“办不到。”宋慎微依然笑着,“别说家父正在抱恙,即便没病,且乐意相助,他也调不来任何兵马。”

“为何?”沈元白不解道,“司马不是正管着一州兵事吗?”

“那是以前。”宋慎微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多半都洒了出去,略带不忿地说,“安史之乱以后,藩镇的军政大权都在节度使手中,不设节度使的各道则由封疆大吏观察使总管,统帅州兵的乃是一州的防御使或团练使,且这二者只设其一,比如开州,便是防御使掌兵,不设团练使,你老家宣州正好相反。然而,不论是防御使或团练使,皆由本州刺史兼任。司马已成闲职了,几乎全由那些得罪了圣上或长安实权者的被贬之人担任,说是贬谪,其实就是找个地方让你领着俸禄养老而已。”

“这该如何是好?”沈元白烦躁地说,“罗通敢来开州挑事,必然有人暗中扶持,否则以他的能力难以涉足抄经大会。如今他躲在长宁寺不出来,我们又无法动用州兵,一时半会儿很难摆平他。”

“你们在西南的大事为何会被他知道?”宋慎微疑惑地问。

“因为这不是秘密。”沈元白叹息道,“此种大事,‘静心堂’一家之力终究有限,需要宣州造纸行会的支持和协助,因此不可能秘密进行,罗通知道也很正常。”

“州兵肯定调不来,除非找刺史,否则谁也没办法。”宋慎微自顾自地喝着酒。

沈元白也闷头喝酒,桌案上的那壶酒很快见底,宋府的仆人不再屋内,他也懒得叫,便将王宣的那壶拿了过来。

“那个……”卢瑶听了半天,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在筹划这种大事,既吃惊又欣慰,对沈元白的敬仰之情也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始终没敢插话,这会儿看二人都沉默了,她才试探地说,“可以不在寺院动手啊!”

“我也想过山下伏击,可是不行,抄经大会结束之前罗通不可能离开长宁寺。”沈元白否决道,“这个人虽然不太聪明,人品也不怎么样,不良嗜好却一样不沾,除了造纸和给我找麻烦以外,所有欲望皆低于常人。”

“那就把他叫出来呗!”卢瑶又道。

沈元白干涩地笑了起来:“他还没有愚蠢到那个地步,知道我找他不会有好事,怎么可能出来?”

“如果我找呢?”宋慎微突然道,“此人应该会重视吧?”

“倒是可行。”沈元白道,“但要有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理由么,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宋慎微扬起嘴角,“既然你们有仇怨,那我帮他干掉你不就可以了?”

“这……”沈元白慌忙道,“宋兄,我觉得还可以再想想。”

“不必了。”宋慎微站起来,冲外面喊道,“赵三!”

在沈元白惊愕的目光中,一伙手持棍棒的人冲了进来。

“姐夫,要反抗不?”王宣悄声问。

“你打得过谁啊?”沈元白冷哼道,“你要是不怕挨揍,大可反抗,你被打得鼻青脸肿,传扬出去更加可信。”

“那还是算了。”王宣瞬间服软。

这时,宋慎微一指沈元白:“把他给我拿下。”

赵三应了一声,押着沈元白出去了。

宋慎微在他背后喊道:“给他拿一坛剑南烧春。”

“多谢宋公子赏酒。”沈元白笑着离去。

王宣跑了过去,把那块玉牌塞到沈元白的手里:“姐夫,这个你拿着。”

“这不是你家祖传的吗?”沈元白不解道,“给我干什么?”

“义父说可以带来好运。”王宣依依不舍地说,“虽然我也不信,你就权当有用吧!”

沈元白点了点头,转身出门。

赵三带着沈元白在司马第绕来绕去,最后走到了一个院子,这个院子不算太大,除了进入的拱门以外,三面都是围墙,其内种着一些翠竹,最里面是一栋房屋,看起来非常普通,若不是门边挂着一个写有“琴房”二字的木牌,还以为是一间仓库。

赵三打开门,把沈元白推了进去。

进门之前,沈元白以为这是一间琴收藏室,甚至想象了一下里面的大概样子,可是进来以后他才发现,方才所想全是错的,此处竟然一个斫琴的地方。最中间是一张宽大的桌案,连漆面都没有,保持着木头的原始样子,其上有各种木工所用的工具,还有一个刚有雏形的琴胚。桌案下方摆着几个陶制坛子,里边是胎漆原料和桐油。左右两侧是木架子,堆放着各种木料,还有一些已经完成的琴轸、雁足及琴弦之类的配件。

沈元白检查了所有东西,笑着说:“想不到宋慎微还有这种喜好。”他将那个刚有雏形的桐木琴体拿在手里,像木工目测曲直似的闭上一只眼睛瞄了瞄,而后摇了摇头,“手艺太一般了。”

他把琴体放回原位,转身往外走,刚到门口便被赵三拦住:“不许出去。”

“我的酒呢?”沈元白气势汹汹地说。

“等着。”赵三言简意赅,转过身不看他。

沈元白突然笑了起来,凑近说:“这位兄台,你不必真的把我当成囚犯。”

赵三无动于衷。

沈元白又问:“你们宋大人住在哪个院子?”

