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猫
——有些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现实。
盘狁守家的电视，在兢兢业业地为他家服务了十五年之后，终于寿终正寝了。
确切点说，它并不完全算是寿终正寝。
在这十几年间，它兢兢业业地承受着大灰狼不时的蹂躏。最常见的就是：电视里的人打出一个球，大灰狼就趴在电视后面狂抓，试图把那个球抓出来。
当可怜的电视死亡的时候，大灰狼正在抓那个球……抓断了电线。
本来抓断一根电线不是大问题，这台可怜的电视被抓断过很多回了，但这世界上的事就是，当量变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往往就会产生质变……
电视机里的一个重要元件，因为突然的断电，烧成了一团焦黑。
盘狁守抽时间将电视送到了山海电器维修点，经常给他们修电视的张师傅一看情况，和同事们都笑了起来，说：“完啦，已经修不成了。反正已经烂成这个样子，扔了吧，再买台新的也不贵。”根本连回收的话都不屑于说了。
其实盘狁守家的生活也不是很困难，之所以多年都没有买新的电视，是因为这台旧电视实在是非常坚固耐用，多次在大灰狼和其他妖怪的爪下死里逃生，要是再买一个新的，谁知道能经受它们多长时间的蹂躏呢？
但是现在饱受蹂躏的旧电视终于死在妖怪手里，再也没可能复活了，他也不得不开始考虑买新电视的问题。
盘狁守这样想着，眼神飘到维修点的其他地方，发现有一个角落里堆放着十几台旧电视。他心里一动，家里那些妖怪最感兴趣的就是电视这个“里面有小人会动又会唱的盒子”，就算知道它的原理也不能打消它们对它本能的兴趣，要是买一台新的回去却被它们折腾坏，那未免太可惜，不如买台旧的，既便宜又结实。
“你们那些旧电视卖吗？”他问。
张师傅咂巴着嘴里的烟，“嗯？”了一声，说：“那些不是卖的。”
“那么多，都不是卖的？”
电器维修点又不是电器买卖处，堆积太多东西又占地方又没好处，所以一般堆放在那里的都是打算二次出手的旧货。那老师傅却说那些不是卖的，难道是维修的？连电视故障也会扎堆出现？
当他仔细看那堆积着电视的阴暗处时，发现那里藏了几只小猫，大概有他的巴掌那么大，有一只在他的注视下踏过堆得层层叠叠的旧电视堆，跳上最高的那台顶端，呜呜地叫了几声。
张师傅说：“那些都是送来修的，不知咋回事，最近有好些电视都突然看不成了，就都送到我这儿来。”
盘狁守说：“都是同一个牌子的电视吗？”
张师傅说：“不是，要是同一个牌子就好了，至少知道肯定是质量问题。这些电视都不是同一个牌子的，但奇怪的是，它们的故障都差不多，从前天晚上开始，就突然看不成了，检查发现每一台都没啥问题，可电视就是打不开，真是怪了。”
那些小猫轻盈地在电视堆中跳来跳去，形态十分娇憨可爱。
盘狁守觉得有些奇怪，张师傅从来不喜欢猫，而且在维修电器的地方有猫是一件不太好的事，因为很有可能被它乱钻乱挠弄坏电器。张师傅修了十几年的电器，怎么会突然喜欢上养猫了呢？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这毕竟不关他的事。
最后他还是把旧电视留给了张师傅，反正那破电视也卖不了钱，反而是里面的一些小元件还可以用，算是感谢张师傅十几年来帮他修这台倒霉电视的小小谢礼了。
他回到家，准备好好教育一下身为万年妖怪却对电视机这个小小的科技产品兴趣过高的大灰狼——虽然小狐狸也干了令人发指的事，但念在它是从犯，他还是觉得应该先对付主犯才是正理——以免它好了伤疤忘了疼，下次再“不小心”对新电视出爪，造成不幸的后果。
但他的想法没能实现，当他回家以后，大灰狼就不见了，小狐狸正用前爪抱着洒水壶给它的宝贝人参浇水。
“大娘呢？”他问。
小狐狸头也不抬地回答：“紧急召唤，正赶回我们的原生界。”也就是妖怪所在的那个世界。
“只召唤了它吗？”
“非也，非也，此次乃是召唤了人间所有的妖怪。”
召唤所有人间妖怪？盘狁守看看后院，只剩今天值班的七曲蛇君在树上缠着，其他妖怪都不见了踪影。
