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湘军(全六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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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天王开阙总督府 东王绸缪朝天宫

咸丰二年冬,石达开率林凤祥、李开芳、李秀成、陈玉成、唐正才等数十万将士围攻武汉三镇,先后攻克汉阳、汉口,武昌大震。当时两湖集兵长沙,常大淳仅有一千人马防守武昌。石达开又架起数座浮桥进攻,向荣自湖南来援,距武昌十余里,被林凤祥、李开芳阻截,无法进城。

咸丰三年(1853年)元月十二日,大寒,武昌绿营兵闭门相拥,饮酒取暖,太平军却在江岸穴地攻城。文昌门被太平军大炮击毁,武昌城破,常大淳与妻子刘氏、儿子常集松、儿媳马氏、孙女常淑英等一起自杀殉国。江南提督双福、总兵王锦绣、常禄、学政冯培元、布政使梁星源、按察使瑞元、道员王寿同、王东槐、林恩熙、知府明善、董振铎、同知周祖衔、知县绣麟等人全部殉城。

朝廷闻之,追封常大淳为总督,谥“文节”,建专祠纪念。

话说太平军打下武昌以后,洪秀全、杨秀清、钱江、何震川等在一起讨论太平天国建都大事。

钱江滴溜溜地看了一眼洪秀全的脸,想从中得到答案。哪里知道天王面无表情,他也捉摸不透,只好按照冯云山的遗嘱说道:“《周礼•地官•司徒》中认为,以土圭之法则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日至之景,只有五寸,谓之地中,天地之所合也。天地之中的首都,必须是夏至时,八尺之表影长为一尺五寸的地方,天地合于此,四时交于此,风雨会于此,阴阳合于此,为百物阜安之地,宜建首都。”

石达开瞟了钱江一眼,向洪秀全建议道:“关中地区四周山河拱卫,为天然屏障,八百里秦川大地肥沃,物产丰富,在这里建都可称霸天下。”

李开芳引用南王冯云山的观点说:“洛阳东有成皋、虎牢关,西有崤山、渑池、函谷关,北靠黄河,南有嵩山、伊洛二水,地势险要,中岳嵩山会五岳之精粹,纳三山之灵气。秦朝建都关中,历经二世而亡,可见关中不如洛阳,天下人愿意生在苏杭,葬在北邙。”

洪秀全不能决断,私下问杨秀清:“西安和洛阳哪里好?”

杨秀清将头上的王冠扶了一下,侃侃而谈道:“西安东有崤山、函谷关,西有陇西、岷山,南有秦岭,北有黄河,四面关山拱卫,是千里金城。洛阳的地势跟西安差不多,可惜地方太小,方圆不过数百里,也不是易守难攻的地方。有人说开封是北宋都城,有人讲北京是元、明、清三朝帝都,均可建都。可依臣看来,这些都城在长江以北,长期以来依靠江南财赋维持,南粮北运,劳民伤财。明太祖在南京立国,南京有长江天堑,钟山龙盘,石城虎踞,江南形胜之地,又是天下最富裕的地方。以南京为都,用江南财赋足可以与清廷抗衡。若要北伐,派一员上将便可攻入北京,直捣黄龙府,统一全国。天王以南京为国都坐镇指挥,利用江淮、大运河运转粮草,将士效命,何愁天下不平?”

洪秀全赞叹杨秀清见识深远,南京是六朝古都,金陵财富可敌天下,苏州府的一年赋税比广西全省都多得多,湖南全盛时期赋税也不及苏州。

其实洪秀全中秀才后去过南京,那次他游完了夫子庙,又去秦淮河游览,遇上一位美少女,洪秀全的魂儿都被勾走了,随那女子进了乌衣巷一间院落,里面出来一位老太太,请他到大厅说话。洪秀全来到大厅以后,见那个姑娘在老婆婆身边转来转去,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那个姑娘的身影,就是不说话。

老太太用手指敲着桌子说:“相公,你也是个读书人,带钱了没有?看我家妹子多水灵,你如果不想走,在这里长住也就十文钱一天,一两银子足以打发我们娘俩十天半个月啦!若是住到明年春天,再进京中个进士,就娶了我女儿算啦!”

洪秀全承认说:“晚生确实中过功名,行李在书童那里。晚生刚到南京,与书童走散,又贪看秦淮河景色,故一路走到乌衣巷。”洪秀全不想离开这里,将这一段故事编完,脸不变色心不跳。

那老太太阅人无数,竟被洪秀全蒙住。

洪秀全赌咒发誓说不出两三日,必定寻着自家书童取回银子,然后双倍奉还。老太太便吩咐那女孩将洪秀全安顿下来,管吃管住。

当天晚上,那女孩儿来会,洪秀全当即填上秦少游的《鹊桥仙》词一首: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那女孩儿将词收好,洪秀全说:“他日富贵了必来娶你,以这首诗为凭。”

女孩儿也轻启朱唇唱了一首柳永的《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一曲唱完,洪秀全击掌叫好。两人莺莺燕燕、卿卿我我说到半夜方歇。洪秀全一夜销魂,好不自在。从此以后,他记住了秦淮河乌衣巷那女孩儿的冰洁玉肤。

几天以后,洪秀全趁那母女俩上街之际溜之大吉。他身无分文,长久住下去,必然露馅,三十六计走为上。这件事他在回广东花都以后,只对好友冯云山一人说过。

冯云山死后,萧朝贵也在长沙战死,军事指挥权全部落到杨秀清手上。杨秀清当上军事统帅,取代冯云山、萧朝贵代天父传旨的身份,充当上帝使者,志得意满,遇事强梁,雷厉风行,太平天国排他第一猛将。但是他为人非常圆滑,对天王旨意言听计从,从不打任何折扣。

