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循序渐进为学,经历三个阶段
医学典籍浩繁,汗牛充栋。岂能为吾侪一朝一夕所能卒读哉!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神经生理学家巴甫洛夫亦曾谓:“什么是我对于我们祖国献身科学的青年们的希望呢?首先是循序渐进。”是以予之求学中医,亦当遵此循序渐进之原则。
予之为学历程,大体上可分为如下三阶段:
1.入门阶段——传承家学,学以致用
予于少年时,即随家父照棠翁求学中医。其始也,家父授以中医基础书籍,如《内经知要》《药性赋》《汤头歌诀》《濒湖脉学》《舌苔诊法》(手抄本)等。均要求通本背诵,一字无讹。进而授以《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温病条辨》《时病论》《类证治裁》等医籍,对书中各有关章节、条文、各病论治,均须背诵,又对《伤寒》《金匮》《温病条辨》《时病论》诸书所载方剂、拟用诸法,要求均须自编歌诀背诵。为求背熟,不得不朝于斯、夕于斯。与此同时,还得参阅《备急千金要方》《外台秘要》《景岳全书》诸书。同时,先翁严格要求,必须遵循全元起所谓“学道有五:一诵、二解、三别、四明、五彰”之法。为此,逐渐养成“昼日临床夜读书”之习惯,常深夜静读。沉潜焉,以玩其味;反覆焉,以穷其理。往往读至不知东方之既白,以求理解、领会书中之精神实质,明其奥义。每有会意,便感欣然。边读书,边临证,理论联系实际学习。多诊识脉,屡用达药。家父要求,将临证所见、所处理,与书对照,以温习所学。按病分证论治,无许差忒。所诊之病,不论时病、杂病,均要求理法方药贯穿一线,合理合拍。在临证之际,得家父精心指导,教以辨证方法、组方思路,授以临证经验、治病心得。引灯照路,传承薪火,使学业渐有长进。临证诊脉、遣方、用药,逐渐心中有底,手中有数。随父学习中医之过程,可谓予学医之入门阶段,亦为后来之深造、提高,打下了较为坚实之基础。今日思之,家父之严格要求,谆谆教诲,使予受益终身。
为求广博知识,增进学业,除熟读以上中医基础书籍外,家父命予博览、参阅历代有关名著。予亦敬从之。参读之书有:《诸病源候论》《备急千金要方》《千金翼方》《外台秘要》《医经溯洄集》《卫生宝鉴》《证治准绳》《景岳全书》《杂病源流犀烛》《医学源流论》《医学心悟》《医方集解》《本草纲目》及金元四大家著作等医药名著,有利于所学知识向深度广度发展,有裨临证运用。
予受家学教养有素,于学医之初,即认为中医学博大精深,有丰富之科学内涵,有待吾侪发扬光大,为人民造福。为适应“中医科学化”之时代要求和广开思路、借他山之石以攻玉之学术需求,为求在发皇古训、融会新知方面能作出点滴贡献,在随家父学医期间并奋力阅读近贤论著和日本汉方书籍。参考阅读近贤之论著有:张锡纯先生之《医学衷中参西录》,陆渊雷先生之《伤寒论今释》《金匮要略今释》,南宗景先生之《中医内科全书》,时逸人老师之《时氏医学丛书》,叶橘泉老师之《近世内科国药处方集》《近世妇科国药处方集》《古方临床之运用》《现代实用中药》。旁及日本汉方医书,如日本丹波父子之《皇汉医学丛书》、汤本求真之《皇汉医学》、野津猛男之《汉法医典》等书。可谓大开眼界,丰富知识。
随父学医期间,偶有读书一得,临证肤浅体会,未敢自弃,辄撰小文,藉以自珍。余之处女作《关于“承气汤”的初步研讨》,有缘与恩师岳美中先生之尊著《黄耆之应用及其禁忌》,于《中医杂志》1956年第2期同期发表。不亦幸哉!
