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身世

如果换个地方逃避就有用的话，那么这样的地方我希望越多越好。可是，事实上，有些宿命之类的东西，不是光靠躲就能躲掉的。我以为我辞掉工作、卖掉房子和古钟就能换来安静平和的日子，但东华山、草棚和道长，竟然都是梦境。因为，我又听到了钟声。这是一座看上去有些年代的古钟，非常精致的艺术品，上等的石楠木支架，优质的烤漆底座，四周雕镂着精美的图案，左龙右凤，中间的钟摆刚刚好像龙凤追逐的珠子。

我想起来了，我是Joe，大家都叫我阿豪，是一名心理咨询师，在一家规模挺大的心理诊所工作。我以为我是坚信科学的无神论者，我以为我是优秀甚至杰出的心理学专家，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但事实证明我错了。我似乎永远都不能逃离那座古钟，似乎永远都搞不清楚还会发生什么。而我能做的，就是拼命回忆，拼命去想那座古钟的来历，拼命去想在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我记得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天知地知神知鬼知，何谓无知；善报恶报速报迟报，终须有报。讲得更通俗一点就是，种其因者，须食其果。

真奇怪，我明明是不信宗教的，偏偏在这时候想起来佛教的因果报应，还有什么菩萨畏因，众生畏果。显然，我就是那畏果的众生，如今在想发设法寻求一切的因。如果这么说的话，我倒是很希望去看看什么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因为在我印象中，我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相反的，我自认为自己是个光明正大、顶天立地的人。虽然大家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我遇到的这些，恐怕并不是“鬼敲门”这么简单的事情。

古钟的响声再次打断了我的思考，我看到钟摆突然停了下来，五点整。真有意思，想了半天竟然还是在梦境之中，而这古钟似乎特别喜欢在五点叫醒我。今天是星期日，我不需要去上班，可现在醒都醒了，继续躺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想办法弄清楚最近发生的这些诡异的事情吧。我的脑子有些不太清醒，似乎没办法从童年开始回忆，那就从现在往前追忆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大学的图书馆对爱看书的人来说是个好地方，闲暇时光我也经常到图书馆看书。有时候发现特别喜爱的书，恨不得呆在图书馆不出来。前些天看到一本叫《九月》的书，厚厚的一本，看上去损坏得有些严重，书名暂且叫做《九月》吧，因为后面的部分很模糊，很难分辨出是什么字。其实很少不看内容就喜欢上一本书，不知道为什么这本破旧的书让我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好像被磁铁吸引住了一样，还没把书翻开就借出了图书馆。

世界上真的很多巧合，我刚把书带回宿舍就听说舍友出事了，于是赶到医院忙这忙那竟然把书的事情给忘记了。没过多久，开始正常上课和生活了，我带着这本书走进教室，和往常一样坐在最后几排，老师在前面讲课，我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趴在桌子上把书翻开，还没看几眼就昏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觉得好热，感觉的到汗开始滴下来，我揉了揉眼睛，发现书被我的汗染红了。“九月”两个字显得格外刺眼，后面好像印出了另外两个字，隐约看出是“三十”吧。难道这本书的名字是一个时间？我觉得很好奇，盯着书发呆，感觉字体开始变得歪歪扭扭，显得格外诡异。“三十”之后似乎又有字出现，像屏幕上的电影一样，经过我的大脑，却没留下任何印象，也根本没办法描述出来。突然旁边的同学推我一下，原来是下课了。我把书拿起来准备离开，却发现书还没翻开。课很少，上完了就准备回宿舍呆着，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书上的字，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湖面上波光粼粼的很诱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我。环顾四周，除了几个回宿舍和我同路的人就没有别的了。我又看了下湖面，却看到一双特别巨硕的眼睛，鲜红的，和绿色的水面形成了极大的对比。又吹过来一阵风，顿时觉得寒冷，大脑晕乎乎的，险些一个踉跄栽进湖里。我抱紧手上的书，跑回了宿舍。宿舍没人在，我把书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就躺了下来，一阵一阵的刺痛从百会穴开始一圈一圈往下，我觉得头快要裂开来了。猛地想到老家那边关于中邪的说法，邪灵会侵蚀人的大脑，破坏人的精神力量，改变人大脑的频率从而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毁坏自己的身体让邪灵吸收。越想越觉得害怕，想爬起来看看这本书为什么这么邪门，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动弹不得。我觉得自己好像在睡觉，但是我知道自己很清醒，很矛盾但是又不得不接受，就好像被人定住了一样。我挣扎着，但是无济于事。不知道过了多久，舍友上完课开始陆陆续续回来，他们好像根本看不到我一样，甚至还有人问我去哪了。我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发生的一切都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更多的是恐惧。风从窗外吹来，桌子上的书被一页一页的翻开，我努力的向书的方向看去，只见每一页都是空白的，书页泛黄，看上去有些年代了。难道这本书只有封面？为什么图书馆会有这本书？