咸丰三年正月,太平军占领武昌以后,杨秀清积极招兵买马,督造战船,建立前、后、左、右、中五军,准备东取南京。

太平军从武昌出发,城中男女全部胁迫带走,不堪凌辱者投江自尽,不可胜数。洪秀全率领五十万人马,大小战船一万多艘,水陆两军分三路进攻南京。

江北路由北王韦昌辉率领,秦日纲、胡以晃为先锋,沿阳逻、团风、堵城、黄州、蕲州、田家镇、宿松、芜湖到安庆。

江南路由翼王石达开率领,林凤祥、李开芳为先锋,沿鄂州、大冶、道士洑、苇源口、富池到九江、湖口。

太平军水师为中路,赖汉英、罗大纲为先锋,在长江接应,天王随东王一起在战船上指挥。

数千只大小战船,旌旗蔽日,威风凛凛。千里长江,到处飘扬着太平天国的蜈蚣旗。洪秀全、杨秀清坐在战船上,把酒临风,纵情谈笑。

韦昌辉从江北进军,兵锋抵达黄州。黄州知府管继平率三千人马防守,与韦昌辉在黄州城外的赤壁矶前打了一仗,不敌,率众逃往麻城。

太平军进城后,也不扰民,人马都驻在青云街、胜利街、考棚街一带,露宿街头,黄州百姓纷纷将太平军让进屋内休息。

三天以后,韦昌辉留刘官芳守黄州,自己又领军朝蕲州、田家镇进发。

蕲州守将李求实稍做抵抗便逃往罗田,韦昌辉兵锋直指田家镇。

田家镇是长江的一道咽喉,对面是半壁山,长江到此只有几百米宽。两江总督陆建瀛在田家镇和半壁山修起了几处军事堡垒,封锁长江。

秦日纲、罗大纲领两支人马在田家镇南边的老鼠峡一带,大败两江总督陆建瀛的江防军,江南水师翼长、寿春镇总兵恩长被杀,太平军占领小池。

却说翼王石达开从武昌出发以后,首先占领葛店、华容、三江口,后进至樊口。鄂城知县方明耀率军在西山脚下的樊口与太平军接了一仗,此时石达开军威正盛,太平军水师从长江进入樊口,截断绿营兵退路。方明耀不敌,死伤数百人马后逃往梁子湖。太平军也不追赶,占领鄂城以后,石达开驻扎在西山脚下的吴王宫,也不入城。

之后,石达开军沿燕矶、花湖进入黄石港,又向石灰窑、道士洑的清兵发动进攻,黄石港到道士洑有两座山,从西向东分别是海观山、西塞山,这两座山是扼守长江的两座桥头堡。

西塞山地势十分险要,长江到此突然转弯,江水是汹涌澎湃,千旋百转。后人都说唐代张志《渔歌子》描写的便是此地,关于真伪,暂时不辩,姑且看词: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两座山三面临江,都是悬崖峭壁,猿猴都难以攀登,峭壁上有一处桃花洞,洞口有一株桃树,每年桃花竞发,灿若云霞,十分好看。

石达开率部夺取海观山以后,即派兵向道士洑进攻。道士洑南边一带地形开阔,清军据险而守。太平军依仗人多,向清军发起猛攻,一时喊杀声四起,清军一起放炮,冲在前面的太平军死伤一大片,进攻受挫。前方战士将军情报告石达开,石达开眉头一皱,决心亲自去前沿阵地看看。到了阵地前一看,到处都是太平军的尸体,树枝上挂满了黄色的碎布片。

石达开命令太平军将西塞山的进出通道全部封锁,又令人四处打探是否有秘密通道可以上山。

这天,一个士兵领着一位采药老人前来大帐,他告诉石达开从长江下游乘舟逆流而上到西塞山脚下,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以到达桃花洞,平时行人罕至,要用绳索飞爪才行。而且攀登者一个个得有飞檐走壁的本领,他自己年轻时上过几次,现在年纪大了,已多年不走那条路。

石达开闻言,马上选派十几名广西老兵备好绳索等工具,向西塞山进发。

这天夜晚,月黑风高,十几名广西老兵到达西塞山后,在采药老人的指引下开始攀岩,由于山路险峻,又不熟悉,十几名老兵有一半掉入长江,只有六个身手特别矫健者获得成功。

他们趁着夜黑摸进清军的炸药库引爆炸药,只听见“轰”的一声,火光冲天,方圆十里都可以听得见。埋伏在西塞山前的太平军听到爆炸声,连夜发起进攻,很快突破了清军阵地。清兵丢下不少尸体,朝四顾闸、四棵、苇源口方向逃走。

天亮以后,太平军占领西塞山,石达开登上西塞山顶的望江亭,无限感叹。西塞山是一座天然的军事要塞,西望海观山,北临散花,东瞰蕲州、田家镇,南面是林木莽莽的黄荆山,山脚下面是碧波荡漾的磁湖、大冶湖。

石达开将西塞山的山川地形绘成一册,藏于随身携带的行囊。并令人将山上炮台重新修理一番,将前沿阵地和进出隘口重新设防,派重兵把守西塞山江防,同时向天王和东王报捷。

这些天,天王洪秀全坐在战船上,时而江北,时而江南,沿岸停靠。

东王率一支人马为援兵,负责粮草供应。太平军两支陆路人马齐头并进,一路凯歌,很快到达九江。

向荣率兵从武昌追到九江,被朝廷授为钦差大臣,专办军务。九江城破,向荣上奏说:“如今长毛气焰正炽,又有水军助攻,我军只能陆战,宜调广东水师战船快舰百余艘到江南水师听用;调上海道台吴健彰领柁罟战船,温州总兵头莽等船以备水战;麟桂练习炮船比较有名气,李德麟、吴全美等也一并调用,请皇上恩准。”

九江位于江西最北边,隔江对面是小池口,从小池口顺江往东南方就是安徽境界,再走几十里水路就是安徽省会安庆,是安徽最大的水陆码头。

太平军几十万人马将安庆团团围住,日夜放炮,安庆城内官衙、民房被炸塌不少。数日以后,安庆城陷,安徽巡抚蒋文庆被杀。

太平军占领安庆后,又继续沿江东进,很快就攻克滁州、扬州,三面合围南京。

非常时期,两江总督陆建瀛的表现自然与平常不一样。城外太平军攻得紧,城内文武官员要来面见的非常多,战报堆得山一样高,等待他去处理。他一般不去大堂,整天躲在太平湖不系舟的花舫内,内口隔着一个厚帘子,有亲兵把手,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陆建瀛此时非常烦躁,一个人提着枪从不系舟出来,到煦园徘徊一阵,然后走到《关帝武圣庙重修记》的石碑前,沉思良久。这块石碑是前任两江总督郎廷佐修建的,都快两百年了。亲兵张成知道总督大人已经数次在这块碑上徘徊,但就是搞不懂是什么意思?每天都只是天黑时候来看碑,这石碑上的文字看得清楚吗?

