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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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块木板

当地板消失在脚下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俯身跳进了水里。他之所以这样做是想活下来。但他觉得,自己选择了死亡。

冰冷的水猛击着他的腹部,几乎把他小心翼翼吸入的空气都逼了出来。泡在海水里的感觉,就像有成千上万的小针头刺着他的手和脖子,“每一根针”都试图在他的皮肤下钻洞,偷走他体内剩余的热量。慢慢地,在寒夜中保护了他几个小时的棉毛衣物也被海水浸透。衬衫、夹克和外套在平时是足以御寒的,但在水里毫无作用。

垂死者的尖叫声四起,不分男女。几个小时前,一些绅士勇敢地将家人送上救生艇,而自己留了下来,他们似乎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现在,同样是这些人,他们哭喊着呼救,身上的衣物也早已无法御寒。妇女们等着有人前来救她们的孩子。从船灯最终被熄灭的那一刻起,只有新月笼罩着这群人。附近的救生艇上,之前被绅士礼让登上救生艇的人与水中的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生怕一旦回头施救,水中的落难者就会让他们落入海中。

他还记得自己在所成长的小岛上第一次学会游泳的场景,那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700多年前,忽必烈摧毁了南宋王朝后,南宋的遗民便避难到那里。那里的水清澈而温暖。而现在,他游荡在黑暗冰冷的海水中,寻找救生艇,寻找一切可以触及的东西。在短短的几分钟内,他几乎麻木了,只有脖子和肩膀处还能感受到温度,而这温度使海水显得更加冰冷刺骨。

他尽力把头露出水面,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嘴和鼻子都渐渐地被水没过。救生衣抵消了湿透的衣服的重量,但海水的阻力让他每次划水都倍感艰难。

他不知道其他人在哪里。他们下船了吗?他们也在水里吗?也许他们上了救生艇,他不确定,冰冷的海水让他心烦意乱。他曾在甲板上等救生艇,但船员们没能及时把救生艇准备好。救生艇还没下水,海水就淹上来了,所以他选择游泳而不是随船沉下去。他想,船会把我拖下去的。他听到身后的急促气流,但这并没让他惧怕。至少目前,他还活着。

很多人已经死了。他穿梭在他们中间,每一具尸体都肿胀浮起,令人毛骨悚然。他犹豫着是否应该抓住一具尸体,用死者的身躯来拯救自己的生命,但他没有,而是继续向前游。他默念着:继续游,否则你会像他们一样。

但继续前行已经变得很困难。此时,水温接近冰点,空气也并未比海水暖和多少。在远处的某个地方有一座冰山,正是它将船撕裂,开启了缓慢但不可逆转的死亡历程。

周围的声响开始平息。寒冷夺走了一些人的生命,另一些人则放弃了,他能听到的最清晰的声音是伴随自己每一次呼吸的汩汩声和喷水声。现在,他几乎每划一次都得挺起身子才能呼吸。他听不见也看不见附近有任何船。

突然,他的手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他推了一下,那物体并没有消失,他又拍了一下,只感觉它又大又厚。他又举起胳膊放在这物体上方,感觉它是一扇门,或是一张桌板。他爬到上面,把它压到身下。他只能勉强从水里爬出来,当物体略微移动时,他差一点被掀翻过去,但他保持住了平衡,没有跌入海中。海面上的波浪,还不至于将他推下去,但他要确保自己不会滑下去。他解开腰带,尽可能地把自己绑在那件物体上。寒冷的天气令他的身体不受控制,手臂和手指无法对大脑传来的信息立刻做出反应。

现在,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海上没有任何声音,周围的人也不再发出声音。只能看到星光,那么多星星,却那样暗淡。天气很冷,但至少不像海水那样冰冷。他想,救生艇没有救我,大海也没有救我,我今晚势必要死在这里了。

在黑暗中,他看见一束光,并不是很亮,是从某处照过来的。之后,那束光再次闪现,来回移动,似乎离他越来越近。有人在用英语大声呼喊。他试图用英语回应:“这里!这里!”却没能喊出声。他几乎无法动弹。那束光来自一艘救生艇,艇上有几个人,正在向他靠近。“这里,这里。”艇上的人听不到他的呼喊,但他们逐渐向他的位置靠近。灯光照在他身上。他动了动,想伸出手去,但胳膊抬不起来。“这里!这里!”救生艇上的高级船员大声喊着,把灯照向那个浮在一块木板上的人。高级船员和一名副手弯腰把他从水里提了起来,他身上裹着湿漉漉的衣服,沉得要死。他——在高级船员看来可能是中国人或菲律宾人,一次又一次地表示着感谢,尽管他不确定自己说出的是不是正确的句子。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活下来时,他一把抓住桨开始划。救生艇继续搜寻,高级船员大声呼喊,用灯光四处探照,但没有再发现生还者。在他获救前,还有两人被救出,不过其中一名肥胖的头等舱乘客没有撑过去。

几个小时之后,黎明降临,一艘大船开始驶向散布在海面上的救生艇群。慢慢地,救生艇向着大船划去,救生艇上的人看到了大船的名字——“卡帕西亚号”(Carpathia)。他依旧很冷,筋疲力尽,不过至少当他必须抓住绳网登上大船时,他的四肢都能正常工作。登上“卡帕西亚号”后,他找到了自己的同胞——并不是所有同胞都有幸获救。

很多年后,在寄给家乡的一封信中,他用一首诗描写了当晚的经历:

天高海阔浪波波

一条棍子救生我

看到兄弟三四个

抹干眼泪笑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