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露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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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这天早晨,余翠娥将蒸好的腊灌肠和一锅馍馍给金满仓用塑料袋装好,边装边说:“你也不会听我们的,由你了,自求多福!”

金满仓穿针引线将放好钱的内荷包缝针,针刺到了指头,流出殷红的血滴。金满仓按着出血处,余翠娥看他那笨拙痛苦的样子,拿过他手中的针线,给他去缝。金满仓说:“别缝死了,我怕中途要用钱。”余翠娥就稀疏缝了几针。

三个男人聚集在金满仓家。袁世道捋上裤腿让他们看,钱绑在腿上,用透明胶缠着。潘忠银则是将钱缝死在内裤里,他说万无一失,袁世道说你这是污脏了人民币。潘忠银说,钱就是命,除非他把我命根子割掉才抢得去。

清晨的天露湖上,群鸟大嘈,那些前期到来过冬的灰鹤乌泱泱一片,与正在枯黄的芦苇临风伫望。阳光在湖面上逶迤闪耀,一丛丛漂浮的陈年蒿草上,蹲着些白鹭,几只凫子犁划着长长的水迹。一个人赶着几头毛色橙黄的牛在过草滩上的沟坎,他沿着窄窄的、高高的坎儿走,叱牛的粗暴声像是在吼一个傻子:嗐!嗐!嗐!……

金满仓他们走到晨雾蒙蒙的长江轮渡渡口,这里早已重复起每天从早到晚的大合唱,轮船、汽车、拖拉机、自行车、小贩和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小商贩们扯着嗓子叫卖着:“瓜子花生麻辣鱼!瓜子花生麻辣鱼!卤鸡蛋,甘蔗!甘蔗,卤鸡蛋!……”

金满仓他们买好票,背着帆布旅行包挤上了轮渡,过江去沙市红门路长途汽车站,搭乘去武昌的长途汽车。每一步都是抢火一样的节奏,搭上了汽车,舒了一口气,拿出馍馍来大家分食,汗水已经干在了额头上和脖子里。

下午到了武昌,又赶快去火车站。

人山人海的武昌火车站里,金满仓叮嘱他们管好自己身上的钱物,费了一身老劲挤进售票厅,站队买票。

金满仓因为太热,解开了外衣,他也是多年没有外出,忘了是在危险的火车站,那有点鼓囊的内衣荷包还被缝住,被眼尖的两个小偷瞄见了。他们首先将金满仓与袁世道和潘忠银隔开,两个家伙装着买票死劲地挤着,推攘着,挤撞开了袁世道和潘忠银,一个小偷故意拽着金满仓的膀子,让他动弹不得,另一个小偷神速地撕开他的内衣荷包线缝,几秒钟就将他的一千多元钱偷走了。

金满仓感到了这故意拉扯推挤中有坏人,一摸内衣口袋,钱没了,心一炸,看到一只手将他的钱捏着塞进另一个小偷手中,已经开溜。他一把薅住一个小偷,并破开嗓子大喊:“抓小偷呀,抓小偷呀!”

俩小偷估计是这儿的老手,并不怵乘客,挣开金满仓,两个人鼓着凶狠的眼睛反将金满仓扭住,几拳打倒在地,并拿脚踢,买票的乘客见状纷纷躲避。金满仓口鼻流血,一只手因为护着旅行包,无法全力还击,潘忠银和袁世道已将两个小偷各拽了一个。潘忠银可是愤怒了,对小偷挥拳狠打,另一个小偷去解救同伴。袁世道将金满仓从地上拉起来,金满仓指着与潘忠银对打的小偷:“钱在他那里!”他扑上去拼了命卡住小偷的脖子,同时伸手去掏他的荷包,但他的同伴抵住金满仓不让贴近。

小偷想的是赶快金蝉脱壳,但袁世道双手又拦又抱又用脚踢。小偷们是亡命之徒,还是江湖老手,下手狠、绝,拳头直击金满仓和潘忠银的脑门并且双爪挖心,要将他们推倒在地,嘴里全是污秽的“汉骂”。金满仓一次又一次地想抓到小偷兜里的钱,那是他的钱,血汗钱,借来的钱,不能让坏人拿走。就这样撕扯到了大门口。看热闹的乘客都是出门在外孤单一个,不敢出手相助,不知道周围还有没有小偷的后援,怕事后报复。这助长了小偷的嚣张气焰,以二对三还没有处于下风。金满仓他们三个一边喊“抓小偷”,一边搏斗。这时候,门口水果商店里跑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对其中一个凶狠的小偷打出一拳。这一拳,打在太阳穴上,那小偷立马就摇晃起来,像是被人抽去了筋。这男人同时将那小偷的手反扭住,再将他所偷的钱从夹克口袋里掏出来,交给了金满仓。另外一个小偷想跑,被鼻子流血的潘忠银给反剪了手,那小偷龇着牙睖着眼也束手就擒。

这时警察来了,把两个小偷带走了。金满仓这才向那个男人道谢,感谢好心人让他的钱失而复得。这人说他叫乔汉桥,一听他们喊“抓小偷”,听尾音听出了是荆江县的人在喊。他说他当年当知青时就下放在荆江县。他时而讲武汉话,时而讲荆江县话,讲得很地道。他拿来卫生纸让他们揩下血,问要不要紧,此时金满仓嘴鼻都有血出来,潘忠银嘴角也在流血。金满仓说没事,谢了乔老板,说我们还得去买票。这乔老板就叫来一个小青年,是在旁边小店卖副食的,他对金满仓他们说,你们把钱给我,我帮你们买。那个小青年拿了钱就从旁边进了售票处,一会就买好了三张去合肥的火车票。这位乔老板又拉他们三个去到隔壁一个小馆子里,给他们每人点了一碗牛肉面,一份豆皮。