陆建瀛像往常一样,在碑前沉思了一阵又返回来,转到不系舟上。他在九曲桥上停了下来,吩咐张成道:“如有人来找我,叫他们明日一早到大堂上。今天晚上我要好好睡一觉,明日带兵巡城。”

话音刚落,陆建瀛就发觉南京知府顾宗宪已跪在不系舟上等他。陆建瀛叹了一口气,说道:“顾大人何必如此,入舟面谈吧!”

黑暗中,顾知府“嗯”了一声,爬起来跟着陆总督进了那道厚帘子。张成远远地站在外面,他知道顾知府在晚上到这三面临水的不系舟面见总督大人,肯定有要事。

顾宗宪,浙江鄞县人。生于一个师爷家庭,他饱读经史,为人世故圆滑,对陆建瀛的心思摸得很准,两人在船内开始密谈。

陆建瀛拖长了声调,问道:“顾知府,黑夜到此,必有要事吧?”

顾宗宪又“嗯”了一声,说:“总督大人是朝廷柱石重臣,面对长毛的进攻已经尽力了。南京迟早要破,只是城破后大人怎么办?”

陆建瀛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说道:“城破后我就自尽,与城池共存亡。”

“家眷呢?总不能跟大人一起殉城吧!”顾宗宪试探着问了一句,他见陆建瀛没有立即答话,就壮着胆子往下说,“下官已在玄武湖秘密准备了几条小船,请大人家眷离开南京。”

陆建瀛沉吟半晌说:“我守土有责,家人无罪,你把他们送走吧!我不能像湖北巡抚常大淳那样,自己死了还拖累家人。”

“下官明白,马上去办!”顾宗宪点点头,两人又就其他事情商量了一阵,顾知府才起身告辞。

南京古称金陵,清代设置两江总督、南京布政司。南京十三门根据逆时针方向排列,其顺序是:“三山聚宝临通济,洪武朝阳定太平,神策金川近钟阜,仪凤定淮清石城。”南京大战前,城内百姓为逃避战火,纷纷离开。百万人口的南京城只剩下十余万人,可以说是十室九空,市面萧条。

太平军到达南京镇板桥后,林凤祥、李开芳到达金陵西南的善桥,扎下二十四座大营。不久,李开芳攻占雨花台,直逼金陵城下。石达开率水师由大胜关到草鞋峡江面,占领浦口,合围金陵。陆路攻聚宝门(中华门),水师攻仪凤门。聚宝门城高地宽,太平军奋力攻城,死伤无数。北边有金川门、钟阜门、仪凤门和定淮门四门,位于南京城西北角,濒临长江。

洪秀全、杨秀清、石达开在城外查看地形,见三山门(今水西门)城池单薄,杨秀清以脚踏地,对天王示意说此处可攻。洪秀全会意,点头赞同。永兴矿工连夜掘地,采取破武昌之法,穴地破城。李开芳、林凤祥率军日夜轮攻,陆建瀛将注意力放在聚宝门,没有留意到太平军水师会有一支土营。不久,太平军土营将地道挖到仪凤门城墙下,连夜填埋炸药。

二月初十凌晨,天空阴沉沉的,太平军点燃火药,巨大的爆炸声将城墙的士兵一齐炸上天。城墙震塌十几丈,周围二三里地的居民都感觉到了一次大地震。太平军早有准备,城破后从水西门蜂拥入城,绿营兵面对潮水般的太平军,一个个惊得抱头鼠窜。

陆建瀛率一队清兵从总督府东边一个小门冲出,准备到仪凤门一带调兵阻截太平军,夺回水西门。当他行至小营附近,太平军已在黄家塘出现,双方不期而遇,随即展开激烈战斗。陆建瀛率兵前来增援反被自己的人马冲乱队伍,他挥刀斩了几名败退的绿营兵,也没有稳住阵脚。见败军无法阻挡,陆建瀛提刀朝仪凤门缺口处冲来。太平军士卒见一名老将率兵朝自己冲来,立刻将他围住,乱箭齐发。陆建瀛身中数箭仍然不退,被乱军杀死。亲兵见陆建瀛已死,不再抵抗,四处逃散。

太平军攻下水西门后又向仪凤门、聚宝门发动进攻,两座城门的绿营兵经不住太平军内外夹攻,死的死、逃的逃。南京守将崇厚、霍隆武宁死不降,组织绿营兵依托城内有利地形与太平军巷战。经过十几天激烈巷战,崇厚、霍隆武先后战死。绿营兵群龙无首,死的死、降的降,太平军完全占领南京。

最先攻进南京的是北王韦昌辉,随后东王杨秀清、翼王石达开先后进入南京城。三王进城后迅速修缮城墙,清理街道,将两江总督府修葺一新,准备迎接天王进城。

太平军攻占南京,定都之事又提上日程。杨秀清说:“先定都南京再进攻北京,骑在马上好找马。”

洪秀全认为杨秀清说得对,他对太平军将士承诺说:“定都南京,再派一位大将直捣北京,将清妖皇帝拉下马。”

洪秀全在进入南京的前一夜召集诸将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决定次日进城,天王从聚宝门入城,直达朝天宫,朝天宫作为洪秀全的天王府。

杨秀清解释说:“从聚宝门到朝天宫路线最近,沿路都派有重兵防护,朝天宫在南京地势最高,是明太祖朱元璋的钦赐之地,居高俯视天下,乃天子所居。”洪秀全点点头,认为杨秀清安排得很妥当。

散会后,秦日纲秘密来见,天王屏退左右,问:“燕王何事?”

