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同学，你有病吧
“这里有人吗？”
“何老师？您怎么来学生食堂吃午饭了？……哦，这里没人，您坐吧。”
查小逸见到何老师端着饭盒坐在自己面前很是意外，她下意识地把自己的餐具挪得更近，为老师腾出了更多的地方。何老师毕竟是她的班主任，这样近距离地和老师面对面，她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小逸，我听大学部的陈老师说……说你在萦江累病了？”
何老师看着查小逸，眉眼之间流露出一丝令人揪心的牵挂。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你可把陈老师给吓坏啦！”
在面对这样一份特殊的情谊------一半像师生，一半像父女，心地柔软的何崇文说不出那个“死”字。
负责这次志愿者活动的领队陈老师遇见何崇文，告诉他自己梦到他班上的学生查小逸在飞机上突发急病，抢救无效……何崇文当然不会对这一句玩笑话认真，可陈老师说的那一句“她都累病了”却深深地钻进了何崇文的心里。
现在，他那慈父一般的担心落在了小逸的额头，看得她心生了好大一股压力。
是的，参加志协是她自己的决定，去萦江也是她主动争取的，别人只知道她如此激进以至于累得生了病，却不知道她真正的病因是什么。她没法解释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更不可能把自己在萦江的危险行动讲给何老师听。
“没什么事，只是没有休息好，可能体力就跟不上了吧……”
“喔？是吗？”何崇文推了推眼镜，一束光折射进了查小逸的瞳孔，仿佛一下子戳穿了她的谎言，她不禁避开了何老师多疑的视线。
好在，何老师放了她一马，只是笑了笑说：“图书馆那边我本来只给你请了一周的假的，如果你觉得最近身体比较劳累，需要休息几天的话，我可以再去和他们说说。”
查小逸猜不透何老师究竟了解到了多少，他这样说，会不会是连医大志愿者对自己下的诊断也知道了？……
查小逸忽地回过神来，一脸轻松地说：“不用了何老师！本来图书馆为我留着一个位置就已经是破例了，又请了一周的假，再继续请假就太不好了，别的同学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有意见的！”
“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了，谢谢您！”
“嗯。”
何崇文坐直了身子，终于拿起筷子扒拉着已经冷掉的饭菜。
该说的也说了，不想问的也不必问了。
“那么，你准备好了就去图书馆报到吧，到一层办公室找宋老师，我已经和她说过了。”
“好的。”查小逸答应得就像是领到了家庭作业。
透过架在鼻尖上的镜片，何崇文无意间看到小逸的手指轻触了一下餐盘，又犹豫着缩了回去。作为一名教师，他能够体会突兀地闯进学生食堂来，然后一屁股坐在自己学生面前给她造成的压力，于是他好心地挥手把她放走：“吃完了？那就走吧。她们是在等你呢吧？快去吧！”
查小逸这才松了一口气，和老师道了别，端起盘子跑向五食堂的门口------蒋雯雯她们已经在那里向她招了半天的手。
只是没想到，何老师突然又转过身来叫住了她：“查小逸！”
“嗯？”
眼前这个外表单纯的女孩子啊，她的心中到底藏着多少小心思，能让人操碎了心，却不忍重言。
何老师思考了一下，尽量说得像是想起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以后做事要多想一想，千万不能再鲁莽了，知道吗？”
查小逸的脸上瞬间爬满了红晕，她不知道何老师指的是报名去萦江还是在扎灵的那件事，但无论是哪一件，何老师无疑是在委婉地批评。
小逸尴尬地点了点头，何崇文看在眼里愁在心里，查小逸这个学生大概会在他今后的教育生涯里，留下很长久的一段记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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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何老师打过招呼的缘故，查小逸很顺利地就被录取为还书管理员。
这是个相对来说比较轻松的岗位，每天只需要在还书台接收学生们还回来的图书，把信息录入了电脑，再把图书分门别类地放在书车上即可。每天定时会有兼职的图书整理员把书车推走，然后把图书一本一本地放回书架上。
查小逸很快就适应了还书台的工作节奏，她发现学生们往往集中在午饭或者晚饭前来图书馆还书，其它的时间里则清闲得很，以至于兼职的学生们靠聊天来打发时间。
小逸的第一次“擅自离岗”是从那天一个学生还了一本法律读本开始的。
从萦江回来以后，查小逸的心中一直盘踞着一个硕大的问号------“宣告死亡”是怎么回事？那个法律读本让她意识到，这座艺术类学校的图书馆竟然还藏有一些法律相关的书籍。她于是从电脑里检索出了一些普法的书，一有空就跑去了“阅读区”。
查小逸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才终于在一本不起眼的读物上找到了她想要的信息。当还书台前有人不耐烦地催问到底是谁在值班的时候，查小逸正埋头在几排书架的后面，在笔记本上飞快地抄写着：
“自然人失踪满四年，或发生意外事故失踪满两年，或发生意外事故被证明不能生存的，由利害关系人向法院申请宣告失踪人员死亡。宣告死亡主要保护失踪人员的利害关系人的财产等权益不再受到损害……”
笔头轻轻地在太阳穴上敲了几下，查小逸没学过法律，她需要好好反应一番才能理解那些拗口的句子。
最终，她得出了一个结论：宣告死亡就是说至今仍然下落不明，没有尸体，没有证据，更没有任何能让她确信父亲已经“不在”的借口！
关于父亲，这么多年有许多人编织了各种各样的故事。不管她们是否出于善意，这些故事的结局大多都不会安排父亲从那场“人祸”中生还。唯有小逸固执地认为，自己始终能够感受到父亲的存在，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一定就藏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
