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两个母亲
安雅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徐慧和陈浩不是她的亲生父母，而是童欣的！
高三那年，她和童欣趁着国庆小长假一起搭乘火车去千里之外的久安福利院查询过。
根据当时的资料记载，当年，她们俩同一天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两人都包着粉色的襁褓。她的襁褓里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生日。童欣的襁褓里面没有留任何关于孩子信息的物品，但另外有一袋子衣物以及两包奶粉。
“你当年除了留纸条之外，还留了什么？”安雅感觉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闷，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嗡嗡作响的原因。
“还有两套衣服，两包奶粉。”徐慧记得一清二楚，那些东西，都是陈浩去买来，她亲手打包的，她甚至还记得那两套衣服是什么款式、是什么颜色，那两包奶粉是什么品牌。
安雅像是受了一记重击般，心口突然跳痛，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原来，纸条、衣服、奶粉，全都是童欣襁褓里面的东西，虽然不知道纸条是怎么跑到她的襁褓里来的，但是徐慧的话不可能有假。也就是说，她的亲生父母在遗弃她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给她留。
按照福利院的说法，她们俩是同一天送来的，只有她知道生日是哪天，童欣的生日不确定，就干脆把她们俩的生日登记为同一天了。
她一度因为童欣的生日居然都是借鉴她的生日来定的而暗喜，因为童欣很多方面都比她好太多，却没想到，童欣的生日当真是7月26号，她的生日才不明确。
说起来，她也是真笨，居然把纸条这么重要的信息给忘了，居然会怀疑陈浩和徐慧是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居然会想到试探！
她真蠢！
如果她不试探的话，他们说不定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告诉她这个真相，她还是毫无顾忌地享受有“爸爸妈妈”关怀的幸福，哪怕只是干爸干妈。
“雅雅。”徐慧小心翼翼地喊着安雅名字，伸手想要像之前那样握住她的手，又担心被她拒绝，伸出来，又悄悄地缩了回去。她被安雅灰败的脸色给吓到了，紧张地问：“雅雅，你没事吧？你别吓妈妈。”说出真相之后，她迫不及待地，开始自称妈妈。
安雅听到“妈妈”这个称呼，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低吼：“你别这么说，你不是我妈妈！”吼完，又隐隐有些后悔。他们知道认错了人，这下，要把她和齐一迪赶出去了，以后也不会对他们好了。
安雅突然觉得委屈，委屈得想要放声大哭。
徐慧心里很难过。她并没有听出来安雅这句话是真话，还以为孩子只是不认她。“对不起，我们当初、当初真的没办法把你带走，要是哪怕有一点儿办法，也不会把你丢了，对不起。”
她捂着脸，佝偻着腰，边流泪边道歉，不停地说对不起。
陈浩走过来，轻轻背着妻子的后背，说道：“我们当时很难，担心你跟着我们一起活不下去，才把你送去福利院的。都是我拿的主意，你要怪就怪我，别怪她。”
安雅迟疑了。
他们，好像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好像……以为她在赌气？
陈浩又说道：“那天，那个警察来，问她为什么要去天娇当保洁，她说是去调查国内的整容医院是怎么运作的，其实不是，她撒了谎。我们没有想过要在国内开整容医院，要是想过的话，我也不可能开进口商品店了。她之所以去天娇上班，其实就是为了离你近一点。”
安雅紧抿着嘴，没说话，心里又是苦涩又是嫉妒又是委屈。时隔三十年，童欣的爸爸妈妈来找她了，为了她，她的富太太妈妈甚至愿意去当保洁！
“来喻州之前，我们先去了久安福利院，在那里查到了你的领养信息，这才顺藤摸瓜找到了你。认你当干女儿，也是我们的私心，不敢跟你相认，又想离你近一些，想对你好。听说你养父母对你不好，你妈妈的心都要碎了，她……”
“你不要说了！”
安雅崩溃地打断了陈浩的话。
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越听，就越是讽刺。
徐慧的眼泪愈发汹涌，泣不成声。
陈浩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轻轻地拍着妻子的后背。
安雅转身，摇摇晃晃地走进卧室。房间里开着小夜灯，齐一迪在床上睡着了。安雅看着熟睡的儿子，缓缓地滑坐在木地板上，仰着头，无声地哭泣。
哭了好一会儿，她擦干眼泪，重新站起来，拿出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只是收拾衣服的话，她和齐一迪的行李都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她拖着两个行李箱从卧室出来，陈浩和徐慧还在客厅里，听见动静，蓦然转身。
“你要走？”徐慧慌了。
安雅在知道真相后可能会带着孩子离开，这一点，她不是没有想过，但没想到她居然大晚上的就要走。
“其实我早就租好了房子，随时都可以搬过去。”安雅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
这两人没什么错，他们只是认错了女儿而已。当年那张纸条，可能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不小心搞错了。而且，他们对他们母子俩非常好。
“多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我……”
“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徐慧打断她的话，冲过来拉住她的行李箱，苦苦哀求，“你想想，你搬出去了，一迪怎么办？他奶奶的腿还没好呢，现在又住进养老院去了，没人帮你带孩子，难道你放心把他交给不认识的人带？”