秦日纲低声说:“刚才听到军中小卒议论,明日天王从聚宝门进城,那聚宝门由三道瓮城和四道拱门组成,城门内有很多藏兵洞,每个藏兵洞可藏兵数百,十几个藏兵洞可藏兵数千,倘若东王学那李世民来一个玄武门事变,明日到朝天宫当天子的就是东王而不是天王了。臣一听立即派人将那小卒押下来,特来报告天王。”

洪秀全听后一惊,说:“此事非同小可,速招北王来见。”

不一会儿韦昌辉来见,天王让秦日纲将刚才的一番话说了一遍,韦昌辉愤愤地说:“难怪东王这些天鬼鬼祟祟,原来私下在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今晚还在御前会议装出一副忠心赤胆的样子,原来却是居心叵测。”

洪秀全点点头,说道:“目前还没有掌握确切证据,只是道听途说,但也不得不防。”

韦昌辉迟疑了一下,问:“如何防?”

洪秀全附耳道:“不是选定了两江总督府做东王府吗?明天就来个出其不意,我将天王府定在两江总督府,让杨秀清去住朝天宫。”

韦昌辉听罢,说道:“天王好主意!”

三人密商一阵后,北王、燕王退出大帐,消失在夜色之中。天王又唤来蒙得恩、陈承瑢等几个心腹到帐前议事,一夜未睡。

却说杨秀清开完军事会议后回到大帐,安排好明日入城事宜,心中十分得意。他知道洪秀全已中了他的圈套,便唤军士置酒,要喝几杯提前庆祝一下。正在这时,侍卫来报,说北王、燕王求见。杨秀清心里高兴,就让二王进见。韦昌辉一进大帐,见桌上摆着酒菜,大嚷道:“四哥开完会后一个人躲在大帐内喝酒吃肉,也不请兄弟过来喝一杯。”

不管杨秀清是否同意,韦昌辉一屁股坐下来,他给杨秀清满满地倒了一杯,自罚两杯后与杨秀清对喝起来。秦日纲在旁边倒酒,韦昌辉尽拣好听的话恭维了杨秀清一箩筐,杨秀清见韦昌辉心中无事,又禁不住韦昌辉使劲劝,不一会儿就招架不住。三人一直喝到三更方歇,杨秀清已醉得不省人事,被部下抬回两江总督府睡下。

咸丰三年(1853年)三月二十九日上午,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从仪凤门到两江总督府这一段街道被太平军戒严,城内不少老百姓都知道天王从这里进城,争相出门观看,想一睹天王仪容。

新的入城仪式改为从水西门入城,水西门是太平军攻破南京的首座城门,离洪秀全的大营又近,众将士也认为没有什么不妥。但是水西门的守军是杨秀清的亲兵,他们没有接到东王命令,无所适从。一名守城将领跪在城门洞里,后面跪着黄花花的一大片,还有些城内百姓站在道旁,引颈眺望看热闹,那名守城将领带头喊道:“朝见天王!朝见天王!”

秦日纲大队人马已到水西门前,喝令众将士让路,下面乱哄哄的,半天也没有让出一点道来。秦日纲大怒,拔出长剑说道:“本王今日殿前值守,有谁胆敢拦住去路,格杀勿论!”

前面将士听得真切,纷纷让路,后面的太平军将士听不清楚,仍然跪在马路上。只见秦日纲一抖辔绳,双腿一夹,那马一声长嘶,朝人群中踏去。燕王后面的士兵见主帅纵马向前,各端刀枪盾牌,跟着朝前冲去。马路中间士兵百姓躲闪不及,被踩倒无数。秦日纲在水西门冲出一条血路,又朝两江总督府方向前进。待洪秀全的车辇到达水西门时,马路上的血迹已被黄土盖住。

洪秀全头戴紫金皇冠,身穿黄色五爪龙袍,足蹬黄色粉底朝天履,坐在新置的敞口轿舆上,宣布入城仪式开始。太平军诸王将领都按时到场,唯独少了东王杨秀清,按昨天的御前会议安排,今天的入城仪式,理应由杨秀清主持。关键时刻,洪秀全当机立断,命燕王秦日纲主持入城仪式。

洪秀全由六十四名轿夫抬着,自紫金山下逶迤而行,从水西门进入南京城,街道两边的看客被勒令跪立两旁,三十二名女官骑着白马,持黄盖伞分列左右。蒙得恩在前面开路,陈承瑢紧跟身后。洪秀全神情庄严,在众王诸将的簇拥下,朝两江总督府前进。

大街小巷都密密麻麻地站满了群众,有的已经站到街上来了。有的老百姓经不住诱惑,偷偷地朝仪凤门望去。只见城外无数面五彩蜈蚣旗飘进来,马蹄声响,黄尘飞扬,走在最前面的是步兵方队,军旗过后便是马队,清一色的黄骠马,五人一排,马上将士手持长矛,威风凛凛。步兵方队和马队走了半个时辰,才听到鼓乐喧天,由远而近。一顶大黄轿迎面走来,轿顶用七色绒线扎成五只仙鹤,昂首朝天,轿子四周绣了几条翻江倒海、腾云驾雾的金龙。轿子后面是六十四名吹鼓手,黄衣黄帽按着节拍,吹吹打打。这时一阵风吹开了轿帘,轿内端坐着一位身材魁梧,相貌英俊,留着淡茶色胡须的男子。他面带微笑,不断与观众招手示意,不少将士高呼“天王万岁!天王万岁!”