整整一个晚上我都在思考书的问题，竟然没有觉得眼花和疲惫。我动了下身体，只觉得自己轻了好多，也没有太在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已经不能再把这本书放在自己身边了，至少我要搞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我拿着书走向图书馆，天气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路上仍旧没什么人。不知道为什么，图书馆里变得很冷清，平时坐满的位置现在都空得可怕。遇到一个同学，他好像根本看不见我一样，没有回应我打的招呼。我心里装满了这本书，也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情。我想着找到这本书本来放着的地方应该就能找到原因，没想到怎么找也找不到了。图书馆是密闭的，我觉得很闷，有些透不过气来，找了个靠墙的书架倚着坐了下来。把书放在地上，长叹了口气，没想到书页又开始翻动了，书页是空白的，但我好像看到书上写了字，还没反应过来，又回到了封面，我定下神来，竟然在作者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可能是神情恍惚吧，我已经不想再追究这件事情了，把书随便放在了书架上就离开了。开始下雨了，小雨淋在身上，莫名的冷，又好像有汗从头上滴落下来，我摸了摸，却发现手都染红了。路口站了好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很多警察在维持秩序。我看到很多朋友都在，就上前看看发生了什么。地上躺着一个人，应该是死了，看着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了。听他们说尸体是在图书馆里面发现的，手里还攥着一本书，死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我仔细看了看他手里的书，上面赫然写着《九月》。我突然想起了空白页上的话，九月，九月三十，生于九月三十，死于九月三十。作者的位置还是我的名字。我拍了拍旁人，他却并不搭理我，就像在图书馆里没有回应我一样。

我大喊了一声，却发觉自己发出的声音并不是人的喊叫，而是一阵钟声。该死的古钟，我竟然是一座古钟。我知道九月三十是我的生日，但书上明明什么都没有记载，我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能够回忆起来的，不过就是一场梦，我大喊了一声，随即听到一阵钟声。我想，这应该是我能够回忆起来的最近的一次诡异的跟古钟相关的事情了。然而，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因为想到这里，我马上联想到一次跟梦游相关的恐怖的经历。

一直以为梦游什么的距离我们太遥远了，这种东西不过是影视作品里面拍拍而已罢了。通过媒体看来甚至觉得有些搞笑，然而当我自己遇到了之后竟然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那么，这件事情要从我刚刚进大学开始说起。