赵三依然不理他。

沈元白沉下了脸,不满道:“为何不让我出去?莫非你们司马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时,有仆人抬来一坛子酒,将其放入琴房,然后赵三便关上了门。

“装聋作哑,真够可以的!”沈元白气冲冲地去抠坛口的泥封,半天抠不下来,顺手抄起一把斧子,狂躁地将泥封砸得粉碎。打开酒坛以后,他便愣住了,“连个提子都不给,让我怎么喝?”

“赵三,听到没?”他冲门外喊道,“给本公子拿个提子和酒碗。”

门外有人低语:“三哥,他要酒具呢!”

“你去取来。”赵三没好气地说。

脚步声由近及远,随后又由远到近。

房门开了,赵三走进来,将沈元白要的东西放到桌案上,复而出去,全程没有看他一眼,就像屋内根本没有人似的。

沈元白也不在意,拿起酒具开始喝酒。一口气喝了十碗,这才满足地哈了口气:“真是好酒,痛快!”

很快,他便觉得无趣,便又去了门口,隔着门对赵三说:“只要我不出去,是不是干什么都可以?”

赵三依然没有回应。

“我当你默认了。”沈元白深吸口气,走到桌案旁,盯着那个琴胚看了片刻,拿起一个刻刀,“宋慎微,让你见识一下我斫的琴。”

夜色深沉,寂静的开州司马第突然响起了一阵悠扬的琴声。

这是赵三始料未及之事,然而宋慎微没说不许弹琴。琴声固然优美,只是不合时宜,午夜之中宛如怨鬼低吟,令人毛骨悚然。赵三让人守着琴房,他去找宋慎微了。

沈元白猜到了外边的情况,琴调骤变,越发狂躁起来。

不多时,宋慎微的声音响起:“方才闻听琴声,还以为是阅看琴谱入迷产生了错觉,原来是这边传来的。不对啊!我记得琴房中没有可以弹奏的琴。”

“他自己做了一张。”赵三小声道。

“竟有这事?”宋慎微明显一惊,而后便没了动静,似在用心聆听,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说话,“此曲名为《酒狂》,乃是魏晋名士阮籍所做,韵律激昂,佯狂恣意,酒后弹奏再合适不过了。琴声空灵悦耳,应是一把好琴,他做了多久?”

“大约两个时辰。”赵三回道。

“人才啊!”宋慎微一声感叹,快步走过来,“沈兄,别弹了,是我。”

沈元白按住琴弦,曲声戛然而止。

宋慎微推门而入,看到沈元白正盘膝坐在地上,腿上放着一张连胎漆都没上的木胚琴,不禁更加讶异:“方才之曲,可是这张琴所奏?”

“正是。”沈元白笑道,“娱乐之作,粗糙简陋,只可暂时一用。好在琴之音色取决于琴内斫痕,而非胎漆。此处的琴轸、琴弦、雁足等物皆是成品,我又对徽位了然于胸,这才勉强弹出曲子来。”

“这我知道。”宋慎微依然困惑,“琴身为桐木,琴底为梓木,二者以鱼胶粘合方成一体,可这需要些时日才能牢固,你这个明显没有上胶,如何合琴的?”

“木工之技艺,可以不用胶合。”沈元白解释道,“我等不了胶干,于是将琴身和琴底以榫卯的方式进行了卡合。当然了,这只是妥协之法,真正的斫琴师不会如此做,因为底板相对宽大,不太美观,也会影响音色。”

“你为何懂得斫琴?”宋慎微问。

“天下有两张名琴,其名为九霄环佩,乃是蜀中斫琴世家雷氏于开元年间所制,一张在宫中乐师的手里,专为帝王演奏,另一张恰好在我家里。”沈元白站了起来,把木胚琴放在桌案上,“前几年,雷氏的族人雷俨来宣州买纸,见我有斫琴天赋,便教了几天。我本人对与木材有关的所有手工业兴趣浓厚,所以用心研习,时至今日,技艺虽不及真正的斫琴大师,却也不是泛泛之辈。”

沈元白的这番话有一半假的,那张琴确实在他家里,雷俨也真的教过他几天,不过并非是去宣州买纸,更不是看他有天赋,而是与他那个痴迷雕版的父亲有交情,雕版和斫琴都是木工技艺,其父又是喜琴之人,所以雷俨才逗孩子玩儿似的对他指点一二。当然,后来他真的钻研过。

“你真是一再让我惊叹!”宋慎微的目光柔和许多,态度也更加友善了,“既是懂琴之人,也算知音同道,我也不必为难你了。”他又对赵三道,“你不用看着他了,回去睡觉吧!”