乐队后面并排着两匹漂亮的白马,马背上坐着两个女人,怀里各抱着一个小孩。这两个女人和孩子都穿着衮龙黄绣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天王的两位王娘了。有的人心里嘀咕,不是说天王有三十六个王娘吗?细心的老百姓将那两个女人身后的一群女子一数,不错,刚好是三十六个。每个王娘都骑着清一色的黄骠马,背负花雕弓,金芘箭,腰悬宝剑,短袄长裤,一双大脚露在外面,年纪都只有二十来岁,威风凛凛。不少老百姓心里赞叹:“乖乖!这些王娘都会骑马射箭,难怪能从广西打到南京。”

这群女子走完后,后面跟着幼南王、幼西王,天、地、冬、夏、春秋正副二十四丞相,然后是检点、指挥、将军、总制、监军、军帅、师帅、旅帅、卒长和两司马等。队伍最后又有一队女兵,一身戎装,腰悬宝刀,一路走来。老百姓从未见过女兵,此时尖叫声、鼓掌声一片,队伍走了几个时辰,从上午走到日落,不少人跪在地上支持不住,晕倒在地。

正午时分,洪秀全在石达开、胡以晃等人的保护下来到两江总督府前。两江总督府冷冷清清,整条府前街连个人影都没有。说来也怪,东王府的人都去了聚宝门了,门口除了几个值班的兵丁外,没有其他闲人,洪秀全顺顺利利地进了两江总督府。

且说杨秀清一觉醒来已近正午,醒来后口渴喊人,没有人答应。杨秀清纳闷,这些人都跑到哪里去了?起身后在房间仔细看了看,才发觉不是他原来的睡房。杨秀清去开门,门已上锁,去推窗户,窗户已钉死,从门缝往外看,院子里的景物比较熟悉。杨秀清揉揉眼睛,拍了拍脑门,一下子清醒了许多,突然想起这间房子是他小妾睡觉的地方。

刚搬进总督府时,杨秀清经常过来,那一天,杨秀清心情不好,睡觉前那个小妾跟他闹,杨秀清打了小妾一巴掌。谁知道他一觉醒来,小妾在房间内自杀了,为了此事,杨秀清心存愧疚,不想昨晚喝多了酒,竟然稀里糊涂地进了这个房间。想到这里,杨秀清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有一种不祥之感。他抄起一把椅子砸向窗户,声音惊动了巡逻的侍卫,侍卫一看是东王,连忙砸开锁把杨秀清放了出来。侍卫告诉他,天王已经进了总督府。杨秀清一惊,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拨开侍卫朝院外奔去。在总督府议事大门口,杨秀清跪迎洪秀全,洪秀全原以为杨秀清会有什么动作,但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次日,洪秀全在两江总督府议事大厅召开了军事会议。按照他的意图,在大厅正中间摆了两把椅子,自己一个,东王一个。古人以西为尊,座位则是坐西朝东,官位则是右为上左为下,贬官降级称左迁,违背事理“左道”,坐车的位置则是左为尊右为卑,副丞相、幼南王、幼西王年幼可以不上朝,位置空着,丞相后面是检点、指挥、将军、总制、监军,军帅以下的官员没有位置,只能站着。

左边是幼南王、北王韦昌辉、天、地、春、夏、秋、冬正丞相,右边是幼西王、翼王石达开、天、地、春、夏、秋、冬副丞相,座位主、次非常清楚。

杨秀清到达后,洪秀全唤他过来坐下。石达开进言说:“历朝开国之初,两王平起平坐,共同议政,从没有听说过。”

洪秀全面无表情,说:“东王劳苦功高,应该跟朕平起平坐!”

杨秀清还是主动将座位撤下,跟以往一样,在东首位坐下。其余各王和文官武将像往常一样分为两班,寻各自的位置坐了下来。

会议开始,洪秀全端坐在殿正中。众人依往日参拜大礼,参见天王已毕,然后召开会议。东王说:“我等起事以来,转战几千里,大小数百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天父的保佑下顺利攻取南京。天王承天父天兄之命,掌管东南锦绣山河,自古以来,欲创非常之业,必有非常之人,欲立永久之基,必得稳固之地。今定都南京,将南京改名为天京,作为天国首都,国号不变。普天之下,国无二主,都无二京,天京以外都不准称京,北京改称‘北燕’,直隶省改称‘罪隶省’,特此告知。”

韦昌辉、秦日纲等马上跪下高呼:“天王万岁。”翼王略一迟疑,也跟着跪下。

洪秀全从座椅上站起来,抬抬手说道:“众位爱卿免礼,朕定都南京,将南京改为天京,是为了天国大局着想。此策是天王府掌文书的承宣何震川提出的建议,朕与东王商量,认为此意甚好,就接受了他的建议,何震川何在?”

何震川连忙越班而出。

“朕加封你为东宫正丞相,位列朝班。”洪秀全语气非常坚决。

“谢天王。”何震川谢完后退下。

洪秀全又将众人睃巡了一遍,问:“诸位还有什么建议?”

众将低头不语,在等待东王发话。杨秀清环视了一下众人说:“天王征求各位意见,大家都是从广西打出来的兄弟,不妨直言。”

罗大纲闻言越班而出,大声嚷道:“何震川此言差矣!如今天下未定,建都南京不是长久之计。当年道州决策时,是出兵荆襄、取宛洛、北捣幽燕,现在中途改变计划,实在欠妥。”

李开芳也站起来,表示不满:“我们起兵广西进攻湖南时有‘道州会议’,道州会议决定大军出湖南后占领湖北荆襄、洛阳,以洛阳为都城。如今中原未定,便以南京为都城,道州会议还算不算数?”

李开芳此言一出,立即遭到韦昌辉反对。韦昌辉不是能征惯战之将,他见南京城打了下来,心里想总要享受几天,便说:“道州会议是可以改嘛!计划没有变化快,我们攻不下长沙,却顺利攻下武昌、安庆、南京,这也是天意,说明天父在保佑我军。”

东王以目示翼王,翼王却假装没有看见。

林凤祥与李开芳自湖南郴州起,两人就一起并肩作战,心心相印,这次进攻南京出力最大,攻占南京城的首功却被水师夺去。那些湖南矿工都是他从郴州带出来的,他有一点不甘心,站起来说:“太平天国定都洛阳、南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组织一支劲旅北伐,将清妖赶出关内,还我汉家江山。如今南京四周都是清兵,无论是东取扬州、镇江,还是西征安庆、武昌都是当务之急。臣愿率一支人马,出淮扬、取山东、直捣北燕,请天王批准!”