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也不适应，最具体的表现就是晚上睡不着。然而正是晚上睡不着，让我差点连命都丢了。这是个夏天的晚上，天气有些闷热，但是到了深夜竟然还有些凉意。宿舍是传统的八人间，四张床上下铺，我睡在靠墙的下铺，旁边靠窗，是个典型的外向型方位。本来和舍友一起聊天，聊到很晚，大概一点多左右，大家初次见面，互相了解什么的，不知不觉就很晚了。可能是天生的警觉，大家都准备休息的时候我的神经还是紧绷着的，直到所有的人都睡着了，我还在床上翻来覆去，明明很累，但就是怎么也睡不着。我想睡不着干脆就起来走走，等下再睡好了。于是起床走到阳台上，刚走出阳台就觉得有人跟在后面。我看了看，什么也没有，我想可能是太累了有点神情恍惚吧，不过还是有种不详的预感。我用手撑着阳台，看到对面宿舍楼还有寝室开着灯，感慨现在的大学生都是夜猫子，突然又听到宿舍里面有脚步声，很沉重，很清晰。我把窗户打开，却并没有看到有人在走动。我觉得自己一定是神经衰弱了，对着水龙头冲了下脸，走进宿舍坐在自己床上。说来也奇怪，我坐在床上之后就没有人走路的声音了，不过有打鼾和磨牙的声音，我想这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吧。折腾了好久，我终于有了困意，昏昏沉沉就睡着了。

第二天还没醒就闻到一股血腥味，爬起来觉得自己手臂好痛，一看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右边手臂被咬下一块肉，血一直淌到地上。对面下铺的舍友还没起，但是也有血从他的床上流下来。我忍着痛穿上鞋子往他的床探去，只看到他嘴里咬着一块生肉。我顿时觉得恶心，马上吐了起来。这一吐猛地觉得脖子好痛，我想昨天睡着之后可能又被打晕了，不然为什么手臂上没了一块肉都没有痛醒。其他的人被我呕吐的声音吵醒了，看到我的手臂一个个也都目瞪口呆。

就这么安静了好久，有人说话了，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看着对面的床铺，没有说话，脸色苍白。他们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有一个当场就吓得坐在了地上。没过多久，却觉得过了很长时间，他醒了，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抹了抹嘴问我们怎么起这么早。没有人敢回答，甚至没有人敢说话。我愣了一下，问他昨天晚上干嘛了，他笑笑，说是很早就睡了。我问他知不知道我手臂上被他咬下来一块肉，他这才发现我手臂受了伤，甚至才发现自己嘴上都是血。他的神情很凝重，但是又显得很慌张，我想他应该也有些快疯了吧。舍友扶着我去了医院，这件事情也向老师报告了。简单包扎了下，毕竟也只能这么做，等着老师来处理这件事情，没想到老师说不是什么大事，让我们不要自乱阵脚，没办法，就只好先这么过着。我坐在床上，他在宿舍来回走动，看上去很不安，也很烦躁，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什么话都没说。

很快就到了晚上，现在没有人说话了，安静得很可怕，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死寂一般。我感到手臂痛得厉害，一阵一阵让人头皮发麻，闷热的夏夜真是难熬，其他人应该也很不舒服，我听到了叹息和喘气的声音，然而这个时候应该是鼾声的。我知道他们一定都没睡，早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还有心思睡觉。不知道谁的闹钟放在台上，滴答滴答的声音越来越响，吵得让人觉得心烦。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打鼾的声音，看来已经有人睡着了。我还是觉得难受，又下床走到了阳台上。和之前一样，又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伴着闹钟的声音显得格外诡异。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来电视里看到的梦游杀人的情形，一下子心里凉了半截，身体也忍不住发抖。一阵风吹到我脸上，我连着打了好几个冷颤，水龙头还开在那，我又冲了冲脸，坐在了自己床上。夏夜真的很漫长，坐了很久还是没有一点睡意。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觉得脖子好痛，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昏睡过去，我想上次会不会也是这样。

天亮了，我却不是第一个醒过来的。外面警笛在响个不停，我身边围满了人，我对面也围满了人。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人用力地按住我的手，另一个拿着袋子恶狠狠的套在我头上。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那该死的滴答滴答的闹钟声音，其实就是古钟的钟摆左摇右晃发出的声音啊！我根本就没有被室友咬下一块肉，也根本没有被人用袋子套住，这些不过是我的臆想罢了。直到今天我还会想到这件事，难道在我内心深处真的住着一个魔鬼？我不愿意相信发生的这一切，但是转念一想，我想我肯定是受了古钟的蛊惑。我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心理发生了扭曲，我想一定是古钟用它的钟声在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