妖怪召唤是很简单的，但是一般妖怪界不会这么做。在盘狁守的记忆中，第一次也是过去唯一一次听说妖怪全体召唤这件事是在十几年前，有一个妖怪家族突然开始以吃人为乐，妖怪界就召唤了所有的妖怪回去，声明无论任何妖怪抓住这个家族的成员，都可以就地处以死刑。
但是……
既然是召唤所有的妖怪，那小狐狸也应该在召唤之列才对。七曲蛇君今日值班，属于例外情况，小狐狸又是为什么？
“你怎么没有回去？没有叫你吗？”
小狐狸看了他一眼：“小生身负重要任务，岂能随意离开！”
重要任务……给你的人参浇水吗？盘狁守这样想着，也不想追究什么，便转身离去。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大灰狼顶着一头的土和茅草冲进了盘家后门，吼叫着：“饭！饭！饭！”
盘狁守刚刚拿出一只红烧兔子，它就一口叼住使劲大嚼起来，差点连盘狁守的手一起咬住，看起来已经快饿疯了。
“慢点吃，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盘狁守说。
大灰狼像没听见一样，狼嘴嚼得咔嚓有声。
一口气吃了一只兔子、一只鸡加两棵白菜、五个馒头以后，大灰狼才不甘不愿地停了大嘴，打着饱嗝，用脏得乌黑的爪子挠油光光的嘴角。
“吃个半饱。”它心满意足地说。
“可以说了吗？”盘狁守问。
大灰狼哼了一声：“其实没什么大事，妖怪生物联盟那些家伙未免小题大做了。”
小题大做？究竟是什么事？
虽然好奇，但盘狁守并没有继续问，如果大灰狼想说的话，它总会告诉他的；但如果它不想说，他再问也没用。
大灰狼自然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发现了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吃饱喝足的小狐狸，顿时大怒，叫道：“老子辛辛苦苦跑了这么半天，你居然没回去？你居然不需要回去接受重点教育！”
小狐狸傲然地翘起尾巴：“吾身负重任，与汝不务正业之形相差何止千里。”
大灰狼扑上去和它打作一团。
最后盘狁守还是从另外一个电器维修点买了一台七成新的电视，不是液晶屏或是等离子之类的高级玩意儿，是老式的那种，才五百块而已，十分划算，就算再被大灰狼或是小狐狸抓断线，他也不心疼。
之后上了班，他在闲聊的时候把这件事当作笑话讲给詹谷听。詹谷嘲笑他已经成了传说中与“猫奴”并列的“狗奴”身份。盘狁守笑笑，也没反驳，反正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他说的是事实……虽然那两只并不是“狗”。
不过说起电视故障，詹谷也说起了他家的电视，也是他家很多年的老成员了，用了这么多年，一直效果还很不错，挺清晰的，也没什么毛病，但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天晚上突然就坏了，怎么都打不开。他把电视送到维修电器的地方去修，人家说好着呢，什么毛病都没有。更奇怪的是，那个维修电器的地方积压了十几台电视，全都是一样的毛病……
盘狁守也想起了山海电器维修点那里积攒的一堆电视，难道都是一样的问题？
他说了自己遇到的事情，詹谷也很惊讶。
在押钞车后面坐的一个年轻人听到他们的话题，赶紧凑上小窗口，激动地说：“我家那儿也是！有好多家的电视突然都看不成了，修也修不了，维修师傅都说没问题！不过所幸我家的没事！哈哈……”
其他人也附和——
“是啊，我们家附近也是……”
“说是什么毛病都找不到……”
“怪了……”
盘狁守觉得有点奇怪，他问刚才先说话的那个年轻人：“你家的电视是什么牌子的？”
“是L牌的，名牌，新的，还是等离子的，很高级……”
盘狁守要的只是两个字而已，对方说了这么多，大多是废话。他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问詹谷：“你家的呢？我记得时间不短了吧。”
詹谷说：“没错，二十年了呢。”
有两个抱怨自己家电视也坏了的人马上说：“我们的也是啊，二十年了。”
“我家坏的是一台三十年前的黑白电视，本来说拿出来要卖个十块二十块的，结果……”
意思是，这次坏的全都是至少二十年以上的老电视。难道说是这些电视过了使用期，所以集体坏掉了？
