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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坐着警车来到派出所。第二次总能让我记起第一次。人生中有很多很多第一次,每一个第一次都值得被屡屡怀念。
第一次坐上警车是我读大学时。
开头我坐的不是警车,而是公交车。我得从学生家里坐公交车回学校。彼时彼刻,我是个家教老师。除了业余写作,我作为大学生还兼职当家教,可以说是挣了两份钱。同学们赚生活费普遍会选家教这个“职业”,来钱快,一次一结算,两小时能有四十块钱,扣掉来回公交费两块钱,足足赚三十八块。一个礼拜去三个晚上,能挣一百多,够花一个礼拜,甚至能吃上一顿食堂之外的肯德基。
那天有一个醉鬼,不知道是因为喝多了在车上打瞌睡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坐车过了站。因为下一站就要过江—把S市一分为二的河流—他坚持要求司机马上停车,他要下车。过了江,一切都会被改变。司机说不能停。售票员,这个古老的角色也这么坚持,就这么重复司机的话,结果这个醉鬼就崩溃了,跑到驾驶座边上,努力撕扯正在开车的司机。车上一个年轻人就不干了,拉扯中把那个醉鬼揍了几拳。本来是我们要报警抓醉鬼的,这下可好,醉鬼居然率先报警。这样,司机真的就把车停了下来。谁都不能走。警察来了之后,询问了一番事发经过,双方各执一词,警察无奈,最后邀请同车人作证,一起去所里。我兴高采烈地举手,说我可以,我可以作证。我当然支持同为年轻人的仗义之举,不能让正义吃亏。
不能让正义吃亏,这是我单纯的信念。从未被改变。
但我自己可以吃亏。
当晚我刚刚家教结束,我不光教育了这个国家的未来,也要帮助这个国家的现在。但更多的是帮助我自己。
我认为自己早就应该坐一回警车的。拖延到大学才坐,已经是迟到的体验。
不是为了体验生活。我认为这种心态是内心渴望。
在那辆警车里,我也坐在后座。在一个稍长的红灯,开车的警察停下来转头看了看我。我脑子里有那个画面。
随后我问了一个问题,我问道:“如果有人毒死了我的妈妈,我应该怎么做?”
那个警察还很年轻,他皱了皱眉头,还有一点点不耐烦的表情。他说:“你应该报警。”
不……这并没有发生。这对话并没有发生。
考虑到那次去派出所作证总体而言是一次轻松的回忆,所以这次去我也没有显得特别慌张。没有显得。
我只是担心我叔叔。同时,我的脑子里也充满了问号。真正的问号。接下来我该怎么做?以及谁,为了什么,要点燃梦辉?
这次开车的警察也是年轻的,相比刘警官而言。刘警官坐在副驾驶座。
很快警车就停到了派出所门口。我随着两名警官来到了一个会议室。
也许应该叫审讯室。我不知道。我没看到门牌上写了什么字。
真的是我叔叔吗?我当然知道不是。不可能嘛。
刘警官和不那么高大的警察,我终于知道了他的姓氏,他姓张。在我做笔录之前,他们给我报了警号,报了姓氏,但没有报名字。
看起来刘警官似乎职位更高一点,我的这个读者,真不知道他读的是我哪本书,有机会的话我得问问。此时此刻,我要做到知己知彼。
根据我的观察,他们都是市局的刑警。一切迹象表明,这确实是被当成一桩纵火,或者谋杀案来处理的。
“我们是跟你了解情况,你只要如实回答和写下就可以。”刘警官说。
“嗯,我知道我有这个义务。公民的义务。”最开始这一刻,我信心满满。
刘警官微微一笑,说:“好,那现在,我们开始问了。”
“等等,我叔叔现在在干吗?”
“他在隔壁,我们也在问他问题。”警官指了指右手边的方向。
“他还好吗?”我问。
刘警官没有回答我。
“对了,你读过我的书?读的是哪一本?”我对着刘警官提问,化被动为主动,但我觉得我这个机会抓得并不怎么好。
“你还是先回答我们的问题吧。”一旁的张警官看了看刘警官,刘警官没有任何表态。张警官就直接建议我听从安排。
“你婶婶是做什么工作的,你了解吗?”
“了解。”我说,“她是妈咪。这个我想你们也知道。妈咪。不是妈妈,是妈咪。”
“知道。知道。”张警官不太能理解我对这个称呼的特意厘清。“那你说点我们不知道的,好吧?”张警官再次建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