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十年:上海女子图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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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单申如虹

单申虹从小生活在虹口,小学、中学都在家门口,清华毕业后,上班的建筑设计院离父母家也很近,过个苏州河就到。2013年,她同样选择在虹口给自己买了一套小房子,一室一厅一卫一厨一阳台,六十平方米,单价很不低。不过平时申虹并不住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而是住父母家,对她来说,那里才是家,一个“三十六年一贯制”的家。

和很多设计师一样,申虹把自己的房子也装修成了“性冷淡风”:所有的墙面和窗帘都是青灰色,开放式厨房正对着阳台,书柜完整地占据了客厅仅有的两扇墙,圆筒吊灯下摆放着一张长腿原木桌,两把高脚木椅,近阳台一角有一对单人沙发和一个茶几,一个落地灯,这是一个图书馆式的客厅,专为阅读或交谈准备的空间。卧室也朝阳,北侧和西侧都是到顶的衣柜,同样是深灰色,落落大方,素雅宁静。

对于婚姻,单申虹向来想得很通透。她青春期后就有了自己的独立观点:婚姻不是从来就有的,它只是为了稳固社会关系而被“发明”出来的,主要解决经济、两性关系和子女抚养三个问题。子女问题对她来说有点早;在吸引异性方面,她还是自信的;至于经济方面,作为一名优秀的青年设计师,完全不成问题。所以,她根本就不觉得婚姻对于自己来说是必需的。

有个胆大的朋友鼓起勇气对她说:“也许是爱得太淡,才能分析得这么清楚,如果爱得深了,就一头扎进去,什么都看不清了。”申虹莞尔一笑,说:“这算什么诤言?以后尽管直说好了,我就喜欢听反面的话,比这残酷一百倍我都能受得住。像我这种‘理工女’‘机械女’,早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了,虽然如此,我还是相信我的爱情。”

她晚上刚从南美出差回来,为了倒时差,安排了一整天来休息,不料半夜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在里约被人打劫,到处乱跑进了死胡同,又发现自己没带“备用钱包”,把她惊醒了。之前在危地马拉时,她的“海外男友”亚历山大曾总结过在中南美洲旅行必须注意两点:一是不要乱跑,二是随身带“备用钱包”,人家要抢的话,给他就是了。

于是她又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起来后去父母家吃饭。妈妈说单位有个阿姨想介绍个男人给申虹,人看起来还不错,但离过婚。这可真是破天荒,要知道换在十年前,谁敢说给自己女儿介绍个离婚的男人,妈妈肯定要和对方绝交。十年过去,女儿三十六岁了,均衡各种因素,还是觉得离婚男合适。从概率上来说,离婚男要比一个从未走进过婚姻的四十岁男人更正常些。另外,妈妈认为“姐弟恋”也是不太合理的,女人青春不再,男人年纪小容易出轨。

申虹劝妈妈:“不要想那么多,哪有这么多概率啊?什么事情碰到自己身上,还不就是百分之一百嘛。不管是王老五、离婚男还是‘小鲜肉’,当中都有好男人,也都有人渣。何况人性是复杂的,既然没有纯粹的好人,也就不必苛求什么好男人。你说那个男人不错,我就去见见呗,吃一顿饭,并不会掉一斤肉,反倒是有长肉的担心。”

他们约在申虹公司附近的一家日料餐厅见面。中午相亲是一种比较好的安排,关键是时间短,万一相互看不上,不约下一次就好。如果约晚上,吃好饭还得看场电影什么的,想推脱还得找理由。之前有人给申虹介绍过离婚男,可她第一眼就没看上,于是抛出几个棘手问题把那人吓跑了,今天她准备继续用这招,看看这人的抗压程度。

对方先到了,而申虹是掐着点去的。

“Hi!”申虹一般先礼后兵。

“中午好!”对方长得不错,声音也有磁性。说什么男人要有内涵,其实在女人眼里,都敌不过第一印象。反之亦然,女方相貌最重要。相亲,首先要“活”过第一集。

“为什么离婚?”这是单申虹的第一个问题。

“嗯,我的错,出轨了。”对方竟然如此直白。邻座有两个女孩像是被吓了一跳,连聊天都中断了,总是忍不住偷偷用眼角去瞟他们。

“哦?你跟出轨对象怎么没成呢?”这是第二个难题。

“发现更不合适。嗨,都成往事了,全是我的错。”对方说罢,问申虹道,“有什么爱吃的?还是我来点单?”