林凤祥讲完,其他的将领都在看着东王。杨秀清见火候差不多了,说:“林凤祥说得对,如今北伐、西征、东进都是当务之急,下一次军事会议,再议这几件事。今日议事的主题是定都南京,道州会议已经作废,大多数将领都不反对定都天京,我看定都天京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天王最后拍板说:“今日只谈定都一事,其他事情以后再议。”

杨秀清环视众将,见无人开口反对,说:“众将听令!”

殿内将领一齐站起来。

杨秀清说:“拜天王!”

众将一齐跪下,三跪九叩说道:“参见天王,天王万岁万万岁!”

洪秀全等众人参拜已毕,说:“诸位请起,自即日起南京改为天京,天国实现耕者有其田,大家有饭同吃,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处不饱暖。”会议结束前,杨秀清又向天王启奏请求扩建天王府,新建东王府、北王府、翼王府,并将南京城大小官邸都赐给天国有功将士。这个建议得到洪秀全的支持。

众人又三呼天王万岁,洪秀全说道:“各位爱卿辛苦,今日在天王宫设宴招待大家!”

众人非常高兴,跟随天王来到金龙殿偏殿。天王已在这里摆下二十桌酒席,每桌酒席特赐三大碗:一碗油焖狗肉,一碗爆炒狗杂碎,一碗狗骨头炖萝卜。说是碗,实际是三个大铜盆,另外每桌还有梅菜扣肉、清炒冬笋片、空心菜,都是大家爱吃的。众人一见大呼过瘾,一个个捋起袖子,相邀围在桌子四周,动手大吃大喝起来,三五碗下肚,不少人略有醉意。

酒过三巡,天王站起来说:“各位兄弟辛苦,天父天兄将国都设在天京,明天大家到金龙殿一起朝拜,再按功劳大小封赏。”

众人高呼天王万岁,洪秀全摆摆手说:“从明年开始,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按天试、东试、北试、翼试开科取士,凡有秀才功名者,均可来考。天国将士及其家属有无功名,都可参加,每季取状元、榜眼、探花一名,文武两科同时进行。天下读书人,有武艺的英雄豪杰都可以前来应试。”众人听罢,又是一阵欢呼。

众人在觥筹交错间,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没醉的只有天王、东王、翼王。天王博览群书,熟悉历朝掌政,尤其是汉高祖刘邦取得天下以后,接受叔孙通的建议定礼制,认为一点都没有错。

杨秀清幼年父母俱丧,由伯父杨庆善抚养长大,十几岁便到紫荆山一带学烧炭,后来认识了冯云山。他凭着聪明才智,临机应变能力很快得到天王信任,做事从来谨慎,绝不贪杯误事。他是天国的丞相又掌握军权,天国大小政令军令都要通过他手上发出,就是天王的诏书也要经过东王府传达。故而东王府机构庞大,人才也多。

翼王石达开在诸王中年纪最轻,能文能武,与诸王关系都不错,就是有点看不惯东王假借天父下凡装腔作势。但对于东王的执政能力和水平,也无话可说。他分管军事,与南王感情较深,认为南王当初在永安制定的北伐中原、直捣幽燕的决策是正确的,故而南王死后,在“道州决策”时仍坚持南王观点,得到大家一致认可。南王手下名将罗大纲,西王部将林凤祥、李开芳等都敬重翼王,平时跟翼王走得近。在太平军攻下武昌以后,是北进河南还是东取南京,东王与翼王分歧很大,最后天王投了东王的赞成票,翼王也无话可说。今天在金龙殿上,东王宣布定都南京,天王将南京改为天京,他感到非常意外,他内心有一丝不快,这酒自然喝不下去。他看了天王、东王一眼,见他们两个兴致很高,心想将来有机会再慢慢向天王献策,也为时不晚。

向荣尾追太平军虽吃尽苦头,但他从不放弃,从武昌跟随太平军一路尾追到了南京,在雨花台一带扎下大营。得到朝廷支持,他不断增兵修建营盘,添置大炮,守住太平军的东南路,称之为“江南大营”。琦善在江北扬州宝塔山也建了一座大营,称“江北大营”。防止太平军北进,两座大营一南一北,对南京形成夹击之势。

定都南京后,洪秀全满脑子享乐思想,衣食住行与皇帝没有什么两样。他开口是朕,颁行的文件都是圣旨,自从挫败杨秀清的阴谋后,在天王府过得很舒坦,他又想起秦淮河乌衣巷那女孩儿,决定私下前往。

这天下午,洪秀全带蒙得恩、陈承瑢等几名贴身侍卫,乔装成客商来到夫子庙。夫子庙人来人往,景色依旧,只是十里秦淮河已经失去昔日繁华。洪秀全凭往日的记忆,在乌衣巷内穿梭半日,直到黄昏,才确认那座院落,进去一看,早已物是人非。有一个老婆婆出来迎接,洪秀全问及主人,那老婆婆说:“以前是有一对母女住在这里,后因战乱,已经搬到乡下去了。至于搬到哪里,老身也说不清。”

洪秀全满腹惆怅,告诉那老婆婆说:“有一个广东客官来寻,倘若回来后,务必请到某某地方找我。”他叫蒙得恩留了一个地址,给了那老婆婆五两银子。那老婆婆千恩万谢,说她一定转告。洪秀全回到天王府后心情很不好,又命蒙得恩派人去暗中打听,一有消息立即回报。

天王宫是天王住的地方,天王认为,两江总督府太小,要重新扩建,这项工程自然由东王来承办。

罗大纲进谏说:“勾践卧薪尝胆的时候,居的是低矮的房子,穿的是粗布衣裳。现在江北吴越一带都是清妖,满洲皇帝还坐在北京的龙庭里,天王应控制自己的欲望,如果一定要修建金龙殿,将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此时的天王完全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之中,罗大纲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

新建的天王府,比原来的永安天王府大了十几倍,外面是太阳城,里面是金龙城,金龙殿到御花园前后九进,代表九重天阙。木柱窗户用朱漆,窗户房梁一律彩绘,尽是花鸟虫鱼,人物山水图案,窗户不用纸,全部用上好的绸缎装裱,地面铺上大理石,光鉴照人。天王府内各处院落奇石异草,精心布局,仔细雕塑,被装扮得金碧辉煌,极尽人间奢侈。洪秀全十分满意,亲书一副对联——

