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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韩泽文篇

狗伢

“主任,你得给我评评理!”一进门,狗伢就一屁股坐进我办公室的沙发里。

“怎么啦,谁招惹你了?说来听听。”我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

“铁头,我一个屋场的,要不是看在我妈的分上,非锤他不可。”他喝了一口水,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我。

狗伢家在古树组,紧挨着一条水泥路。当年,乡里在铺设自来水管道时,把他家附近的路面切了个长方条口子。工程结束后,被切部分没有用水泥硬化,只是用沙土做了简单的回填。时间一长,经过雨水冲洗和车辆的不断碾轧,慢慢地就成了一道凹沟。狗伢家是老式平房,由于离得太近,来往的车辆经过此处时,都会发出振动的响声,尤其大型货车通过,整个房子感觉都要被振塌了似的。

狗伢的母亲年逾八十了,心脏不太好。有次,老人家跟狗伢说:“狗伢,妈实在受不了那些车子振动的声音了,每次咚地一下,妈的心脏就像受到撞击一样,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把那个沟给填平了?”

别看狗伢有时说话挺冲,但对他妈却百依百顺。正好那段时间古树组在建垃圾中转站,剩下一些水泥、黄沙等材料。于是,狗伢买了一包烟塞给包头。包头拍着狗伢的肩膀说:“修桥补路是行善积德的事,尽管拿去用好了。”于是狗伢找来他弟弟,两人一起将那沟里的杂物清理干净后,把那些材料搅拌成混凝土浇灌到里面,然后抹得跟路面一样平整。事后,为了避免被来往的车辆轧坏,狗伢在上面铺了一块厚木板,并且在显眼处插上一根绑了红塑料袋子的小木棍。

当时,路过的人都夸狗伢,说狗伢做了一件大好事,狗伢心里也美滋滋的。

大约三天后的一个傍晚,狗伢一家人正在吃晚饭。忽听门外嘭的一声,接着有人惊呼:“不得了,有人骑车摔倒了。”狗伢放下碗,起身冲了出去。就见一辆摩托车横卧在路中间,地上有个人在“哎哟哎哟”地呻吟。狗伢近前一看,是本组外号叫“铁头”的村民。狗伢蹲下身问道:“铁头,摔着哪里没?”铁头一见狗伢,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骂道:“你个死狗伢,闲得没卵事,非要修这条路,又不是你家的,现在好,把老子摔死你就好过了!”狗伢一听,有点不高兴,回怼:“铁头,你嘴巴放干净点,什么‘老子’‘老子’的,要说外地人不知道路况,在这里摔了一跤,我狗伢还真过意不去,你铁头天天从这里经过,摔倒了只能怪你自己!何况这里还有太阳能路灯。不错,这条路的确不是我家的,难道我修路还修错了?咱们这就去村主任那里评评理!”“那我不管,我摔倒是因为你修路引起的,我车子摔坏了,人也摔伤了,你得赔我的损失!”铁头一激动,倏地站了起来。

旁边有个“雀泼鬼”一看铁头站了起来,不像受伤的样子,在一旁唱洋腔:“铁头,没看出哪里摔伤呀,你小子练了铁布衫吧,我太崇拜你了!”惹得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气得铁头手指“雀泼鬼”:“你个‘哈不来呆’的,下一个摔死的就是你!”然后,又指向狗伢,“狗伢,我明天不能做事了,你还得赔我的误工费!”

“是你自己不长眼,要我赔钱,门都没有!”就这样,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了起来。旁边有人就劝,说:“算了,都让一步,你俩还是亲戚,人没事就好。”

正吵着,忽然狗伢的妈拄着拐杖走了过来,对铁头说:“伢,都是姨娘不好,路是我让狗伢修的,来,让姨娘看看哪里摔伤没有。”狗伢妈边说边往铁头身边挪,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然后从口袋里颤颤巍巍地摸出一卷钱递给铁头,“伢,这里有八百块钱,你先拿着,明天去医院做个检查,车子要是坏了也去修一下,钱不够的话,等我下个月领了退休工资再补上。”

“妈,你……”狗伢一句话还没说完,铁头已经伸手把钱接了过去,随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狗伢妈说道:“姨娘,你看这多不好意思,这钱我不接吧,你心里还过意不去,接了又显得我不懂事,要不我先拿着,明天去医院做个检查再说。”说完,铁头将摩托车扶了起来,一扬腿跨了上去,启动后离去。

气得狗伢在后面大声叫骂:“铁头,你个混账东西,那是我妈的养老钱!”