“你来安排吧。”申虹愉快地说道,心里想“你过了第一关”。其实这毫无道理,对方的回答完全没落到实处,但单申虹却可以接受。

……

下午下班时,申虹收到对方的下一次邀约,她回复道:“周末我有空。”

晚饭时,她告诉妈妈对那人印象还不错。妈妈兴奋地刷了一晚的微信。

在与异性交往上,她有些秘密,是不能告诉妈妈的。做妈妈的,总是认为没出嫁的女儿就是小闺女,很难了解现代女孩的心思。实际上,申虹上高中时就开始恋爱了,但没有人知道,这是她的第一个小秘密。谁能想到一个考上清华的女孩,平时还有时间谈情说爱呢?不过,她理智得很,始终将对异性的依恋,保持在一种美好的状态,不会让它影响到自己的情绪。她始终想不通,为什么有的女孩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不管是热恋还是失恋,有必要搭上自己半条命吗?

申虹的妈妈认为清华男生多,女儿在恋爱的可能性很大,否则不浪费了那一池“荷塘月色”?她满以为女儿是个“乖乖女”,高中时好好读书,大学里可以放松一点,毕业时最好带个女婿回来,结果并没有。不过,妈妈不知道的是,女儿上大学时确实“恋爱”了,只不过她“爱”上的竟然是一个女孩。这是申虹的又一个小秘密:

申虹觉得多数男生都很邋遢,没有高中男友爱干净。她和同宿舍一位女生交流此事,对方也有同感。申虹觉得和这女孩在一起挺舒服的,每天同吃、同睡,上课、下课、自习、散步,那女孩性格温和一些,凡事不愿意拿主意,申虹恰恰相反。她们班女生本来就少,两个人黏在一起后,男生们觉得她们浪费资源,便说她俩是“拉拉”。申虹和那女孩之间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听人这么一说,反而觉得有点意思:“‘拉拉’什么感觉?我们要尝试一下。”她们开始手拉手公开示人。可普通女孩之间也有类似亲密关系,别人根本看不出来,怎么办?一不做,二不休,做点出格的事给大家瞧瞧,穿情侣装,在树林里接吻。这显然是作秀,她们本来就住同一间宿舍,完全没有必要跟异性恋情侣“抢地盘”。后来没人关注她们,申虹便觉得这游戏没意思了。她的奇怪行为产生了一个神奇的效果:男生们把她当作哥们,女生们觉得她更容易亲近。最终,申虹大学里没有交往过男朋友。

建筑、土木工程系的出国率不高,很多出去的学生也“洄游”了,因为中国才是最大的土建市场。所以本科毕业后申虹决定不出国不读研,回上海一家大型建筑设计院工作。

国企人际氛围和机关事业单位类似,总有人喜欢做媒,人事处李处长就是这样的一位热心女性,她不到五十岁,和申虹妈妈差不多。2007年,她给申虹介绍了一位小伙子叫振宝,可漫不经心的申虹和他交往了两个月也没见过几次面,显得一点儿也不积极。处长认为她工作太忙了,于是常向她暗示可以请假,审批大权在自己手里呢。申虹对于这种帮忙帮到底的服务十分满意,不过她请假之后,还是窝在家里不出去,把李处急得团团转。振宝以为女孩都这样,需要不断地被追,才会有感觉,于是费尽心思创造相处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之间终于有了一些进展,“没心没肺”的申虹终于把他当作“意向男友”。申虹的妈妈只知道他们在恋爱,但她没搞明白他们为什么没成,这其实是申虹的第三个秘密:

春天到了,振宝规划了一次“春游”计划,决心通过这次出游彻底将申虹“追到手”。他选择的目的地是镇江,开车抵达西津渡时刚好赶上日落。山上的云台阁在夕阳和景观灯的共同照耀下熠熠生辉,显得比白天更醒目,比夜晚更巍峨。往金山寺方向望去,太阳正缓缓沉入江中,霞光映红了天空。天黑下来后,古街区的巷子里点亮了一串串红灯笼,温馨又暧昧。登记入住时,申虹坦然地取出了身份证,振宝松了一口气,因为出发前申虹要求订两间房,后来经过反复做“思想工作”,说是方便聊天,总算愿意同住一间双床房。

