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话语的表面含义和深层含义
——宝玉的一句话为什么让黛玉怒气顿消？
一次，黛玉得知宝玉是从宝钗处来的，十分不高兴，挖苦他道：“我说呢！亏了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宝玉连忙解释，说自己是“偶然”到宝钗处去的。不料黛玉听了更加生气，闹个不休。宝玉又表白自己绝不会因宝钗而疏远黛玉。黛玉一听这话，火气更大了，她怒冲冲地对宝玉说：“我难道叫你远他？我成了什么人了呢？”
这时，宝玉内心也在思忖，怎么说服黛玉。他想了想，轻轻说了一句话，这句话竟然产生了神奇的力量，让刚刚还怒火万丈的黛玉一下子平静下来，再也不说什么了。宝玉对黛玉说的是：“我也为的是我的心，你难道就知道你的心，不知道我的心不成？”黛玉听了这话，火气顿消，“低头不语”，甚至还说了句温存关心宝玉身体的话，负面的话语趋势立即得到转圜：
黛玉听了，低头不语，半日说道；“你只怨人行动嗔怪你，你再不知道你怄的人难受。就拿今日天气比，分明冷些，怎么你倒脱了青肷披风呢？”宝玉笑道：“何尝没穿？见你一恼，我一暴躁，就脱了。”黛玉叹道：“回来伤了风，又该饿着吵吃的了。”（第20回）
原因在哪里呢？从黛玉一开始说的话来看，似乎黛玉是为宝玉去了宝钗处而大动肝火。其实，这只是话语的表面含义。黛玉并不反对宝玉去宝钗处，宝玉就是多去宝钗处几趟，她也不会生气。她内心担忧的是，宝玉因接近宝钗而影响跟自己的情感关系！这才是黛玉话语的深层含义。一开始，宝玉只是围绕着黛玉话语的表面含义做文章，翻来覆去说明自己该不该去宝钗处。黛玉听到这些“文不对题”的话，越来越生气，怒火直往上蹿。及至吵到最后，宝玉忽然领悟出黛玉话语里的深层含义，便倾吐衷肠，说自己处处是为了“我的心”，也就是始终把维护与黛玉的情感纽带放在首位，这才说到了关键点上，回答了黛玉话语深层含义所显示出的疑虑。黛玉这时明白了宝玉对爱情的坚定不移的信念，明白她与宝玉的感情纽带依然牢固如初，心中的疑虑也就涣然冰释，怒气立刻烟消云散了。
所以，听别人的话不但要听清楚话语表面的意思，还要领悟其中所包含的深层含义。如果只领会表面含义，不领悟深层含义，必然影响对对方话语意图的理解。第44回中，林之孝家的听了凤姐一连串恶狠狠的话语后，以为凤姐不允许她去安抚上吊死了的鲍二媳妇的家属。可是按照实际情况，应该去处理一下，因为鲍二媳妇是由于跟贾琏私通后被发现而悬梁自尽的，这也涉及贾府的声誉，最好是赶紧处理了事，省得闹大。林之孝家的当然明白这一点，可是听见凤姐这么厉害的话，不让去处理，她真有些不知所措：
正说着，只见一个媳妇来回话：“鲍二媳妇吊死了。”贾琏凤姐儿都吃了一惊。凤姐忙收了怯色，反喝道：“死了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一时只见林之孝家的进来……凤姐儿道：“我没一个钱。——有钱也不给他！只管叫他告去。也不许劝他，也不用镇唬他，只管叫他告，——他告不成，我还问他个‘以尸诈讹’呢！”林之孝家的正在为难，见贾琏和他使眼色儿，心下明白，便出来等着。
这是因为，林之孝家的是后进来的，她没有看见凤姐的表情。其实这时凤姐的表情是脸上有几分“怯色”。也就是说，凤姐也希望尽快了结此事。所以她说的都不过是气话，是发泄对鲍二媳妇跟丈夫贾琏私通的怨气，是话语的表面意思。话语的深层含义是：我不管，你们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我也不追究。你们去把事儿了结了吧。
这时，一旁的贾琏明白凤姐话语的深层含义，忙过来给林之孝家的递眼色，林之孝家的才明白了凤姐话语的深层含义，也就是真实的意思，这次放心地出去办理了。
理解话语的深层含义，有时还须联想到跟对方有关的某件事情，才能破译话语的深层含义。第35回中，丫头玉钏儿给宝玉送来莲叶汤，宝玉问玉钏儿：“你母亲身上好？”玉钏儿半天才说了一个“好”字。宝玉又问：“谁叫你替我送来的？”玉钏儿说：“不过是奶奶太太们！”话语的表面含义都是说具体事情的。但宝玉联想到，此前不久，金钏儿因与自己说了几句亲昵的话，被王夫人一巴掌打得投了井。玉钏儿是金钏儿之妹，自然对自己不满甚至怨恨。由此可知，话语的深层含义是对宝玉的一腔怒气。明白了玉钏儿冰冷话语的深层含义，宝玉便“一些性气也没有，凭他怎么丧谤，还是温存和气”，始终非常和气地对待玉钏儿：
宝玉见他还是哭丧着脸，便知他是为金钏儿的原故，待要虚心下去哄他，又见人多，不好下气的，因而便寻方法，将人都支出去，然后又陪笑问长问短。那玉钏儿先虽不欲理他，只管见宝玉一些性气儿也没有，凭他怎么丧谤，还是温存和气，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了，脸上方有三分喜色。
宝玉一直坚持温存和气的态度，玉钏儿情绪终于有所扭转。再如第64回中，贾琏对贾蓉说了一堆尤二姐的好话。话语表面的意思是夸赞尤二姐非常好。不过，贾蓉联想到说话人贾琏平日里的所作所为，立即知晓了贾琏话语的深层含义：想娶尤二姐做小老婆。他一问，果然如此：
在路叔侄闲话，贾琏有心，便提到尤二姐，因夸说如何标致，如何做人好：“举止大方，言语温柔无一处不令人可敬可爱。人人都说你婶子好，据我看，那里及你二姨儿一零儿呢？”贾蓉揣知其意，便笑道：“叔叔既这么爱他，我给叔叔作媒，说了做二房如何？”贾琏笑道：“你这是玩话，还是正经话？”贾蓉道：“我说的是当真的话。”
听对方谈话时，应该留意对方话语的表面含义和深层含义。要理解深层含义，需要了解对方的某种意念，了解不久前发生的跟对方有关的事件，以及对方平时的所作所为等。掌握了这些，有利于把握住对方话语的深层含义。
可以说，窥知对方话语里的深层含义，是待人接物时一个“细活儿”，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活儿”。能否理解对方话语里的深层含义，是言语交际水平高低的试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