2.提高阶段——高校深造,系统学习
予学中医,所幸得天独厚。获家翁之精心教诲,且好读书,勤临证,慎思考,注意总结,博采众长。学医不久,即撰写《关于“承气汤”的初步研讨》一文,幸获《中医杂志》录用,于1956年第2期发表。因青年中医在国家级学术期刊发表论文,在当时颇有震动,而被伯乐相中。于1959年由当时卫生主管部门保送至南京中医学院(现南京中医药大学)第二期师资进修班深造,由一名刚满师的普通中医人员,一跃而跨入中医大学之门,予于同道赞扬声中进入大学读书,予之内心非常珍惜此求学机遇。其时,政府对中医政策,提出“系统学习,全面掌握,整理提高”十二字方针,入学后即对中医理论进行系统学习,并同时聆听各有关老师所作之学术讲座。当时任教老师有孟澍江、陈逸人、李飞、沈凤阁、王自强等诸位一流名师,授课内容系统、深入,并对每节课内容做提要钩玄,联系临床实际,引人入胜,易学易掌握。予则刻苦钻研,审问、慎思、明辨,对《内经》《伤寒》《金匮》及温病学等诸学科之理论水平均有显著提高,学业不断长进。每门功课考试,均能获得优异成绩,引起老师和同班同学的注目。予以为,成绩之优,别无良策,惟在“勤奋”二字。予在全班年龄最小(年方22岁),诸多同学均称予为“少年英俊”。予亦常在学习讨论会上与授课老师问道、求教,以求释疑解惑,同时,亦常发表个人认识,深得授课老师欣赏。同学之间与孙浩兄相交至契,互相切磋学问外,并常与之探讨为人处事之道。学业期间,亦常将学习心得撰为小文,如《略论温病学说的形成与发展》《关于温病新感伏邪学说的初步探讨》等小作,蒙孟澍江老师审阅指正。并有机会于课余时间向医门耆宿吴考槃老先生求难问道仲景之学,并蒙其指点迷津。通过南京中医学院之系统学习,得诸位老师之循循善诱,使予之中医理论得以全面提高。因此,此阶段可谓予学习中医之提高阶段。
3.升华阶段——名师教诲,升华认识
予生性好学,仰慕名家,善于向名师求教。除向母校南京中医药大学上述诸位老师求教外,尝“以文拜师”,先后拜识时逸人、叶橘泉、岳美中、刘寿山、任应秋、方药中、邓铁涛、谢海洲、耿鉴庭、马继兴、何任诸名师,得沾雨露。通过诸师的传道,得以进一步明确认识中医理论之渊博精深,其指导思想为阴阳对待整体恒动观,分言之,即阴阳对待、相反相成之朴素唯物辩证观;天人相应和脏腑经络肢体相关之整体观念,升降出入和事物不断发展变化之恒动观念。岳老并常以庄子“鸟影不移”之论①,论述事物之动态变化,阐明恒动观念。通过诸师之传道,余对中医临证诊疗体系,从理论和内涵上得到进一步明确认识和掌握。主张辨证论治与专病专方专药相结合,强调因人因时因地“三因”制宜,要求临证诊疗必须以中医固有之理论体系思想方法为指导,进行辨病、辨证、析因、审机,进而立法、选方、遣药、调护。辨证强调定位、定性,求其所属。施治注意邪正、标本缓急,审机度势而治,并要求“发于机先”。于邪正虚实之治,强调去其所当无,补其所当有。对于急性病和慢性病之治疗,用药剂量,重轻攸分,权在“治病留人”“留人治病”,应有矩矱。通过诸师传道,得以传承其光辉学术思想,指引航程方向。中医之灵魂在理论,名师之学术思想可谓中医活的灵魂。概而言之曰:强调精研中医经典著作,坚持实践。要求钻研《内经》《伤寒》《金匮》《神农本草》,做到古为今用。学宗三家(张仲景、李东垣、叶天士),参合各家。强调治急性病要有胆有识,治慢性病要有方有守。重视平衡阴阳,强调调理脾胃;重视研究药性和药物配伍规律,熟谙古方组方原理。通过名师传道,得以师法借鉴名师善用之名方并制定新方,巧夺疗效。如岳老之善用炙甘草汤治心律不齐、猪苓汤治泌尿系统出血等,其剂量、配伍、化裁,均能因病因证而施,可谓出神入化。尤其所制新方,如治外感咳嗽之止咳汤,治干咳痰黏不爽之润肺汤,治虚劳咳嗽并治肾虚阳痿之参蛤三七散,治顽固性支气管炎之固本丸等方,均补前人之未逮。裨临证以实用,奏疗效以宏功。方药中老师治慢性迁延性肝炎阴虚湿热留恋之三石一贯煎、黄精丹鸡汤,治肝硬化腹水之苍牛防己汤等方,亦多有应用价值。诸名师之方不仅有裨临床应用,获得疗效,更重要者,为制新方颇多启发,具有指导意义。诸名师传道之余,亦常对拙作赐予审阅,如《中医方剂组成及配伍规律初探》得岳美中、谢海洲二位老师之指教,《〈内经〉及其学习方法浅谈》得任应秋老师之指教,《略论〈伤寒〉〈金匮〉组方法度的辨证关系》得何任老师之指教,等等。通过诸师之指教,使个人雕虫之作在理论上有所完善,免少差忒,从而有利于论文质量之提高。此阶段,以予潜心向学,得诸名师之教诲,使个人以往所学之中医理论知识得到升华。自信在中医理论造诣、学术思想、医疗实践方面,均获得了长足进步。此时期,可谓对中医理论知识之升华阶段。
① 编辑注:见《庄子·杂篇·天下》:“飞鸟之景,未尝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