接下来他们逛了逛西津渡,在一家餐吧吃喝玩到十一点。振宝终于等到了申虹的一句话:“不早了,我们回酒店吧。”振宝觉得,从酒吧到酒店100米的路好长,以至于不知道该继续搂着她的腰走回去,还是该手拉手回去,究竟是怎么回去的,到酒店后自己也不记得了。他懊恼自己长这么大了,进考场依旧还会紧张。但这场考试与以往不同,可千万不能紧张……

两人先后洗漱完毕。

“振宝,”申虹的声音轻柔得不像她了,她用双手抓住他的胳膊,摇了摇,所以振宝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申虹抬起头,双眼满是期望的凝视,说道,“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当然可以了。”振宝毫不犹豫地答道,还有什么比为她做事更快乐的呢。“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申虹的脸上依旧是妩媚的笑容和期待的眼神,“你能不能去外面帮我买包……卫生巾?”

振宝的身心一并迅速降到了零度。“卫生巾?啊,这个,当然可以,不过,我不懂呢。”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没关系,日用夜用都可以的。”申虹说完后脸红得像个大苹果。振宝觉得用“红苹果”形容女孩的脸是多么贴切啊,只是这苹果怎么也吃不到嘴里去。

“哦,没关系,我换个衣服就下去买。”振宝平静地说,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不好意思啊,出发时忘了带,现在我出不了门了。”申虹跳起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亲这里还不如不亲呢。”振宝带上房门,灰溜溜地想。这种失望的感觉,就像老师突然宣布考试取消了,所有没有准备好的同学都在欢呼,只有做了充分准备的他在暗自神伤。

出了电梯,他才发现自己穿的是酒店的棉拖鞋,幸好对面就有一家便利店。店员是个女孩,他觉得付款时会尴尬,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收银员是个男的,岂不更尴尬了吗?反之,女孩心细,知道自己给女友买的,说不定还会有好感。这时他开始庆幸自己穿的是酒店拖鞋,别人一看就明白了。他拿了一包深色包装的“苏菲”和一包彩色的“七度空间”,前面有人正在结账,他便又转回去再拿了两盒酸奶、两盒果汁,一共六个东西。不想结账时女店员却没有抬头看他,只问了一句:“塑料袋要吗?”

回到房间,他们看了一会儿书,就关灯休息了。申虹还是不太习惯两个人睡在一个房间,几分钟内翻了好几次身,振宝便问:“睡不着吗?”

“嗯。”停了几秒,申虹继续说道,“我想给你说个事。”

“什么?”

“我刚才在枕头下发现了一个东西。”

振宝这才想起来,自己偷偷地把安全套放在枕头下,现在用不上了。不禁深吸一口气,等着申虹发话:“刚才你去帮我买东西的时候就发现了。”

……

接下来他们的谈话平和而有趣,聊了很多心里话,振宝经历了今晚之后,竟然成了申虹的闺密。悲哀啊,这不就是精心准备的闭卷考试改成开卷考试,结果老师连答卷都懒得看了吗?唉!

一声叹息后,他们各自睡去。再一睁眼,天已大亮。

度假型酒店的早餐到十一点截止,不过临近结束还是有不少人,申虹竟破天荒地穿了一件BlingBling(闪亮)的薄外套,吸引了许多眼球。振宝颇有些自豪,仿佛从博物馆偷来一件宝贝,无意炫耀,旁人却羡慕不已,自己不能道破天机,一半窃喜,一半忧虑。

接下来他们去了金山寺、北固山、焦山,都在沿江一线。这一天的游玩非常充实,他为申虹拍出了不少很棒的照片。申虹也投桃报李,给足了他面子,以女友的身份自居,在街上撒娇要吃零食,任其在公众面前爱意泛滥,接受他的牵手、抱腰。他们甚至还在金山寺合了影,背景是一圆门,门楣上书“性空世界”,很好地诠释了他们这次“佛系”旅行。

晚上回到西津渡时,振宝又有些幻觉,觉得申虹只是暂时不方便,人迟早还是自己的。他想挤在一张床上搂住她休息一会儿,但被拒绝了,她说床太小。

第二天他们去扬州,入住东关大街的一家精品客栈,斜对面就是个园。申虹道:“搞错了吧,怎么是大床房?”振宝装傻,说你看独门独院还带个天井,环境多好。申虹直接拉着他去前台换了双床房,院子更大,天井里还有一丛竹子,一座假山。