予一人乃神乃仙乃文乃武

众诸侯自西自东自南自北

洪秀全和杨秀清制定礼制,大小官员一律乘轿,天王是六十四人大轿,东王为四十人,北王、翼王及百官见天王、东王都要跪拜,称天王为“万岁”,东王为“九千岁”。天王临朝,头戴纯金王冠,身穿绣金龙袍,龙袍的纽扣一律用纯金打造,十分讲究。

天京城内百姓较多,东王实行战时政策,将南京变成一座大兵营。太平天国自金田起义以来,分设男女两营。女营又称女馆,女馆按师、旅、卒、馆四个级别设置,一师管十旅、一旅辖十卒、一卒统十馆、一馆领二十五人。一馆的长官称馆长,以上称卒长、旅帅、师帅。馆的名称众多,如童子馆、敬老馆、老弱病残馆等,各馆都有分工,按军事单位编制,由大内总管蒙得恩总管。一些有技术人又长得漂亮的女子,被编入锦绣营,专门负责袍服、被帐、王府的装饰。那些没有技术,相貌平平的女人被派去运粮,筑营,挖沟渠,营造天王府、东王府,有时候还要巡更,守护哨卡。南京城内的劳作大多数由女人承担,广西女子天生大脚,与男子一样承受体力劳动,谁敢牢骚反抗,就会被云中雪(杀头之意)。

洪秀全认为江山已经到手,为了把跟他一起打江山的美女纳入后宫,他在芜湖的时候就发了一份谕旨:“女人管理内务,外面的事情不要过问打听,否则定斩不赦!”

东王府既然是相府,部门自然较多,东王府下面设立圣库、粮库、号马库、提报衙、竖斩衙、人医衙、豆腐衙、茶心衙等。东王上奏折说:“《周礼》规定:天子可拥有后妃一百二十人,天王还未达到此数。天王要百子千孙,还应精选贤淑俊秀的女子备齐内宫,开设女科,取女进士在天国范围内挑选女状元、女榜眼、女探花。”洪秀全认为东王说得对,让他去办理此事。

林凤祥建议天王将那些没有宠幸过的宫女迁至女营,减少宫中开支,说北伐需要大量的银子。女官将此事告诉洪宣娇,洪宣娇认为他说得有理。东王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获知此事,将林凤祥喊过去痛斥了一顿说:“天王圣明英武,你的心思他早就知道。你只专心北伐得了,有事直接找我,不准指责天王。”

东王督造金龙殿,又扩建太阳城,对那些误了工期的工匠抓过来就打,有时候根本不容别人分辩。翼王实在看不下去了,向天王上奏说:“太阳城工程浩大,先将金龙殿建成。天王府现有工匠五六万,有些人领口粮不干活,希望天王爱惜民力,将那些不急用的民夫先放回去,留一二万人定期更换也不浪费口粮,不误农商。太阳城一年完不成,花个三五年也不要紧。”天王闻奏,认为翼王说得有理,让东王遵旨执行。

这年冬天,彗星越过大辰星出现在东方,紫金山天文台上的天官上奏说:“帝王迁都要先确立天、地、土、谷四神的排位,如今这些排位没有确立,却只装饰金龙殿,民间有怨言,现在天父示警,说太阳城规划过于宏大,天王应当缩小规模。”

东王听后很不高兴,翼王说:“君贤臣直,古代明王贤主闻过则改,这是臣等赶不上天王的地方。”洪秀全一听,转怒为喜,嘉奖观察天象的官员。

太阳城的其他工程速度缓了下来,唯有金龙殿的装饰进度在加快。东王用青铜铸成黄色龙、凤各一个,黄龙盘踞在金龙殿内,高五六丈,腾云驾雾,十分威武。又在金龙殿旁边修建御花园,在园内的西北角堆土成山,砌上太湖石,在山上广种苍松翠竹,奇花异草。

工匠们私下说:“创业之君是不会奢靡的,黄龙、凤凰、金龙殿承露盘奇石异木,花花草草那些玩意都是亡国之君喜欢的东西。”东王闻言,传言追查,处死了不少工匠。天王闻之,传口谕给东王不要追究。

一年后,金龙殿修成,东王搜集民间美女充实金龙殿,搞得民怨沸沸腾腾。翼王会同林凤祥、李开芳、罗大纲等上奏制止,说北伐、西征事情正在进行,不如节省宫中开支,留下这些银子发军饷。天王收回成命,东王、北王却依然故我,暗中搜寻绝色女子带回王府培养一段时间,教以礼乐,然后偷偷献给天王。天王大喜,称东王、北王会办事。

在翼王府,石达开一直在思量如何进兵北伐幽燕,西征武昌,南平雨花台,东取镇江。罗大纲、林凤祥、李开芳等自进入天京以后一直郁郁不得志,经常到翼王府聚会,想找点事情干干。翼王知道他们的心事,几个人仔细研究以后一致认为,东进镇江,拿下扬州,为北伐打下基础,是一个可行之策。

东王接到翼王准备攻打镇江、扬州的计划,他知道石达开念念不忘的是拿下北京,若他真的拿下北京,那功劳可比自己大多了。将来冀王手握兵权,自己就算是一个丞相,权力也给他分走了一半。诸王中,杨秀清比较忌惮石达开,认为他只要离开自己的身边,就是放虎归山,还是就地看管,留在身边较为稳妥。

想到这一层,杨秀清批准了攻打镇江、扬州的计划,可只同意罗大纲、林凤祥、李开芳三人领兵前往,留石达开在天京坐镇指挥。

石达开深受鼓舞,建议东王北伐、西征,杨秀清将计划压住,说要先奏明天王,让石达开在家等候消息。杨秀清知道北伐幽燕,就意味着太平天国要举倾国之兵,放弃南京小天堂的舒适生活。眼下天王刚过上舒服的日子,让他重新跨上战马去与清妖真刀真枪拼杀,天王能同意吗?