当然这件事与他无关，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他只是觉得挺好奇，为什么这么多不同品牌的电视，都坏在差不多同一时间段？难道是什么神秘的电磁干扰？新电视元件都扛得住，旧电视扛不住，所以才集体死亡……
他想起曾经看过的片子，某国恐怖分子用电磁攻击全国，导致银行系统崩溃……当然到现在还没听说银行系统崩溃的事情，如果是电磁的话，除了电视之外，电脑应该也躲不过才是……当然，这种想法实在太无稽了，那只是电视里的情节而已，不能与现实混淆。可他转念一想，对于他来说电视和现实其实有的时候没有大的分界，尤其是在家里还有两个会说话的妖怪的情况下。
他想着就微微笑起来。詹谷觉得他笑得诡异，便追问他想到了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他把自己关于电磁的想法说了，当然隐瞒了妖怪的事情。詹谷听了他的说法哈哈大笑，其他人也笑得厉害，直说他有当科幻小说家的天赋了。
盘狁守心想自己倒确实是挺有天赋的。
旧电视就是旧电视，七成新也是旧电视，买回家里之后没一个月就坏了，这回与大灰狼小狐狸完全没有关系，因为看着看着就发现电视里的人脸发绿，肯定不是电线的问题。
盘狁守无奈，抱着这台宝贝旧电视又到山海电器维修点去修。
张师傅一看他来就笑了：“又坏了？这回和其他人坏的问题一样了吧？还是电线又被你家的狗给抓断了？”
盘狁守无奈地摇摇头：“完全不是那回事，这次是电视里的颜色有点发绿。”
张师傅闻言接过他的电视，让徒弟接上电源查一下问题。
盘狁守看向上次看到的电视堆的方向，结果那里不像他上次看见的那样，又是电视又是猫的，现在那里只堆放了两台旧电视，其中一台还是他家的。
他问：“上次我来看到的那些电视呢？都修好了吗？”
张师傅一边忙着查看他家电视的问题，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好了，都好了。”
“查出来究竟是什么问题了吗？”
张师傅取下嘴里叼的烟，在一边弹了弹烟灰，表情显得有些愤慨：“问题？啥问题也没有！”
盘狁守惊讶：“啊？”
“那两天电视的确是打不开，用什么办法也不行，我换了多少个零件都没用。结果不知道咋回事，有一天我试着开了一下，所有电视都好了，没有一点儿问题！你说怪不怪？”
盘狁守说：“是您那两天凑巧修好的吧？”
张师傅哼了一声：“我修没修我不知道？有些电视是换了零件，可有些电视我动都没动过！全都好了！真搞不清楚是咋回事。”
那还真是怪事啊……盘狁守心里也有些纳罕，他是不太懂这些机械上的事情，不过他至少知道机械和动物不一样，不可能自己修复的，怎么可能会自己好了呢？也许真是那神秘的电磁干扰？电磁干扰出现了，电视就坏了；电磁干扰没了，电视就好了……他的脑子很快就又转到了科幻小说上，把眼前的事忘记了。
他送修的那台“新的”旧电视的显像管出了故障，正好以前那台电视的显像管还是好的，张师傅顺势拿下来换了，再次打开时，电视的颜色终于恢复了正常。
盘狁守道了谢，抱着电视准备离开，眼睛又瞟到了上次堆着坏电视的地方，恍然想起除了电视不见了之外，那些猫咪也不见了。
他顺嘴问了一句：“张师傅，你家养的猫呢？都送人了吗？”
张师傅脸上露出了讶异的神情：“猫？我没有养过猫啊！”
盘狁守想了想，说：“啊，就是上次我来修电视的时候，你那里堆了一堆旧电视，上面趴着五六只小猫——那不是你养的吗？”
张师傅皱着眉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讨厌那些东西！我这儿从来没什么猫，要是有的话，我也肯定马上把它赶出去！不可能有一下子冒出五六只猫。”
盘狁守愣了，张师傅不喜欢猫狗他是知道的，所以上次看到猫的时候他才会感到那么怪异，却又没有多想。可是张师傅说他这儿从来没有什么猫……
有点诡异啊……他惴惴地想。
回到家，小狐狸又在给宝贝人参浇水——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小狐狸送这棵人参是真要给他家还是只想骗他而已——而大灰狼正趴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呼噜，由于身体太长，后爪和尾巴都吊在扶手下面晃荡着，也不知道它难受不难受。