狗伢把事情经过说完后,怒气未平地看着我:“主任,你说这是人干的事么?!”

“你先消消气,喝点水。”我往他杯子里续了点水,问他,“铁头到底伤得怎样?”

“哪里都没伤着,那天他是用手刹紧急制动的,车子倒下之前他已经跳到路边了,只是脚底绊了一下才摔倒的。”

“哦?这样吧,我回头去铁头那儿看看,你妈那么大年纪也不容易,乡里乡亲的,何况你们还是亲戚,你抽空给人家赔个礼,这事就算过去了。”

“给他赔礼,凭什么?”狗伢脖子一梗,“他这种人,铁公鸡一个,钱到了他荷包就像死人进了阎王殿,回不来了!”

“你这都打的什么比方?”我递给他一支烟,“他退不退钱,我都要去看看。不过,你今天来我这儿,应该不是来发牢骚的吧?”

狗伢嘿嘿一笑:“是有点事,想请你帮我写一份申请。”

“跟我客气,说吧,别拐弯抹角,什么申请?只要不违反原则就行。”

“哪能让你主任违反原则呢?我也没那个胆呀。”狗伢一脸讪笑,“是这样,我想给左手安个假肢,你知道,我也没什么收入,我在手机上查了,说民政部门好像有这方面的帮扶政策,要先提交个人申请。我初中都没上,不会写,所以想请你帮帮忙。”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会儿,“你要是觉得为难就算了,我找其他人写,也不怕你笑话,上次修路,右胳膊到现在都有点酸痛,一只手做事还真不方便。唉,我妈这么大年纪了,还有一个智障弟弟,都需要我照顾,所以,如果装了假肢,我等于是多了一个帮手。”

狗伢的最后几句话,让我心生感慨。

熟悉狗伢的人都知道,他这人心肠不坏,就是有点倔脾气。

五十多岁的狗伢,一直没有成过家。据他说,在浙江务工期间,有个离了婚的江苏女人跟他在一起生活过。那女人对他很真心,也很体贴,平常生活都是那个女人帮他打理。由于那女人的父母跟她的小孩都在老家,所以她想让狗伢跟她一起回江苏老家过日子。其实,狗伢也想答应那个女人。不过,狗伢又说,要是真去了,家里的老娘跟智障弟弟就没人照顾了。思前想后,狗伢狠心回绝了那个女人。但那个女人却一直舍不得放弃,老是做他的思想工作。狗伢怕自己意志不坚定,指不定哪天被那个女人说服了,于是一狠心,从自己工资卡里取出一些钱给了那个女人,然后只身去了湖北。

我曾经问过狗伢,问他为什么不把那个女人娶过来。狗伢说那个女人也不容易,家在农村,父母就她一个女儿,要是嫁到他这边来,她父母就没人管了。而且,那女人的孩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天意弄人,狗伢做梦也没想到,他会为这一次“逃避”付出惨痛代价。

到了湖北的狗伢,经人介绍去了一家机械设备生产厂家。在一次操作过程中,由于机器故障,狗伢的左手掌被机床硬生生切断。事后,用工老板给了狗伢一笔赔偿款。

不过,说到这笔赔偿款,中间还出现过波折。

狗伢住院期间,用工老板还算积极配合,定时缴纳医药费。但在出院时跟狗伢签了一份协议,老板说他资金周转困难,先给一部分赔偿款,余下的三个月以后直接打到狗伢账上。狗伢相信了老板,便回家休养。三个月以后,狗伢打电话给老板催要余款,老板今天说等下个月,明天说出差在外,再后来直接把狗伢的电话拉黑。狗伢急了,于是找到乡里领导,希望乡政府出面帮助解决这件事。乡里领导也觉得那个老板做事太不地道,于是派了分管信访的副乡长以及一名村干部前往调处。通过跟对方企业所在地政府部门对接,最终,那个老板才将余款打给了狗伢。为此,狗伢一直心存感念。

狗伢断手之后,那个女人来看过他。当她捧着狗伢的那只断手时,女人放声大哭,埋怨狗伢不听她的话。古树的人都说,狗伢妈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个女人,说狗伢是个“哈希”,这么好的女人不晓得珍惜。

狗伢出去务工已是不可能了。于是有人对狗伢说:“狗伢,凭你目前的生活状况,你可以去申请一个贫困户指标呀。”谁知狗伢一脸正色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当贫困户?我狗伢虽然少了一只手,但我还有一只手,我不仅能自食其力,还能养家糊口!”

后来狗伢跟人合伙种了几十亩药材和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