对天王的老底,杨秀清现在是再清楚不过了。当初自己年幼无知,稀里糊涂地上了他们的当,不过现在看起来也不亏,自己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不然一辈子都是烧炭佬。

谷雨过后,天王府艳阳高照,春深似海。这天,杨清秀带八个绝色美人去见天王,问一问北伐和西征的事。洪秀全自从进入天王府后,日子过得很舒心,他提着脑袋在两广、两湖之间行走十几年,如今在这六朝金粉之地,温柔乡里要尽情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人间幸福。这么多老广兄弟,还只有东王知道自己心思,对他言听计从,现在总算做了天子,天子嘛!就是要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洪秀全在金田起义时,挑选了十五名漂亮的女子纳入后宫,到永安封王时,有三十六名妃子,到南京后又广纳美女。目前自己的王娘、妃子加起来才六十四个,跟大清皇上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一个女承宣来报:“启禀万岁,东王求见!”

太平军诸王只有东王有权随时晋见,天王一听,马上下旨说:“有请东王。”

杨秀清又带着八个美人进来,天王惊得合不拢嘴。杨秀清一使眼神,八个美人一齐跪下说:“臣莺莺、燕燕,欢欢、爱爱,宝宝、贝贝,思思、婷婷参见天王,天王万岁万万岁!”

洪秀全喜不自禁地询问道:“秀胞,这是为何?”

杨秀清叩了一个头,说:“臣见万岁处理政事辛苦,特献上八名女官伺候万岁。”洪秀全一听原来东王是送给自己的,心中十分高兴,传令八名美人到后宫等候,自己要应付杨秀清几句。

杨秀清将石达开想北伐和西征的事情说了,洪秀全问他有何安排?杨秀清说:“按照翼王的部署北伐是大事,需要天王亲自北伐,直捣黄龙。西征倒在其次,翼王愿意领兵去攻武昌、长沙,将两江、两湖、两广连成一片。”

洪秀全刚坐上金龙殿,还没过足皇帝瘾,石达开就要自己出门作战,心中不快,说:“明太祖在南京开国后也进行了北伐,朕看咱们效仿明太祖派一名得力大将北伐好了。”

东王会意,问:“天王派谁为将?统领多少兵力?”

洪秀全扬了扬手中念珠,问:“依东王之见呢?”

杨秀清心中早有答案,搓了搓手,嗫嚅说道:“罗大纲、林凤祥、李开芳不是打到镇江、扬州了嘛!就让林凤祥为大将、李开芳为副将率一万人北伐,林凤祥、李开芳号称‘万人敌’,是天国的五虎上将。罗大纲这张嘴整天乱放炮,让他和苏三娘一起镇守扬州、镇江。”

天王准奏,杨秀清又说:“翼王想率军西征,北王也争着西征,请天王定夺。”

洪秀全说:“西征的事让朕考虑一下,过几天给你传旨。”

杨秀清一笑告退,天王也不挽留。目送东王出殿,洪秀全便急不可待地朝寝宫奔去。洪秀全心里快活极了,前几天北王送来的四个江南娇娃,东王今天又送来八个美人,这两个兄弟争着送礼,他来者不拒,全部收下。

洪秀全白天锦衣玉食,有人伺候,晚上洞房笙歌,有人侍寝。还是做天子好!这皇位一坐,大臣朝贡,什么都有了,何必再去身披甲胄,亲冒矢石?那些事就让兄弟们去做吧!

石达开这些天一直在等待东王回信,只得到北伐的结果,西征的事情还要继续候着。他已经去了天王宫两次,都被挡回。今天他决定进宫,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天王问个究竟。

天王宫门外,最近立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四行大字:“大小众臣工,到此止行踪,有诏方准进,否则云中雪。”下面印有天王的玉玺。

翼王下马后,就直往里闯,一个女承宣说:“翼王稍等,等我禀报天王再给翼王回话。”

石达开手执马鞭,气呼呼的坐在地上,门卫搬过来一把椅子,石达开看也不看。不一会宫内传旨,翼王进宫晋见。

翼王一见天王便说:“天王,北伐事关重大,林凤祥、李开芳威望不够,一万人马也太少,若不举倾国之兵,不足以成功。”

天王知道石达开这些天是铆足了劲,说话有些火药味,便说:“让林凤祥、李开芳北伐是我与东王共同决定的,当初我们离开广西,打到湖南时也不过八千人马,还有很多老弱病残,如今让林、李率一万精兵北伐,人数已经不少了。大军沿运河北上,粮草由唐正才率一万水军随船接应,难道还要朕亲自率兵北伐吗?”

石达开本来是想劝天王北伐的,见天王如此反问,一时语塞,就转而求其次说:“北燕是清妖巢穴,山东、罪隶肯定有清妖重兵把守,天王还是让臣领兵北伐吧!”

洪秀全一笑说:“翼王先休息一下吧,你是军事统帅,朕的左右手,朕舍不得让你离开。再说天京还不太平,向荣还在雨花台扎下大营,如虎在侧。卧榻之下有这么一只恶虎,朕能安逸吗?”

“先灭了向荣这个狗娘养的再说。”石达开恶狠狠地说。

天王说:“这就对了,朕认为派胡以晃、赖汉英为将领,你的哥哥石祥祯率一千只战船,一万水军相随。胡以晃在江北,赖汉英在江南,三路大军齐头并进,够武昌的清妖喝一壶的。胡以晃智勇双全,赖汉英老成稳重,令兄能征惯战,翼王就坐镇天京指挥得了。”

石达开对天王西征安排比较满意,只是还要加强北伐力量,就向天王建议调秦日纲驻防镇江,天王也爽快地答应了。

公事结束,石达开起身告辞,天王执着他的手说:“翼王不必着急回去,你三顾天宫,前两次是朕身体不好,没让你见着。其实朕也想翼王,翼王今天就陪朕在宫中痛痛快快喝上几杯,以弥补朕的不是!”石达开见天王认了错,也就不再说什么,随天王朝天王府西花厅走去。正是:

莫道东王巧计多,朝天宫里空张罗。

一时天意助洪祚,北燕两王是劫魔。

不知石达开如何主持西征、北伐,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