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秦汉交通道路建设
一 全国陆路交通网的形成
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实现统一之后,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以“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急切需要加强交通以巩固统一。于是立即致力于全国交通网的建立,在战国交通的基础上,“决通川防,夷去险阻”(《史记·秦始皇本纪》),经过修整与沟通,将各国道路纳入以全国为规模的交通系统之中。在秦始皇时代,大致由这样一些主要交通干线纵横交错,结成了全国陆路交通网的大纲。
图1-1 秦始皇时代的主要交通线
三川东海道 秦始皇三十五年(前212),“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史记·秦始皇本纪》)。这条大路即由关中东向直指海滨。其与黄河并行的区段,曾有“殽道”“成皋道”之称。楚汉战争中刘邦军与项羽军攻守进退,曾据三川东海道反复争夺。西汉长安和东汉洛阳两个重要都市,由这条道路得以交通。由于所联系地区经济地位重要,人口亦较密集,于是成为秦汉时期承当运输量最大的交通干线。[1]对于这条“沟通长安、洛阳两大都邑的交通干道”的历史作用、通行条件和具体走向,多有研究者进行了认真的勘察考论。[2]
南阳南郡道 出武关东南向,经南阳至于南郡,使关中平原与江汉平原得以沟通,又通过水陆交错的形式“南极吴、楚”(《汉书·贾山传》),与长江中下游衡山、会稽地区相联系。商鞅封地在这条古道上。[3]史念海说,此即“秦始皇二十八年北归及三十七年南游之途也”。[4]秦始皇二十八年(前219)之行,得到睡虎地秦简《编年记》“【廿八年】,今过安陆”(三五贰)的证实。[5]其实,在实现统一之前,秦王政二十三年(前224),“秦王游至郢陈”(《史记·秦始皇本纪》),很可能也经由此道。也就是说,这条道路秦始皇或许曾三次经行。秦末,刘邦由这条道路先项羽入关。周亚夫平定吴楚七国之乱,即由此道行洛阳。这条大道汉时又曾经称为“武关道”。[6]由《史记·货殖列传》“南阳西通武关”可知,因南阳地方“成为当时联络南北地区的最大商业城市和经济重心”,这条道路形成“交通盛况”。[7]
邯郸广阳道 经河东、上党,或由河内北上至邯郸、广阳、右北平,通达燕赵。这条大道战国时已具有重要地位。史念海曾经指出:“太行山东边有一条主要道路,与太行山平行,纵贯南北,赵国都城邯郸与燕国都城蓟都是在这条交通线上。”[8]秦汉时期的北岳,就在这条交通线上。[9]
陇西北地道 由关中通向西北,是为著名的“丝绸之路”的东段。秦统一后,秦始皇二十七年(前220)第一次出巡即经此道西行,即《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七年,始皇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后来汉武帝出巡,也曾经经由这条道路。如元鼎五年(前112)“郊雍,至陇西,西登崆峒”(《史记·封禅书》)。元封四年(前107),又曾“通回中道,遂北出萧关”(《汉书·武帝纪》)。这条古道的某些路段,与秦人东进关中的路线有关,又成为促进东西文化交流的丝绸之路的干道。[10]
汉中巴蜀道 秦据有巴蜀,当以跨越秦岭的畅通道路作为基本条件之一。秦岭山路险厄,工程极其艰巨。开通之后又历经拓修完善,形成故道、褒斜道、灙骆道、子午道数条南逾秦岭的路线。蜀道南段诸线路中,较为艰险者又有著名的阴平道。刘邦至汉中,“从杜南入蚀中”,还定三秦,亦通过秦岭栈道,“从故道还”(《史记·高祖本纪》)。汉武帝时,曾以“故道多阪,回远”,“发数万人作褒斜道五百余里”(《史记·河渠书》)。汉平帝元始五年(5)秋,王莽“以皇后有子孙瑞,通子午道”(《汉书·王莽传上》)。“后以子午,塗路歮难,更随围谷,复通堂光”(《隶释》卷四《司隶校尉杨君孟文石门颂》)。曹真伐蜀,曾由骆谷进军。姜维北上,亦曾“率众出骆谷”(《三国志·蜀书·后主传》)。邓艾伐蜀,则经阴平道行险地取胜(《三国志·魏书·邓艾传》)。[11]一些线路的栈道遗迹,至今犹有遗存。
图1-2 旬邑秦直道遗迹
直道 《史记·秦始皇本纪》:“三十五年,除道,道九原抵云阳,堑山堙谷,直通之。”《六国年表》:秦始皇三十五年(前212),“为直道,道九原,通甘泉”。《蒙恬列传》:“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直抵甘泉,迺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壍山堙谷,千八百里。道未就。”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秦始皇出巡途中死于沙丘平台,“行从直道至咸阳,发丧”(《史记·秦始皇本纪》)。直道从甘泉宫北行1800里直抵边防重镇九原。秦代经营的交通大道多利用战国原有道路,只有直道是在秦统一后规划施工,开拓出可以体现秦帝国行政效率的南北大通道。司马迁行经直道全程,曾经发感慨说:“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史记·蒙恬列传》)[12]直道对于当时交通结构的形成意义重大。[13]对于秦直道的走向,认识则存在严重分歧。[14]近年考古工作的收获,使若干疑问得以澄清。发掘收获以断代明确的出土资料,大致可以否定以为秦直道并非南北笔直,而推断其路线向西北迂回至于华池、定边的意见。[15]
