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一不可负卿卿(8)
林穷水后半夜亲自为江远解的绑,夜间凉气重,庭院石阶染上水痕,斑斑点点,像是凝的白霜。
被罚了许久的江远像没事人一样,揉揉手腕又生龙活虎,林穷水却被夜间的凉气一激,毫不客气咳嗽起来。
江远愣愣看着她,眸子比浓郁的夜色还要幽深几分,手下意识伸出去想为林穷水拍背,最后却僵在空中,蜷起手指,什么也没做。
“大娘,你多加衣服。”抿了抿唇,这样的话说出来似乎很难为情,以至于江远耳根子都红透,在夜色中很难看清。
“嗯。”林穷水冷冷淡淡应一声,率先推门走进自己屋去。江远低下头,慢慢转身走回自己房间,背影蹁跹,有一股落寞。
果然,在大娘眼里,他还是不乖么?
殊不知关上门后林穷水彻底松懈下来,张口就问:[系统,攻略值涨了?]
[攻略值涨了五点。]
[果然……我把反派当儿子,反派只想让我撩。]
[嘤嘤嘤?]
第二日天未大亮,沈府上空的天灰蒙蒙的,一如此刻东/北三省硝烟四起的时局。
这是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始。
曙色里林穷水穿戴整齐,踩着漆皮高跟出现在沈府前院,冷风里江莺和江宁立着,一个急性子、行事爽朗,一个温文秀雅,两种截然不同的性子。
“你真决定好了?东北现在战火连天,你去赶着送死?”江莺一脸不耐,恨不得把林穷水脑袋扒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山河姐,真的不让我和你一起去?”原世界沈山河的粮食送往东北,是在江宁的帮助下,如今林穷水扮演的沈山河则是多了一份魄力,中/国最危险的地方说去就去,也不怕丢命。
林穷水摇了摇头,轻声道:“傅傲国在东北。”
最终林穷水一人坐上汽车来到轮台,沈家招顾的工人已经开始忙碌,把一袋又一袋的粮食搬上空无一人的火车车厢。
车厢是以路易斯的名义清空的,所以他一早就带自己的卫队守在轮台。
一个洋人承包下一辆火车,警察署的人自然不会多问,这就代表着傅傲国不能派间谍探听林穷水的动向,不能预料到她会送一批粮食过去。
二十多个工人来来回回跑了二十趟才搬完粮食,可见林穷水这几年收购粮食之多,多到路易斯都忍不住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怪异起来。
“这么多粮食说送就送,当年却卖个面粉都坑我。”路易斯冷冷哼出声。
说起来那是林穷水刚来这个世界的事,贮藏粮食的后厨地上无故有水,正是大洪的征兆,所以林穷水把遇水则融的面粉做成汤圆免费送。
路易斯赶着要买粮食,买回面粉第二日,上海下起瓢泼大雨,面粉转眼成了白汤。
因为此事,路易斯至今骂林穷水奸商。
“东北如今水深火热,真不让我陪你同去?”骂归骂,路易斯为人慷慨,又是真心有几分喜欢林穷水,所以才说出这番话。
林穷水没有回答,而是压了压圆帽,抬脚要坐进火车。
“我陪你去。”
身后传来的声音声线不稳,夹着淡淡喘气声,即使没有转过身,林穷水也能想象此刻江远因快速跑来而剧烈起伏的胸腔。
有力的,叫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上车。”林穷水还是没有转过身,声音清冷和从前没有差别,江远却破天荒笑了,灵巧的猴子似的,快速坐上车。
林穷水和江远对坐,林穷水目光落在窗外,江远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是江远第一次见这么打扮的林穷水——头戴黑色低沿圆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耳旁的翡翠吊坠和尖瘦的下巴。
一身黑色呢绒大衣,衬得皮肤瓷白,唇抹上口脂,显得嫣红。脚下是一双漆皮高跟鞋,露出的脚踝和脚背极美,能看清瓷白皮肤下蜿蜒的淡青色血管。
山河的绝色是让人看不腻的,就如此刻一般。
两人枕着衣裳在火车上睡了一番,次日一二点才到的东北。车上并不是睡觉的好地方,人左右不稳,一宿下来,林穷水江远眼下都覆上淡淡的乌青。
火车稳稳停下,巨大的蒸汽扫开轮台的落叶,从车上的玻璃窗望出去,轮台里里外外守了一只军队,似乎专程等待林穷水的到来。
士兵有条不紊搬运满车的粮食,送到站台外类似现代军用卡车的车上,一包堆一包,叠得老高。
“沈小姐,久闻。”
“卢司令,久闻。”
无比寒冷的九月,因这样两句话让人热血沸腾。
寒暄过后,卢司令正色问道:“沈小姐是今日回上海,还是逗留几日?我好全程派人保护你安全。”
“今日就回,战事要紧,卢司令不用分心派人保护我安全。”嘴上说着今日就回的林穷水,在卢司令走后把江远带到长春的街头。
很多年后这是欣欣向荣的繁华城市,而在如今它只是炮弹下的断壁残垣,有麻木的老人流落街头,有五六岁的孩子对街流泪。
没人敢停止奔跑,因为停下就会死亡。
没人会时时记得痛苦,因为明天会有更深的痛苦。
城市上空忽然一阵嗡嗡声,巨大的“鹰”展开双翼,投落炮弹。爆炸声哄开,残片四处飞溅,刚刚街头的人转眼化为血泥。
林穷水摸一把脸上的黑灰,在白色的烟雾和巨大的哀嚎中紧紧握住江远手,仿佛这样就能传递勇气和力量。
“别怕,我在!”手握得更紧了些,林穷水把江远护在大衣之下,用后背抵住飞溅的尘土,拉着他东奔西跑。
一阵轰炸过去,长春又有多少房屋化为灰烬,多少人死于非命,林穷水已经不知道,她拉着江远躲回了火车站台,用手绢细细擦干净他脸上的灰。
“怕吗?”林穷水的声音温柔,让江远受宠若惊,然而等看清林穷水满身是血的样子,他吓得脸色都变了。
知他所想,林穷水也擦干净脸:“别人的血,我没受伤。”
这是江远第一次见林穷水染血的样子。
好在,她没受伤。
江远后知后觉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