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剩粥
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另外一半全是银灰色云朵,路人走过皆议论明儿会下雨。
姜棠率先睁开眼,惊觉手咋放到了他脖子上?像被烙铁烫过,她猛地收回手,再推了推他的后背,“应侍郎,咱们到了。”
应硕假装被叫醒,揉了揉眼睛,再自然而然地坐起来,“这么快就到了呀。”
这还快?马车摇摇晃晃走了一个多时辰!姜棠敢怒不敢言,单手撑在条凳上,打算站起来,忽感右腿麻了,整出个半身不遂的感觉,重重地跌回条凳上。
恰巧车夫打起车帘子,满是忧色地问:“姜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被什么给压了,麻得很,容我缓缓就成。”
压腿者——应硕,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恢复成威严冷面侍郎,“既是如此,我替你揉揉?”
拿腿当枕头还不够,还要来捏腿?占人便宜也要有个度!
姜棠嘴角浮起一丝冷意,“不敢劳烦应侍郎!”
“那我先去看看他们。”言罢,应硕提着食盒进了驿站。
马车一男一女、六个坛子和一个食盒,能压她的也就刑部侍郎!难道刑部侍郎关天化日之下对她动粗?可车夫又没听见什么可疑的声响,唯有他被姜姑娘催着讲故事的时候,她总支支吾吾的回应,莫非那时候就在承欢?他早听说刑部对犯人用刑很有一套,看来对女人也很有法子。
车夫窥破了两人不能言说的秘密,没好意思多说什么,只道:“姜姑娘,那您歇着,我把这些坛子搬下去。”
“大哥,您先去驿站吃碗面,账记在应侍郎那。待我腿不麻了,再领你去了搬进房。”
赶车是力气活,车夫没有多推辞,便进驿站吃面。
姜棠望着马车里的坛坛罐罐,时而捏腿,时而捶腿,从右腰到脚趾的刺痛感,让她坐立难安。原以为他不像别的男人占了便宜就跑,今儿一看他跟别人也没什么两样!
当姜棠一瘸一拐地经过李赫房门时,李赫正坐在床边,一手一个大鸡腿,做啃一口,右咬一下,吃得不亦乐乎。是以,等她走过了,他才大喊:“姜棠,怎地你也挨板子了?”
“你才挨板子,你全家都挨板子!”姜棠咬牙切齿地回了话,指挥驿丁和车夫把坛子往房里搬。
李赫手里的鸡腿瞬间不香了,他的大脑瓜子想不通:“姜棠出去之前还给咱们熬粥,怎么一回来就跟吃了枪药似的?谁招她惹她了,应侍郎,您清楚么?”
“不清楚!”应硕眉心皱在一起,拿起一块梅菜肉饼,强行堵住了李赫的嘴,再拂袖离去。
梅菜肉饼做得极薄,李赫咬了一口,剩下的饼掉在床榻上,他捡起来吹了又吹,放进嘴里连吃三口,“益哥,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咱们两个人怎么着也不比内阁那帮榆木脑袋差吧?”
“我可不敢跟阁老们比。”朱益群很有自知之明,嚼着一口桂花糖藕,嘴里没一处不甜,这半个月所受的苦都被甜味补了回来。
“得得得,又不是什么紧要事。咱们俩前阵子入狱,又养了好几天的伤,应侍郎和姜棠出双入对的,好些驿丁都问我两人啥关系。你说,他俩会不会趁咱们不在,偷偷那个了?”
“那个什么?”朱益群一脸不解。
“益哥,你还是不是男人?孤男寡女能发生点啥事,你不晓得么?”
朱益群明白过来,正色道:“应侍郎是正人君子,姜姑娘也不是随便的人,为了查案,没办法才同进同出的。都怪咱们不争气,啥事都要姜姑娘抛头露面的,害得她被人嚼舌根。”
“啧啧啧,一口一个姜姑娘,早点把她娶回家算了!”
这时,应硕端着一大海碗粥进房,沉着脸道:“够了,不许妄议同门!”
不许说姜棠坏话,这般维护她,还不是对她有好感!李赫凭着纵横勾栏院数年练就的火眼金睛,一眼识破两人有首尾,再看老实憨厚的朱益群,还被蒙在鼓里!没沾过女人身子的,就是愚钝得很!
得益于县令送的金疮药,李赫已能自由走动,虽长裤时不时会勾住一点痂壳,但扛过了挨板子时的痛,一点小痛完全不放在心上。他走到桌边,粥不像新熬的,米粒完全融化了,细碎的肉末和干贝丝点缀其间,分明是一碗瘦肉干贝粥。
他已识破两人闹别扭,不好点出姜棠的名字,委婉地说:“应侍郎,这粥看着似曾相识。”
应硕闷不吭声,用青花瓷勺舀粥送到嘴里,一口接一口,没了往日细嚼慢咽的斯文模样,跟谁赌气似的。
问而不答是常有的事,李赫毫不在意,吃完一整张梅菜肉饼,忽闻到淡淡的馊味,“应侍郎,你这一碗粥有股馊味,别是后厨拿隔夜粥诓你的?”