在何园、个园,申虹在振宝给自己拍照的间隙,还给他上了一堂“风景园林学”的课程,这是她的专业。

细心的振宝发现,申虹今天并没有带包,只带了一个手机,这说明了什么呢?晚上从运河古渡回来,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了,要把申虹摁倒。

“振宝,不能这样,你听我说,今天还没有好。”

“不可能。你今天都没换我前天晚上给你买的东西。”

“真的没好,振宝。”

“那我们明天再住一晚吧?”振宝哀求道。

“不行,明天要回上海,我后天上班。”申虹一边挣扎,一边说道。

“不对,你后天休息,我们可以在这里多住一晚的。”

“要上班的。”

“我妈明明说,你请了三天假,加上周末一共休息五天。”振宝气喘吁吁地说道。

“你妈?你妈是谁?”申虹警觉起来。

振宝发觉自己说漏嘴了,放开了申虹。

“振宝,你妈是谁?她怎么知道我请了三天假?”申虹追问道。

振宝见隐瞒不住,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便告诉她道:“我妈在你们人事处工作。”

人事处多数都是小姑娘,有谁能做振宝的妈妈呢?

“李处?!”申虹震惊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这时看着振宝,就像谍战片里女主角突然发现枕边人是敌方的卧底:难怪李处给我批假,原来是母子俩策划好的,好险,尴尬。

振宝默认了,给她泡了一杯茶,继续低头坐着。

“李处是个强势的女人,难怪振宝是个妈宝男。”她又想到昨天的合影,难保不是他妈的主意。便向振宝求证,果然,他将照片偷偷发给了自己的妈妈,他妈立即回复了一个大大的赞。

申虹又羞又恼,她感觉自己被欺骗了。不行,得反击,否则会很被动。

“我要回上海,现在。”申虹说道。

“这么晚了,明天下午回去吧,按原计划好吗?”振宝劝道。

“不行,现在就出发,路上车少,两点前肯定可以到家。”

“申虹,今天逛累了,我们先休息,明天一早回去好吗?”振宝哀求道。

“我开车,现在精神得很。”申虹很坚决。

振宝拗不过她,只好收拾行李。前台服务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退了房。两人摸黑来到停车场,申虹调整了座椅和后视镜,发动了汽车。

从扬州到虹口,不到300公里,他们十点三刻出发,凌晨一点三刻,申虹已经出现在自己的小房子里了。振宝没敢回家,便在附近找了个酒店先住下。

往后,他们便很少交流了。李处觉得儿子Hold(掌控)不住申虹,不得已放弃了自己选的“准儿媳”,虽然她很优秀。

30岁那年,申虹去了一家外资建筑设计机构。换工作也不算什么大事,她还做了一件让自己记得住的事情:买房。她不想让自己的钱贬值太快。房子虽小,但地段景观都不错,最重要的是完全归自己支配,再也不用顾及父母的古典审美,可以完全由着自己的喜好来做室内装潢。

新的工作需要经常出差,主要是跑一些新兴经济体国家,于是她很快成了航空公司的VIP。妈妈觉得她这样跑来跑去不好,更没时间找男朋友了。但申虹想得通透,丝毫没有恨嫁的感觉,她认为自己的青春是从15岁到45岁,生活精彩得很,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全球跑来跑去,遇到优秀男人的机会反而更多。对于申虹来说,结婚最大的价值无非是一起养育孩子而已,她觉得自己在40岁之前还有充足的时间。

进机场过海关之后,又是一个妈妈不了解的,更为广阔而自由的世界:

有次飞圣彼得堡,在莫斯科转机,邻座是一位来自以色列的年轻人,名叫亚历山大。亚历山大喜欢从窗口俯拍一些照片,他的照片里充满了对于自然和人文的景仰,申虹积累的艺术和审美素养告诉自己,这个男人很特别。飞机跃上厚厚的云层之后,看不到大地上的森林和荒原了,亚历山大开始向单申虹介绍他相机里的照片,是最近一段时间在全球各地拍摄的。