图1-3 旬邑秦直道石门关
图1-4 富县秦直道遗迹(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张在明提供)
北边道 秦统一后,在战国长城基础上营建新的长城防线。因施工与布防的需要,沿长城出现了横贯东西的交通大道。《史记·秦始皇本纪》:秦始皇三十二年(前215),“巡北边,从上郡入”。三十七年(前210),出巡途中病故,李斯、赵高秘不发丧,棺载辒辌车中,“从井陉抵九原”而后归,特意绕行北边,说明此次出巡的既定路线是巡行北边后回归咸阳。后来,汉武帝亦曾巡行北边。《史记·封禅书》:汉武帝元封元年(前l10)“自辽西历北边至九原”,“反至甘泉”。显然,北边道自有可适应浩荡的帝王乘舆车骑队列通过的规模。汉代对秦王朝营建的长城防线又增修延长,至西汉晚期,“北边自敦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余里”(《汉书·赵充国传》)。修筑长城调用工役数以十万计,沿线又常年集结重兵警备戍守,并曾以北边各郡为基地出军北击匈奴。显然,北边道必须具备可供组织施工、调动部队、转运军需物资的通行条件。汉顺帝时,乌桓侵扰云中,一次就曾“遮截道上商贾车牛千余两”(《后汉书·乌桓传》)。可见,在向边地多次大规模移民之后,北边道又成为繁忙的民用运输线。以往讨论秦汉交通,一般未曾重视这条道路的重要作用。关于秦汉时期北边道的形制特征及历史意义,应当予以重视。[16]
并海道 《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凡五次出巡,其中四次行至海滨,往往并海而行。二十八年(前219)第二次出巡,上泰山,又“并勃海以东,过黄、腄,穷成山,登之罘,立石颂秦德焉而去,南登琅邪”。二十九年(前218)第三次出巡,又“登之罘”,“旋,遂至琅邪”。三十二年(前215)第四次出巡,“之碣石”,“刻碣石门”。三十七年(前210)第五次出巡,上会稽,望于南海,“还过吴,从江乘渡,并海上,北至琅邪”,又由之罘“并海西至平原津”。秦二世巡行郡县,曾“到碣石,并海,南至会稽”,又“遂至辽东而还”。《史记·封禅书》说,汉武帝也曾自泰山“并海上,北至碣石”。《汉书·武帝纪》记载,元封元年(前110),“行自泰山,复东巡海上,至碣石”。元封五年(前106),由江淮“北至琅邪,并海,所过礼祠其名山大川”。显然,沿渤海、黄海海滨,当时有一条交通大道。这条大道与三川东海道、邯郸广阳道相交,将富庶的齐楚之地与其他地区沟通,用以调集各种物资,具有直接支撑中央专制政权的重要作用。以往关于秦汉交通的论著大多忽视了这条重要道路,几种秦汉交通图中也往往只绘出秦始皇出巡时行经的并海路线,即循黄海海岸和渤海南岸的地段[17],而忽略了这条道路的北段。由秦二世和汉武帝“并海”而行的记载,可知当时沿渤海西岸亦有大道通行,是为东汉所谓“傍海道”(《三国志·魏书·武帝纪》)。[18]
以往北边道和并海道被忽视的主要原因,在于论者往往从秦帝国中央集权的特点出发,过分强调了所谓以咸阳为中心向四方辐射(或者说向东作折扇式展开)的道路规划方针[19]。其实,从现有资料看,这两条道路的通行状况,对于秦汉大一统帝国的生存,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元鼎三年(前114),汉武帝“北出萧关,从数万骑,猎新秦中,以勒边兵而归。新秦中或千里无亭徼,于是诛北地太守以下”(《史记·平准书》《汉书·食货志下》)。天汉二年(前99),“泰山、琅邪群盗徐勃等阻山攻城,道路不通”,汉武帝特“遣直指使者暴胜之等衣绣衣杖斧分部逐捕”(《汉书·武帝纪》)。足见最高统治者对北边道和并海道交通形势的重视。
秦代形成的陆路交通网在汉时又历经拓修完善,并随疆土的扩展进一步延伸。由汉中巴蜀道向南,秦代有不能通车的“五尺道”。汉武帝时为加强对西南地区控制,大力建设道路,“开路西南夷,凿山通道千余里,以广巴蜀”,“作者数万人”(《史记·平准书》)。[20]元光六年(前129)“南夷始置邮亭”(《史记·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陇西北地道再向西北,一支入青海羌人活动地区[21],一支经河西向西域,成为沟通东西文化的丝绸之路[22]。北边道也向东西拓展,秦时北边“起临洮,至辽东”(《史记·蒙恬列传》),西汉时“北边自敦煌至辽东”已达“万一千五百余里”(《汉书·赵充国传》),辽东以东,又有玄菟、乐浪二郡。东汉时江南道路的建设又有发展,比较著名的有零陵、桂阳交通干线的开通。[23]
秦汉时代,重要的交通干线已通达各主要经济区,由东向西在彭城、荥阳、长安结成交通枢纽,此外,又有疏密交错的交通支线结织成网,形成全国规模的交通系统,其中有的支线在历史演进中又发展为重要的干线。有些看起来并未形成明确线形结构的道路,也在交通生活中发生着重要的作用。
秦汉陆路交通网的形成,不仅对于当时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而且为后世交通道路的规划和建设,确定了大致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