看着徐慧激动又迫切的脸，安雅的嘴唇动了动，到了嘴边的“你们认错人了，其实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是呀，齐一迪现在是没人带，她要是请保姆，一来确实不放心，二来她刚付了租房的押金和租金，手头确实紧张，现在请保姆又很贵。
安雅纠结着，纠结着，行李箱就被徐慧重新拖进了卧室。
徐慧也不想强迫她的，可见她拖着行李，突然担心她以后和他们再无瓜葛，心里就慌了，就算是强行耍赖，也想把安雅母子留下来。
安雅觉得自己很卑劣。
这个时候，应该把真相说清楚，但是，她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引诱她：任性这一回吧，隐忍了小半辈子，就任性这一回，反正，她可能很快就要被警察给抓了，就算她不会因为齐文旭的事情被抓，杜巍这边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总有预感，逃脱法律的制裁，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步错，步步错。
既然现在已经无可挽回，那她就任性这一回吧！她实在是舍不得徐慧和陈浩给她的温情。
她又心虚又羞愧，一时难以面对徐慧和陈浩，“我出去走走。”
徐慧紧张地问：“你上哪儿去？”
“只是去走走。”安雅不敢看她的眼睛。
陈浩冲徐慧使了个眼色，“那你陪她出去走走吧，我留在家守着一迪。”
“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安雅依然不敢看他们的眼睛，视线躲闪地，看着地板。
徐慧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陈浩扯了下她的衣服，让她别说了。
安雅前脚刚出门，徐慧就着急地问陈浩：“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出去呢？要是她……你别忘了，她曾经差点儿做了傻事。”
陈浩把她的手机递给她，“你不陪着她，可以跟着她。”
徐慧恍然大悟。
陈浩把她送到门口，叮嘱她注意安全，和他随时保持联系。
徐慧担心一会儿跟丢了，急急忙忙穿好鞋，追了出去。安雅已经搭乘电梯下楼了，徐慧着急地按电梯，嫌电梯走得慢，差点儿想要从应急通道下楼，但一想到这是二十三楼，还不如等电梯。
一路小跑，终于在小区门口看到了安雅的身影，徐慧心里松了一口气，远远地跟着。她见安雅刷了辆共享电瓶车，赶紧也跟着刷了一辆，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心脏揪紧了，生怕安雅心情不好出事。
半个多小时后，安雅终于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徐慧知道这个小区，安雅的养父母就住在这里。
安雅还了车之后，在小区门口站了会儿，跟在别人后面进了小区。徐慧也赶紧跟在一个有门禁卡的人后面，混了进去。
光线不太好，徐慧疾走了几步，生怕跟丢了。她看见安雅站在路灯之下，不知道在看什么，过了一会儿，又见她穿过草坪，顺着她走的方向，徐慧看到了安雅的养母和挺着孕肚的妹妹。
徐慧的脚步一顿，不敢再往前走了。她把自己隐藏在大树的阴影之下，默默地看着那边的母女三人。
养母温倩看到安雅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这个问题让安雅的心里升起阵阵委屈，但她也知道，再多的委屈，也没有必要在养母面前说出来，因为养母只会嫌她麻烦。
她不该来的，有什么必要来看养母陪安琦散步？她大约是脑子抽了吧。
“你怎么不说话？”安琦大咧咧地问，“这么晚来找我们做什么？”
安雅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借口，“我想到还没有跟你们说齐文旭的事，就过来跟你们说一声。”
“齐文旭找到了？”安琦话音刚落，就听见温倩咳嗽了两声，她狐疑地看了妈妈两眼。
温倩对安雅说道：“其实我们知道，警察来找我们了解过情况。”
安雅一愣。
“你们在说什么啊？”安琦没听懂，心里有情绪，觉得这两人有事情瞒着她。“这个家里，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不是你不能知道，是没有必要让你知道。你现在怀着身孕，晦气。”温倩道。
安雅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估计，她们也嫌她晦气吧。
“什么晦气？”安琦追问：“齐文旭怎么了？啊，他该不会死了吧？”
“对，他就是死了，被人杀了，凶手还没有抓到。”安雅带着几分赌气的心思，很平静地说完这句话，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当真变成一个可怕的人了——明明自己就是凶手，却能心平气和地跟养母她们提及齐文旭的事。
“好惨。那你现在是寡妇了？”安琦盯着安雅，“那你下次找老公找个钱多点儿的，别找这种穷光蛋，像这种穷光蛋，咱家一点儿光都沾不到。”
安雅嘴唇动了动，想说点儿什么，却又觉得没有必要说。
“对了，既然齐文旭是被杀的，那等凶手被抓到之后，你应该能问凶手要赔偿吧？你有没有问能要到多少钱？”安琦又问。
温倩虽然什么都没说，却也竖起了耳朵。
“我没问这些。”安雅自嘲得几乎想笑。
“那你怎么不问呢？你该问的啊。你不问我去帮你问！”
安琦如此积极，安雅知道她并不是出于关心，而是想要知道她能不能从中分一杯羹。
她究竟为什么这么想不通，要跑到这儿来自取其辱？
“等警察抓到凶手之后再说吧，万一凶手是个穷光蛋，就算想要赔偿也不可能。”她心灰意冷，声音也变得冷淡起来，“一迪还在家里，我得回去了。”
没有人挽留她，只有安琦追上来叮嘱她一定要问赔偿的事，能要一点是一点，她敷衍地点了点头，把安琦打发了。
走出小区，她听见徐慧怯生生地喊她：“雅雅。”她一开始还以为听错了，循声转身，看到徐慧当真站在她身后。
她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徐慧道：“我担心你出事，跟着你来的。我看到你和你……妈妈还有妹妹说话了，放心，我站得很远，没听到你们说什么。我只是很担心你，回去别骑电单车了，我们打个车好吗？”
徐慧这番话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惹安雅生气似的，和温倩的语气简直是天壤之别。
万般情绪涌上安雅的心头，她突然觉得老天爷对她真的很不公平，突然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