原来,亚历山大是一位半职业旅行家,他把自己的见闻同历史文化、自然博物知识结合起来,在各种旅游、地理杂志上发表文章,有时也给电视台供稿,以此获取一些经费。申虹很欣赏他的作品、历史地理知识,还有艺术修养。不过她对亚历山大说,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和他恰恰相反,目标是让大家定居下来。如果大家都去流浪,建筑师设计的住宅就卖不出去了。亚历山大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会心地哈哈大笑。他的英文水平不错,由于不是母语,所以和申虹一样,吐字一板一眼的,两人的交流反而更加顺畅。申虹非常能够理解亚历山大的“异类”审美观,亚历山大也惊诧于她严密的逻辑思维能力。亚历山大觉得申虹身上有一种茉莉花似的体香,和西方女性常用的香水很不同,他喜欢这种东方气味。申虹则觉得亚历山大有一种大男孩的气质,眼中有未来,永远充满希望。两人心有灵犀,但初次接触过于腼腆,竟然没留联系方式。

人的一生中有过无数次邂逅,大多终于咫尺之遥,尔后相隔万里。国际航班更是如此,能有一次交集就很幸运了。

申虹在圣彼得堡的工作很顺利,省下了周五一整天时间,她可以好好逛逛这座历史文化名城了。她先去了兔子岛的要塞博物馆,然后是冬宫,晚上在涅瓦大街的一处街角咖啡厅坐着休息,隔着厚厚玻璃窗,看寒风乍起,将落叶吹得团团转。在东方人看来,欧洲的大街都很类似,而圣彼得堡更像巴黎,宏伟大气。上海的老租界以及哈尔滨的道里区也很像欧洲,不过夹杂的现代建筑太多了,尤其是那些汉字招牌和空调架,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在国内。她正发呆,忽然窗前走过一个酷似亚历山大的男人,胸前也挂着单反相机,还有那个耐克背包,是他!申虹追出门去,可街角已空无一人。“这么快?难道是幻觉?”她沮丧地安慰自己可能看错了,哪有这么巧啊?她有些后悔,下机时该主动要个联系方式的。

第二天,申虹在机场又看见一位像亚历山大的男子,于是冲上前去拍了他一下,不料对方转过身来,才发现不是他。这人比亚历山大老十岁,一脸胡子,眼神也不够清澈。不是他,申虹失望地登机了。于是她怀疑昨晚看见的可能也不是亚历山大。

返程航班申虹特意选了土耳其航空,还办理了过境签,这样便可在伊斯坦布尔逗留一天,游览这座横跨欧亚大陆的城市。她想了解拜占庭建筑是如何被改造成伊斯兰风格的,虽然之前在无数建筑杂志上看到过。

第二天早上,在圣索菲亚大教堂,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Sunny(桑妮)!”这是她的英文名。

她转身一看:“Alex(Alexander的昵称,亚历克斯)!”是他。再次邂逅,仿佛他乡遇故知,俩人大喜过望,来了一个拥抱,距离瞬间拉近。

“No beard on your face.He he.(你脸上没有胡子,嘿嘿。)”

“What?(什么?)”亚历山大一脸不解地问。他不知道单申虹在圣彼得堡机场把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当作他了。

听了申虹的讲述,亚历山大确认她在涅瓦大街看到的背影是自己,于是他们越发觉得彼此有缘了。事实上,这些都是游客常去的地方,重逢的概率还是挺高的。

亚历山大是周五飞来的,比申虹早一天,他此行的目的是写拜占庭和东正教宗教文化继承关系,所以将莫斯科、圣彼得堡、伊斯坦布尔一路游览下来,明天回特拉维夫。亚历山大还向申虹表露心声:他这几天一直生活在惶惶不安的自责中,怪自己为什么不向这位smart girl(聪明的女孩)要个联系方式?感谢上帝,今天他们得以再次相见,他无论如何要把想法讲出来,否则不会原谅自己。

申虹是今天晚上的航班,于是亚历山大抓紧时间陪同她去了好几处地方参观,申虹从建筑学上做专业解析,而亚历山大则讲述了一些历史典故。亚历山大和她年龄差不多,是个未婚青年,且接近于不婚主义者。双方家庭都是教师、工程师之家,对孩子足够宽容。亚历山大原本学历史,后改哲学,不过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旅行。他好几次想开口让申虹改签机票,在伊斯坦布尔再停留一天,最终没能开口。申虹在他手机上安装了一个WeChat(微信),说是中国人都用这个,当然也可以用Skype(一个网络语音沟通工具)联系。