应硕答应姜棠要吃完那一锅粥的,只是那天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吃,回来了,自然要吃完的。在热粥之前,他已问过庖厨,说是一直吊在水井里,扯上来碗底还有阵阵凉意,不会馊的。
吃馊的东西会坏肚子,朱益群像螃蟹一样艰难地挪了过来,闻了闻,“应侍郎,这粥还真馊了。”
实话实说,应硕吃粥时,舌尖也尝出淡淡的酸味,是刚要变馊坏掉,并未完全变味,“没事。”
好好的一个人吃下那一大碗馊粥,不出半个时辰,就得蹲茅房,一整夜也别想睡个囫囵觉。李赫和朱益群互递眼神,拿起食盒里的瓷勺,你一勺我一勺地跟应硕抢着吃粥。
少焉,大海碗见了底。
应硕惯常吃得精细,一放下勺子,便觉得孙悟空拿了金箍棒在他肚子里一阵乱捣,捂着肚子,疼痛难忍。
馊粥比毒药还厉害,这么快就发作了!
“益哥,你照顾一下应侍郎,我喊姜棠来。”
应硕额头沁下豆大的汗珠,满脸惨白,嘴唇发紫,“别叫她来。”
“应侍郎,我和益哥腚上的伤才好,走不得几步路。姜棠也是咱刑部的人,要是刑部侍郎有什么差池,粥是她做的,她头一个要问罪!”
一向稀里糊涂没个正形的李赫,竟然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医者不能自医,应硕咬紧牙关承受痛苦,再不说话。
李赫叉着腰,扶着墙,走到了隔壁房间,用力推门发现闩上了,便拍门大叫:“姜棠,大事不好,应侍郎要被你毒死了!”
毒死?姜棠怎会对应硕下毒?她三下五除二掀了被子,光脚跑来开门,“李赫,你说清楚点!”
“你去西湖玩之前,熬的那锅粥剩到今天,被应侍郎热来吃,一吃就坏事!你快喊人请大夫,再去瞧瞧他。”
杭州府早已入秋,早晚凉,中午暖阳烈得很,放个一两天没事,这都过了整整四天,能不坏么?姜棠真不晓得应硕怎会做此等蠢事,先打发驿丁去请大夫来,再找他兴师问罪。
一进男人房,总是身子笔挺的应硕,疼得在床上打滚,束好的发冠也散了,哪还有半点平时文雅模样?
姜棠心疼极了,坐在床沿上,“应侍郎,剩的那点粥,倒了也就倒了,浪费一次也不打紧,何苦吃下肚,平白害了自己?”
“姜棠,这一屋子全是病了的男人,你出去,省得把病气过给你。”应硕每讲一个字都极为费力,满头大汗,脸色煞白,还处处为她考虑。
“出门在外也管不了那么多,你们都是病人,我照顾你们便是。等我病了……”
“不许胡说!”应硕前去捂她的嘴,忽然眼前一黑,竟倒在了她怀里。
姜棠吓得浑身哆嗦,抱着他的身子使劲摇晃,“应侍郎,你不能死!”
“馊粥要人命倒也不至于,你别大呼小叫的。”李赫伸出食指放在应硕鼻前探了探,一进一出的气息仍在,“应侍郎还活着,你别再东摇西晃的,让他躺会儿,等大夫来了再说。”
姜棠六神无主,听凭李赫吩咐,将应硕放下,打了一盆温水,拧了手巾给他擦去脸上的汗。
大抵是因着刑部侍郎官职高,大夫很快就来了,一番望闻问切后,嘱咐道:“应侍郎这是吃坏了东西,他脾胃娇弱,先吃一粒药丸,疏通肠胃,我再开药方,好生调养。”
喂下药丸后,过了半个时辰,应硕便醒了,脸色已恢复到往日五成样子,见房里点着白烛,三人都守着自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们都回房歇着,我没事。”
“应侍郎,您都痛成那样还没事?就是金刚罗汉也没这么强!”李赫打趣道。
朱益群道:“应侍郎,大夫说您夜里可能会窜稀,还要提防体力不支再度晕倒,不守着怎么行?”
“行,你们留下,姜棠回房睡觉。”
三个男人在场,姜棠实在不便强留,便说:“你们三都有伤在身,先想想明儿想吃什么,我买了菜再做给你们吃。”
“不用这么麻烦,反正官船上什么都有。”
明天坐官船?“你们没一个身体好的,怎么能坐船回京?”
“我说行,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