盘狁守把电视放回原位，打开看看，颜色依然很正常，看起来是没有问题了。
他回头看看大灰狼，看它睡得特别舒服的样子，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心说：都是你，要不是你身为妖怪却不长脑子，乱抓乱挠，我何必抱着电视颠来跑去辛辛苦苦累得半死啊！
他这样想着，十分不爽地摸到沙发跟前，拇指和中指搭在一起，在大灰狼柔软多毛的耳朵根上用力一弹——
大灰狼猛地跳起来，冲盘狁守又是龇牙又是吼叫。
“很痛呀知不知道！”大灰狼怒吼。
盘狁守冷冷地看着它。
大灰狼听到身后的声音，转头看看已修好的电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马换了表情，冲盘狁守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讨好表情。
“小盘子，你回来啦？”它的声音十分温柔，就算是处变不惊（虽然只有外表是这样）的盘狁守，也忍不住恶心地颤抖了一下。
“你睡得挺香呀。”盘狁守说。
大灰狼谄媚地龇牙：“真的吗？真的吗？这多亏小盘子给大娘这么好的睡觉环境。”
盘狁守说：“是啊，多亏电视坏了，不然你还睡得没这么安静呢。”
大灰狼哈哈地笑，小心肝儿却微微颤抖，赶紧转变话题：“哎呀，你看，电视里的新闻好有趣哦。”
盘狁守又被它的语气恶心得颤抖了一下，不过还是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台不幸的旧电视正在播出一条新闻，拿着麦克风的女记者激动地大声说着：“……在丰尧市里居然出现了这么大的动物！太不可思议了！它是从哪里来的？是谁让它跑到城市里的？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会不会伤到人？有关部门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都市快报将继续关注此事！”
大灰狼错有错着，盘狁守被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他认真地看着新闻，这条新闻播放完毕后，他又换了台。
丰尧市有六个本地电视台，他换到了另外一个台以后，那个台的新闻正好也在报道这个事情。
一个老太太对着镜头伸展着她颤巍巍的双臂，张着漏风的嘴，激动地表达着她的惊讶：“恁大的虎！老虎！俺这辈子没见过恁大的老虎！”
镜头一转，记者又把麦克风放到了一个动物园工作者面前，动物园工作人员说：“我们的老虎没有丢……”
警察说：“我们将尽全力在全城搜索，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那个动物，请大家不要惊慌……”
这个台的这条新闻播放完毕后，盘狁守再次换台，不过其他的台没有再播放相关新闻了。
其中一个台正在采访一个穿得很朴素的男人，那男人指着旁边一堆电视残骸说：“我的电视呀！怎么会炸了？肯定是隔壁家那群男孩又往我家里扔东西……”
而另外一个台的记者义愤填膺地说：“……电力公司难道不应该道歉吗？没有通知一声，就停了这么长时间的电，造成了群众这么大的麻烦！当采访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居然还含糊其辞，不予回答！相关负责人……”
盘狁守关了电视，回头看着大灰狼，很久都没说话。
大灰狼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小心肝儿拔凉拔凉的，又谄媚地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大娘不会再碰电视了！我发誓！”
“还有妲己没谱。”盘狁守补充。
“那只狐狸要是敢碰，我就打断它的腿！”大灰狼信誓旦旦。
盘狁守对于大灰狼的德行太清楚了，发誓这种东西，对它来说效力最多有一个星期就不错了，不过一个星期也行啊，即便是一个星期不修电视也算是好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