去机场的路上,申虹邀请亚历山大来上海玩,亚历山大便想立即跟她一起走,查了下出入境政策,发现需要签证,失望之下提议让申虹一起去耶路撒冷,结果申虹发现她去以色列也得签证。两人相视苦笑,只好作罢。

之后他们展开了网恋叠加异国恋,这种恋情的奇妙之处在于异域感很强,又无须为双方的现实生活担忧。作为新独立女性,单申虹的工作能力很强,经济条件也不错;作为“自由而无用的灵魂”,亚历山大游走全球,也不会成为他人的负担。还有比这更纯粹的爱情吗?

既然是纯粹的爱情,就和婚姻没什么关系。婚姻的三要素当中,他们目前似乎只占其一,没有共同的财产关系,也远未想过要一起生个孩子。对于他们来说,生活已经很美好了,再去思考双方并不关心的事,纯属自寻烦恼。

他们很快就有了下一次见面机会,单申虹要出差去孟买,亚历山大便赶过去了。孟买刚好处在特拉维夫和上海的中间点上。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入住在泰姬玛哈酒店,这家酒店2008年遭受过恐怖袭击,不过由于后来加强了安保,它现在是孟买最安全的酒店了。

之后他们还在泰国、墨西哥、危地马拉等地汇合并一同旅行过,亚历山大来过一次上海,申虹也去过一次以色列。当然,他们都没有惊动双方父母大人。

他们自由而散漫的恋情持续了多年,至今也没有结束的迹象。双方没结婚的愿望,也不存在分手的说法。时间长了,他们之间的联络没当初频繁,情感也不如之前浓烈,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生活,是怎样便是怎样,亚历山大和申虹在上海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就像平行宇宙。申虹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有些女孩恋爱之后会陷入痛苦,然后是分手。她可从没为亚历山大的日常行踪烦恼过,也没问过他有无其他女友。每当回到上海,申虹便成了妈妈的乖乖女,继续接受相亲安排。

就说眼下妈妈单位同事介绍的这个男人吧,自己见了一面,觉得还不错,可以继续交往,但仅此而已。晚饭时妈妈提到的那些事情,申虹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妈妈用上个世纪的经验指导这个世纪的生活,不就是“刻舟求剑”吗?

妈妈担心的是离婚男还有个孩子,虽然孩子跟着他前妻生活,她感叹道:“唉,申虹岂不成了后妈了?”

申虹的爸爸不太认可这种说法:“什么后妈?现在哪有这个叫法?都是叫阿姨、姐姐。”

妈妈又叮嘱申虹,以后一定要管住钱,避免在两代人之间产生财产纠纷。

爸爸继续为女儿说话:“申虹的房子是婚前买的,自己有工作有收入,将来和任何人在一起生活都可以经济独立,你觉得自己女儿有那么傻吗?”

申虹觉得他们的对话挺有意思,似乎明天就要把自己嫁出去了。但她还是不想参与讨论,而是继续听他们讲话。

“幸好他的孩子是个儿子,如果是个女儿,谁向我提,也不能介绍给申虹啊。”

“这是什么说法?没那么严重吧?”

“女儿跟爸爸亲,申虹嫁过去,还不是跟他女儿抢爸爸啊?人家是亲骨肉,遇到什么事,肯定把女儿放在第一位,上辈子的情人啊!”

说到这,申虹和爸爸看了妈妈一眼,没再接话。早前,妈妈就觉得家里父女关系好过母女关系,甚至对他们的夫妻关系也有所挑战,所以颇有些不愉快。申虹觉得妈妈是自寻烦恼,也懒得解释。现在也一样,她不想对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发表任何看法。

对她来说,婚姻不是刚需,既往的生活“定式”也未必适合自己,反而存在诸多风险。现在工作很好,有父母相伴,还有“度假式”海外男友,要收入有收入,要情怀有情怀,任何低于目前生活感受的选项,都是可以放弃的。和这个离婚男的交往会给她带来什么呢?看不出什么来,她也懒得去考虑。

吃过饭,她又向爸妈请了假,回自己小房子里去住。她还有一张设计图纸没完成,还有两本书要翻翻,需要安静的环境,这是她生活的常态,不能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