赵三如获大赦,应了一声便匆忙离去。

“走吧,去前院吃些宵夜。”宋慎微转身出去。

沈元白跟着他走出琴房,皱眉道:“你刚才说什么?为难我?你把我关在这里,难道不是为了迷惑罗通?”

“当然不是。”宋慎微笑道,“只要你在我家里,便可对外声称被我所擒,是否关起来并不重要。我这样做,是想让你吃些苦头。”

“为何?”沈元白愣愣地问。

“虽然我答应帮你,但我并不喜欢你。”宋慎微毫不避讳,“我知道你去过棺材铺,你来找我,不过是想利用我而已,若不是此事真与百姓有益,我会让赵三把你打出去。”

“难怪赵三进来得如此之快。”沈元白恍然道,“敢情是等候多时了。”

宋慎微反问:“换做你是我,你会如何做?”

沈元白自知理亏,沉默不语。

顷刻间,二人来到前院的厅堂。

进门之前,宋慎微叫来一个仆人,让他准备酒菜。

此处便是之前沈元白几人喝酒的地方,不过那些单人桌案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稍大一些的长桌。从分席而食到合席共饮,可见宋慎微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仆人很快送来了酒菜,摆好便出去了。

沈元白吃了口菜,关切地问:“明天的事,你安排得如何了?”

“不会有问题。”宋慎微自信道,“我的人已经放出消息了,不论明日罗通如何打探,你被我抓了这件事只能是真的。而且,我会在信中贬低‘静心堂’,以此博取他的信任,你少送四百张纸这事可以用来做文章。只是有一个问题,万一长宁寺住持与罗通相识,你如何在他失踪以后获得此人的信任呢?”

“此事好办。”沈元白道,“我可以模仿罗通笔迹写一封信给他,只说罗通宣州织毯的亲属病逝,他必须回去,将这边事交给你来处置。住持可以不信,但没有办法证实,抄经大会迫在眉睫,他一个出家人,又不懂造纸,无法替罗通完成他的阴谋,所以只能任由我们接手。不成也无所谓,只要罗通不在,我便可以扭转局势。”说到这里,他惋惜地叹了口气,“罗通虽然不如我,但也是造纸业的翘楚,他若走正道,我们不是没有合作的余地。可惜啊,心术不正,无可救药。”

“这次你可欠了我一个人情。”宋慎微喝了口酒,“我也不强求你什么,有朝一日我去了宣州,你把那张九霄环佩送我吧!”

“这还不算强求?”沈元白愕然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你的要求我无法满足。”

“看把你吓得,说笑而已。”宋慎微笑了笑,“借我弹几曲总可以吧?”

“那没问题。”沈元白松了口气。

“不如这样。”宋慎微又道,“你的事办完以后,先别急着走,在我家住些时日,为我斫一张好琴,算是报答我相助之恩,如何?”

“当然可以。”沈元白本来也不打算走。

“我会给你安排住处,除非我允许,否则你不可以到处乱逛。”宋慎微警告道,“家父因为朝廷斗争失利被贬谪,那个政敌怀疑父亲依然在密谋对他不利之事,因此在开州放了眼线,若是被那人发现你在府中不受拘束,必然会对你下手。”

“竟有此事?”沈元白惊讶道,“眼线为何人?”

宋慎微摇了摇头,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便相告,反正没有明说。

沈元白也不便多问,只好喝酒。

二人推杯换盏喝了许久,期间又谈了些斫琴的事。

沈元白微醺地说:“宋兄,我能不能见令尊一面?”

“为何?”宋慎微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些,“家父不过是个闲散官员,有什么可见的?”

沈元白趁机问道:“我听说,令尊早年曾是浙东观察使的从事,当时你也在那边吗?”“不错。”宋慎微醉眼迷蒙,“我在越州。”

“十年前的一天夜里,台州一家印刷书坊突发大火,你可听说过此事?”

“当然,家父事后还去调查过。”

闻听此言,沈元白更加急切:“结果如何?真的是意外吗?”

“结果……”宋慎微已经快要趴在桌案上了,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坐直了身体,“你为何打探此事?我记得那家的书坊主人叫沈雍,与你同姓,莫非是你的家人?”

“同姓便是家人?”沈元白端起青瓷酒盏,以此掩饰被拆穿的尴尬,“那天下姓李之人岂不全是皇族?”

这种欲盖弥彰的说辞自然骗不了宋慎微,他微微一笑,故意卖着关子说:“既然与你无关,我便不能向你透露详情,那样对逝者不敬,对逝者家人也不好。”

“好吧!”沈元白把酒盏放下,用力过猛,溅出了不少酒水,“在下正是沈雍之子,可否告知火灾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