当所有人都劝自己放下执念、走出阴影，特别是当自己最亲近的人也这样说的时候，查小逸是孤独的。可现在一则“宣告死亡”让她感到安慰，因为没有人能拍着胸脯说她的父亲确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就连警察也不行，法官也不行！
查小逸把笔记本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背靠着书架，她竟笑出了眼泪。
“到底有没有人呐？这么久的空窗口！”
查小逸赶回还书台的时候，杨美佳正威胁着要向图书馆投诉，当见到是查小逸在兼职做还书管理员，二人脸上都难掩意外的颜色。
杨美佳转怒为喜，她赶紧拍打着连芳的胳膊兴奋地叫她“快看！”而连芳本无意地抬头，蓦然发现了窗口里面那张尴尬得涨红、令人发笑的熟悉面容。
小逸十分不自在地避开了那两道滚烫的目光。
“呦呵，我还说是谁这么大架子让人等这么半天呢，原来是那个‘野孩子’啊！你还真是缺钱呐，不过，挣钱就要有挣钱的样子……”
杨美佳阴阳怪气地说着，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本正经地看向连芳：“我想起来了！怪不得那天周红绫那么委屈，说图书馆宁可空着一个岗位也不招她，原来是她在捣鬼！”
又指着小逸厉声说道：“是不是你们老师帮你走的后门？！告诉你，我要向学生会投诉你们！你们这样就是践踏了公平，践踏了别人的权利！……你看什么？！”
查小逸收起了怒视的目光，伸手道：“我帮你们还书。”
“等等！”连芳竟然制止了杨美佳。
查小逸不安地看着她，那副南方女孩特有的标致面孔之下藏着一颗像刀子一样锋利的心，她就知道连芳上前来一定不是要息事宁人。
只见连芳阴沉着脸，毫不客气地说道：“管理员是吧？去，给我把《新格罗夫音乐与音乐家辞典》拿来，我要借。”
查小逸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你要借……那你就自己去拿啊？这里是‘还’书台！”
小逸特意把“还”字说得特别清楚。
“你也知道这里是还书台？可是你刚才明明不在岗嘛！”
连芳的话虽然轻轻的，眼眸中却透着两道凶光，“你以为艺大是你家开的啊？穷得捐不出50块钱的‘野孩子’，能在这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公共资源，竟然还有钱领，我们为什么要养你们这些夭鬼（注1）？！”
查小逸强压住怒火，告诉自己不要被她激怒，不要往心里去。
小逸曾经确实是希望自己能彻底地融入这里，可柯佑楠已经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怕这几句恶语相向么？现在她不奢求什么，只期望不要把她心中剩余的那些美好的东西也搞得一团糟。
查小逸向大厅另一侧的借书台那边看了看，那里面闲聊的同学正巧也好奇地看过来，小逸不想在这个能让自己心安的地方闹出什么波澜，于是只冷冷地说：“你等一下，我去帮你拿书。”
“我要的可是全套！”连芳向着小逸的背影强调道。
杨美佳和郝彤捂着嘴偷笑，暗暗佩服宿舍长的战斗力果然不一般，一出手就是大招！
历经了一个多世纪编纂出来的《新格罗夫音乐与音乐家辞典》简直就是一座全人类的音乐博物馆，全套29卷，摞起来有一人来高。她们断定以查小逸不服软的性格，她怕是要吃点苦头了呢！
连芳她们绝对是蓄意的！这一点小逸心知肚明，她们要看的就是自己委屈地抱怨，无力地辩解。查小逸较上了劲，她就是不说出个“不”字。你们还能怎样？你们要怎样我就怎样，想嘲笑我求饶的样子，做梦吧！
“喔！呦呦呦呦！……我来我来，学妹啊，我刚刚真的是有点事情来晚了一点点，真的不好意思啊！你快下来，这个我来做就可以了……”
查小逸被兼职做图书整理员的学长强行从梯子上拉了下来，然后看着他一本一本地，把自己好不容易才抱下来的几卷辞典又全部放回了书架上。
小逸歪着脑袋，冤枉地说：“学长，这些我是要拿下来的呀！”
“挫屎……”学长用手捂着额头，丧气地回过头来：“是要拿下来的啊？”
“对呀！”小逸点头。
“这么多，全部都要？”
“全都要。”
谁让自己帮了倒忙，学长虽然一脸奇怪，但还是帮小逸把29卷辞典全部又从书架顶层搬了下来。
小逸把它们在书车里码放好，书车的橡胶轮子都被压瘪了。
“你拿这些做什么？”
“有人要借。”
“有人要借？”
学长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竟然有人会借一整套这个？这真是刷新了他对求知欲的认识。
见小逸推着吃力，学长又帮她一起把摞得像座山一样的书车推到了还书台。虽然还书台的设备是用来扫描还书的，但通过在电脑上手动调取借书的程序，理论上也是可以用来登记借出的图书信息，只是这一系列的操作就让学长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登记好了，你可以拿走了。”
查小逸把那座“小山”堆在了还书台的窗口前，倔强地和连芳说道。
而连芳则嘴角一撇，扬起下巴，说得轻松：“看完了，还了吧！”
查小逸并无二话，把电脑切换回还书的系统，拿起最上面的一册就要扫码。
学长按下了查小逸的手，小逸看到他不紧不慢地打开门走了出去，就知道有好戏看了。
学长走到了连芳面前，以一米八五的大高个子俯视着她，一字一字非常认真地问：“同学，你有病吧？！”
查小逸感觉自己快要绷不住笑了，她赶紧低下头，假装继续扫描着还书。
嘀！学长愤怒地责骂一句。
嘀！连芳尴尬地解释一句。
嘀！……
小逸觉得，也许，当一个超市收银员应该也挺有意思的吧？
嘀！……
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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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夭鬼，饿死鬼，好吃懒做贪得无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