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割以明志
从明天开始,姜棠要好生在刑部誊抄卷宗,早出晚归,哪有闲工夫去昭文堂临摹画作?况且,黑衣人交代要今日办成,不然小命难保。
是以,应硕负气离去,她没有追上去,眼瞅着天马上黑了,速速将文房四宝收进小包袱里,挎在肩头,一边往前走,一边左顾右盼,生怕错过一辆空的马车。
“停!”
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姜棠身后,车夫手上提着一盏写有柳字的羊角灯。
当今圣上在书画上颇有造诣,一手创办了翰林图画院,亲自遴选了一拨年轻才俊进去,专为皇家写字作画。刚刚及冠的柳撷枝是其中的佼佼者,年纪最轻,草书一绝,擅画人物。听闻三宫六院的妃嫔们为了请柳撷枝作画,不光要花好些金银财宝,还要学些别人不会的技艺,像冰嬉、蹴鞠、投壶等,务要美得与众不同,好叫看画的皇帝眼前一亮,得到盛宠。
姜棠对柳家多有崇敬,后退两步,准备让马车先行。
与她相近的侧边小帘子被掀开,一张儒雅又带着笑意的俊脸显露出来。
“你是……”姜棠一眼认出了他——曾跟应硕一起来,花一两银子买了她的画!可惜她不晓得人姓甚名谁,本不想再往下说,但看他期待的眼神,额头急出了细细密密的汗,“你买过我的画!”
柳撷枝点头,“正是在下。天要黑了,姜姑娘怎地还一人在外走动?”
姜棠心道:柳家公子样貌好会画画,莫不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柳撷枝?一想到他买走了那幅画,简直是班门弄斧,羞死个人!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把自己的画搞回来。
“我也不想走的,奈何没雇到马车。”她如实答道。
“既是如此,不如柳某捎你一程。”
“这……好像不太合适。”
“姑娘,这个时辰哪雇得到马车?我家公子说捎你一程,你就麻溜地上来。我先送公子,接着送你,甭再耽误时间了。”
车夫开口催,不要钱的马车不搭白不搭!只是,孤男寡女不好意思同坐一辆马车,没的坏了人家的名声。姜棠把腿一抬,坐到了车夫身侧,“大哥,我帮你提灯。”
“成。”
车夫将羊角灯递给姜棠拿,甩鞭赶车。
夜色渐浓,临街铺子关了大半,只剩下些酒楼饭馆开着,店幡与灯笼亮得花花绿绿,食客们觥筹交错。忙活了一下午,姜棠饥火烧肠。
“正邦,你可听到些关于翰林图画院的小道消息?”
马车里竟还有人,姜棠幸好没去里面坐!她一手提灯,一手按肚,竖耳细听。
等了一小会儿,被唤作正邦的人没答话,柳撷枝又道:“那些奸邪小人,见不得翰林图画院好。在书法画作上挑不出刺来,就说翰林图画院全是男丁,自由出入后宫,有秽乱后宫之嫌。若是正人君子,该自宫表君心。他们那些老糊涂,也不想想作画之时,宫女内侍数十人在场,谁敢对妃嫔们动手动脚?分明是想让我们这些后生断子绝孙,好歹毒的心!”
“你且放宽心,圣上创办翰林图画院,自会庇护你们这些人,由不得那些人说风就是雨。唯有一事,翰林图画院的同僚们要团结一心,切不可有人被吓破了胆,真去割了。届时,剩下未割的人骑虎难下,唯有割以明志。”
应侍郎的声音!
正邦是应侍郎的表字?
他也坐在马车里,还说些割不割的话,羞死个人!
姜棠想立马跳下马车,以免再听到些非礼勿听的话,污了耳朵。然而,一队队将士巡逻,她独自一人走在街头,定要被抓去盘问,还是坐在马车上受柳字号马车保护最为安全。
此外,他们谈的话跟待会儿她要去画的那种避火图,真是小巫见大巫。既然他们说得出口,她就听得!
“真要走到必割保位那一步,宫廷画师一职不要也罢。”柳撷枝想开了,再道:“听家母说吴尚书为你介绍了一位柳州知府千金,令堂十分满意,不知你……”
正三品刑部侍郎,竟还未婚?不知怎地,姜棠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同是天涯未婚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应硕毫不犹豫地打断:“我不同意。”
“名门闺秀你不要?”
“你再问,我就走了。”
“罢罢罢,不问了。”
姜棠巴不得两人多聊天,一来打发时间,二来多对喜怒无常的上司多些了解,可惜两人再不讲话,她只得看路边风景。不料,马车一路疾驰,渐无光亮,黑梭梭的一片,只有羊角灯照亮前边的方寸之地。
竟到了荒郊野岭!
难不成又被奸人算计?
她按捺住心中慌张,面带浅笑,低声问:“大哥,咱们这是去哪?不是说好了先去柳府?”
“公子要去昭文堂借书看,既不要你的钱,你且坐着,自会将你送到。”
昭文堂!
柳撷枝和应侍郎也要去昭文堂,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分明是应侍郎被她拒了,面子上挂不住,找了个由头,叫柳撷枝出面,好看她出丑!
事到如今,姜棠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去昭文堂,尽快完成任务,再离应侍郎远远的!
马车停在永福寺,柳撷枝和应硕踩着矮凳先后下了马车。
“柳公子,我非信女,就不去上香了。”姜棠找了个托词,沿着昭文堂照出来的光,走进竹林。
“正邦,姜姑娘找书看还情有可原,你家藏书万册,还费这么大劲来这么远的地方看书,鬼才信!我饿了,咱们先去吃顿斋饭。”
应硕有意收敛目光只看寺门,但余光还是忍不住追随那个雀跃的身影,“你饿了便去吃。”
“正邦,我要你跟我一起去吃才吃得下!你放心,吃顿斋饭的功夫,出不了什么事。”讲完,柳撷枝拽着把应硕进了永福寺。
寺外百年香樟树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