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中国边疆学具有更强的时代感
步平
以研究中国边疆的形成发展规律为主要任务的中国边疆史地学科,在经历了20世纪,特别是近20年的迅速发展后,已经进入了21世纪。在新世纪的广阔天地里,这门学科必将获得新的飞跃,我对此深信不疑。
作为具有多学科全方位研究特征的中国边疆历史地理研究,从学科建设的角度讲是当代学科高度综合和整合的典型体现,从学术价值的角度看是探究中国历史发展的诸多症结、说明中国历史发展进程的必要环节。在新世纪到来,人类社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变化的时候,为使中国的边疆学更具有生命力,需要思考如何使其更具有时代感的问题。因为这不仅是时代的要求,也是学科发展的必然。从这个意义上,当前经济全球化趋势对中国边疆史地研究的影响是特别值得思考的问题之一。
这些年来,经济全球化的发展趋势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世纪之交,这一趋势似乎也有加快的倾向。当然,全球化首先是指一种经济现象,即各国市场和各地区性市场的一体化。这种全球化定义的典型代表,是指“各种商品、服务和资本市场的国际一体化”。经济学家一般将全球化定义为“资本、技术和信息通过形成单一全球市场并在某种程度上形成地球村的方式,实现跨越国家疆界的一体化”。但是,正如有人注意到的,全球化如果成为一种社会过程,那么是否会削弱社会安排和文化安排的地理制约因素,甚至使这些因素消失呢?事实上,在与经济活动有关的某些领域中,这一制约因素的确已经或正在消失。所以,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历史学家一般认为经济全球化进程实际是由诸多过程构成的巨大而多面的复合体,牵涉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他们更关注“全球化”的意识方面,从不同的“社会生活领域”即经济、政治、文化的角度来讨论全球化。
但是,在这样的关注中,也出现了比较激进的意见,那就是认为随着经济全球化进程的深入、跨国公司的发展,将会出现一个没有国界的新世纪,国家主权的神圣性、国家做出决策的能力都受到越来越大的限制。这种意见认为在跨越国界的经济和各种世界性政治、经济、文化组织的作用下,国家将处于软弱无力的状态。相反,各种超国家组织也将越来越多地取代国家职权,国家的大部分职能将让位给市民社会。从这一基本认识出发他们导出了全球化改变人们的思维方式,使人们突破传统的乡土观、民族观、国家观,以全球思维方式替代传统思维方式,从而使国家行使主权的空间受到限制,进而毁灭主权国家的结论。如果国家主权不再存在,作为国家主权主要标志的领土权也自然不存在,边界、边境或边疆的概念也随之消失。
难道人类社会真的很快就能进入跨越国境的“地球村”?难道“边疆”和“边境”的概念真的就要消失?尽管这只是关于经济全球化的一种认识,但21世纪的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不能不正视经济全球化带来的新问题。
我个人认为,经济全球化是当代经济和科技高速发展的必然产物,是不可阻挡的潮流。不论人们主观上愿意或不愿意,它都必然要到来,不应漠视对这一趋势进行的研究,更不应违背这一趋势进行决策。但是经济全球化进程冲击主权国家,要求它做出调整,这只是一种发展动向,而不是呼之欲出的现实。21世纪的国际社会,依然是主权国家共存的社会,主权原则仍是当今国际社会国家活动最基本的原则。经济全球化只是提供了促进发展的巨大可能性,要把可能性变成现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经济全球化并不意味在全世界造就单一的一种文化,也不证明某一种文化、某一种价值观念可以强加给所有其他民族和国家。不同民族的各自特点,包括文化差异依然会存在,但是各民族应该和谐共处,相互取长补短。伴随经济走向全球化,人们需要重视全球各个民族之间的平等和相互尊重,需要尊重文化多样性的事实。
那么,在经济全球化趋势下,国家主权的作用和命运是怎样的?这一趋势对于领土、边界、边疆诸概念究竟有没有影响,有多少影响?中国的边疆史地研究需要正视这样一个有着很大争论的问题,这就是中国边疆学的时代意识。国家权力的最高级别是主权,是国家的固有属性。国家主权包括领土完整、政治独立和经济自主等。所以包括边疆、边境问题在内的领土主权在国家主权中具有特别重要的地位。在经济全球化的大背景下,面向新世纪的具有时代感的中国边疆史地研究应当对经济全球化与国家主权关系的理论加以新的补充。
事实上,20世纪发生过多次对国家主权理论的否定和冲击。
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就有人认为“主权在民”和“民族主权”已成为过时的口号,主张抛弃有关国家主权和国家固有权利的教条。但是这种观点很快即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炮火中销声匿迹了。一战后,否定主权理论的观点又与希冀和平、反对战争的心理相结合,认为战争爆发的根本原因是主权国家观念,所以他们提出成立世界政府的主张,希望以此调整各国,特别是发达的军事大国的行动。可惜,这种理想主义的梦想又被第二次世界大战击碎。二战后,否认主权的理论重新活跃,特别是二战后独立国家相继出现,国际法不断进步,国际和平得到一定程度的维护后,就有人主张各国应交出一部分主权,建立具有强制管辖力的国际法庭所确定的法治。冷战后,汹涌而来的全球化理论向主权理论发出新的挑战,强调全球化正在消除现代国家的基本结构,并危及了现代民族国家的能力、形式、独立、权威和合法性。
研究中国边疆历史的发展就会了解,坚持国家主权的原则,是民族国家在国际社会中的安身立命之本。主权丧失,则国家利益、经济主权无从谈起,国家甚至成为殖民地。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期中国的“边疆危机”和领土主权遭到破坏的过程,恰恰发生在上述否定国家主权理论的喧嚣时期,可见上述否定主权的理论其实是否定弱国或发展中国家的主权,而不是否定强国大国的主权。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研究边疆问题是为了保护国家主权,维护国家利益。中国的边疆历史发展告诉我们,各国必须权衡利弊,用战略的、发展的眼光认识和面对全球化。为本民族、本国的最大利益、长远利益服务,是各国制定经济发展政策的最根本的出发点和原则。在相互依赖的经济全球化时代应当怎样坚持国家主权?如何协调全球化与国家主权的矛盾和冲突?在这一问题面前,盲目乐观地相信“世界大同”或“全球利益”马上就要到来,从而忽视对国家主权的坚持显然是不对的。
综上所述,新的世纪赋予中国边疆学的任务相当重要,中国边疆史地研究的时代意义也相当明显。正是从这一思路出发,我希望21世纪的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与上一世纪比,在理论研究和理性思维上有明显的跨越;希望在更加扎实、更加深邃的理论基础之上诞生中国边疆学,也希望在新的世纪将古代边疆史地研究与近代边疆史地研究并举,回答现实提出的问题。
(原载《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