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身影
仔细想想，陈允琳似乎已经有一个世纪没听到别人这样问她了，又似乎这样的问话在昨天还出现过。“还顺利吗……”这所学校只有他喜欢这样不冷不热地关心她，那样平淡地说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若她点头，他便不再说话，若她摇头，他便不再前行，直到她垂着脸回到他身前，躲进他宽大的外衣。
陈允琳苦笑，她那样自然地叫了他的名字，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然而他分明招呼也不打地离开了她，毫不犹豫甚至迫不及待地去了那个叫做柏林的城市，只留下她在这刚刚回暖的季节惦记着他未离开时的一切……
“我回来了。”伴着轻言细语，一双手从身后将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这几乎已经灵魂散尽的身躯，再一次用他炽热的体温包裹她冰冷了一整个冬天的躯壳。
陈允琳垂眼盯着从身侧探出来的周灿然的衣角。他依旧穿着那件她熟悉的外衣，厚实的，温暖的；他衣袖间还是飘着曾经的味道，干净的，温暖的；他呼吸声依旧那么均匀而富有韵律，踏实的，温暖的。她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他的衣角都会探到她身前来。她不想挣扎，也不想拒绝，不想质问，也没有力气跟他争吵。有的时候她真的很想念这个怀抱，即使此时此刻她脑海中飘现出苏梅岛那个孤单而不知所措的身影。
她是需要这个怀抱的，从周灿然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就需要，与日俱增的需要。
“我回来了。”灿然的声音很轻，却那样真实，就在她耳畔。
周灿然只希望时间静止就好。能像现在这样抱着她，是他一直以来最喜欢的事。他知道，对陈允琳而言，只这样就好。在这样的怀抱里，他可以是她的小世界，他可以为她挡去别人对她冰冷的语言，他可以让她再不会感受到那些来自于沈凌俊的烦恼。
在德国的日子他曾经通过各种途径了解陈允琳的一切，他知道她想他，知道她身边出现了一个叫沈凌俊的男生，知道她遇到了大麻烦……但他仍不敢打电话给她，他害怕听到那女孩问她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这样离开，他无法想象她忧伤的语调，他不知该如何用言语告诉她不让她送行是怕见她泪眼朦胧还带笑逞强。
直到他到了那个陌生的国度，直到他整理好一切走进学校，他才发现原来那个洒脱的周灿然不见了，他发现自己失去了那些支撑他去洒脱的精神，他在每一堂课后休息时觉得时间仿佛成了沙漏，一粒粒细沙敲击着他内心深处的思念。他空前绝后地感受到切实的孤独，只因他身边少了那双永远充满了赞赏与信赖的眼睛。他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他生活的每一个画面都应该有一个叫陈允琳的女子在身边，就像海边总是有海鸥，深山里总是有溪流，花丛中总是有昆虫一样。于是他决定回来，带她走。
当周灿然靠在604教室外面听到陈允琳声音的时候，他觉得整个世界明亮起来，那种幸福交织着快乐的感觉就像迷醉在吸了粉后短暂的幻觉里。
沈凌俊挂掉蔡云寒的电话漫步在学校悠长宽阔的甬道上，看一天中最灿烂的阳光下树影间鸟儿们振翅而飞的瞬间浅笑。这种如释重负的心情让他豁然开朗。
经济学院主教学楼门口，程思燕和朴世臣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模样就好像看到了被罚抄校规的系主任。
“你俩那是什么表情。”凌俊在不远处停下脚步挑衅地看着世臣，“哎！今晚上咱们老地方坐坐？”
“你不是去文学院偷窥你那个梦中情人了吗，怎么这么早就一个人蹦跶回来了，还这么嗨。”朴世臣语气中带着些许情绪。
凌俊很快察觉到了，转问程思燕：“他吃了二斤穿甲弹？”
思燕目光有些呆滞，她缓缓地摇头，幽幽地道了一句：“没事……”然后用手肘碰了碰世臣，“我们回家吧。”说完她带着那涣散的神情朝校门口走去。
“你俩不上课了吗……”凌俊有些摸不到头脑，怎么一大早起来每个人都怪怪的。陈允琳跟他闹脾气说难听话就算了，怎么这两个人也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发生什么事了？”
“周灿然回来了。”杨佩玲走出教学楼顺便回答了他的提问，“我正要去看看这个传说中的‘校草’，你们有谁愿意同行没？”她打趣地问道，然后掏出车钥匙启动了电子锁。
凌俊才离开这里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里他目睹了晨雾初开的瞬间，听见过植物生长的声音，看到了朝阳穿过丛生的树枝像利剑一样直插大地，感受到飞鸟初航时的雀跃。当他刚刚回到自己的领地想好好歇一歇的时候竟有人要带他回去……
坐在杨佩玲车上他再不想看来时的路。他只觉得整颗心脏疼痛的令他指尖也有抽搐感，此刻他那样清楚地摸到心中的想法，那样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没有责任感。回想几十分钟前陈允琳在电梯口的模样，她是那样的决绝。
“到了。”杨佩玲侧头怜爱地看着凌俊，仿佛他还是个小孩子需要大人百般的呵护与关注，“不下车看看？”
凌俊摇头，望着不远处那颗老梧桐。
楼门口三三两两的女孩子有说有笑地走上甬道，不时停下脚步回望门口。从她们绽放的笑容不难看出，这是只属于文学院学生的庆祝，只有她们晓得今天的男女主角在如此境况重逢将是多么美丽而梦幻的事。
周灿然回来了……凌俊忍不住冷哼，才走了几个月就回来了，与其大费周章地离去倒不如从来就不离开。
“我想下去看。”思燕坐在后面视线受限，她征求车上人们的意见。
杨佩玲赞同道：“我也想下去看，走。”
就在她们打开车门的瞬间，陈允琳走出了教学楼。那一抹鲜艳的红衣又一次打破了校园沉静而安详的气氛，刹那间一切变得冷艳而性感起来。她眼中没有任何再见恋人时应该出现的欣喜，有的只是坦然和平静，好像属于她的每一天都应该像现在这样波澜不惊。
凌俊看到，陈允琳的眼中沉淀着自他初见她至今都不曾出现过的沉稳与肯定，就好像那一眼清泉再不会流泻下来，而是牢牢地锁在她眼底。她身后，那男孩就像是这世上潜藏着的另一缕阳光，正用他独特的光芒照射着这个世界，让整个天空也渺小下来。他身上散发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风采，作为局外人，你只要驻足观看就好，哪怕你不经意地挪动一下身体也会破坏了这画面的唯美。
陈允琳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把满目宁静抛向前路。周灿然就跟在她身后，厚实的藏蓝色大衣敞开着，随着晨风微微摆动。风吹起他黑亮的刘海，露出那双大海一般神秘且迷离的瞳孔。他细长的眼睛里暗藏着笑意，却分明让人觉得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