吃着牛肉面,袁世道说:“咱们碰上了坏人,也碰上了好人。”金满仓说:“碰上了大好人。”三个人呼呼地吃完了,乔汉桥过来问,吃饱没有,加不加点什么?三个人说不加了,吃饱了。乔汉桥说:“好,我送你们进站,不要怕,小偷怕我,见了我绕道走。”

在进站口,乔汉桥又说:“你们路上小心,坐火车,闲杂人太多,千万要留心眼儿……”

上了火车,他们拿出各自带来的菜。酒是潘忠银带的,他举着酒说:“咱们来喝一杯,那两个家伙出手狠,却是不重,一看就没劲。”金满仓喝上了一杯,袁世道问金满仓怎样,金满仓说:“当时脚下桩子不稳倒地上了,那个小偷踢我那几脚还是狠的,我回他那几拳,他回去得吃跌打损伤药。”潘忠银说:“真想打死他两个家伙!”金满仓说:“要不是乔老板,咱可就惨了,人财两空,打道回府。”袁世道说:“的确,的确,忠银有一把力气,你今天打得解气又解恨。”潘忠银说:“说真心话,不怕他们的拳头,怕他们是亡命之徒,手里有刀子。”袁世道说:“你还是怕死嘛。”潘忠银说:“是啊,我死了汪小琴谁管哪!”袁世道打趣说:“我管嘛。”金满仓叮嘱他们:“大家别净顾着喝酒,还是要管好自己的东西,下车别把东西落下。”

喝到三巡,袁世道抹着鼻子道:“明天咱们就可以买到葡萄苗回去了,我想问下你们,要是咱们种葡萄真成了万元户,百万富翁,你们干些什么?”潘忠银说:“又开始做梦了。”金满仓说:“肯定不是做梦,这次有惊无险,我感觉一定会成功……我要是赚钱了,没别的,先还了贷款再说。”袁世道说:“我嘛,我要做楼房,买摩托。”潘忠银说:“我也是,做一栋楼房,有大玻璃窗户,还贴马赛克瓷砖。”袁世道说:“一家人住在楼房里,宽宽敞敞,是最幸福的事……”

三个人因为兴奋,又喝多了酒,都打起了瞌睡。

深夜,火车广播通知:“各位旅客,合肥站已经到了,有下车的乘客请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尽快下车……”

三个人还在呼呼大睡,旁边的有心人推醒他们说:“喂,你们醒醒,听你们说不是到合肥吗?合肥到了!”

三个人睡眼惺忪,听说合肥到了,大喊:“下车,下车!”于是连滚带爬从走道里挤出人堆下了车。

在月台上,看到合肥的站牌,金满仓说:“差点坐过了站,那可就麻烦了!”袁世道说:“给你们打一个谜子:两个胖子睡一头,是什么?”潘忠银说:“合肥呀。”

走出车站,已是深夜,看着空旷的站前广场,有围上来拉客住宿的人,他们躲避着,金满仓吩咐大家:“别理,理他们就有麻烦的。”

不远处,有宾馆酒店的霓虹灯闪烁着,金满仓看看表说:“现在已经转钟两点多了,我们住不住宿?”

袁世道说:“不住了吧,节约,忠银呢?”

潘忠银说:“我也没事呀,现在还没瞌睡哩,头脑清醒得很。”

金满仓说:“那咱们就去候车室坐着眯一会等天亮。”

潘忠银问:“坐候车室不收钱么?”

金满仓说:“不要钱。”

三个人去了候车室,这里跟武昌火车站一样,拥挤不堪,脚都插不进。他们往里走,都是一些等车的或出外打工的农民工,五横八躺地在地上。一个胖子躺在自己的行李里,挡住了路,正在酣睡,打着响亮的呼噜。潘忠银踢了他一下,希望他的脚缩缩,可这人睁开了眼睛,红彤彤地看着潘忠银。潘忠银说:“你脚腾挪腾挪。”那胖子反问:“你睡呀?”袁世道说:“我们过去一下。”可胖子根本不睬,一动不动,又闭上眼睛,马上又拉动起呼噜,潘忠银恨不得踩断他的腿。金满仓对他们说:“这儿不行,咱们出去算了。”再说这么拥挤憋闷的环境,他担心再出事,心还悬着没放下,发虚。

他们只好退出,在火车站广场一个避风的角落里靠墙坐下,各自抱着旅行包和衣迷糊。

金满仓因为钱被偷过一次,不敢合眼,加上挨了打,身上疼痛,睡不着。

潘忠银睡了一会,睁开眼睛看到金满仓还醒着,说:“满仓哥,你没眯会儿?”

金满仓说:“忠银你们放心睡,我看着行李。”

他掏出那张揉得皱巴巴的《葡萄简报》,借着微弱的路灯来看,这些字变成了越来越近的葡萄。睡意袭来,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一个果实累累的葡萄园里,全是乒乓球一样大的葡萄。他坐在葡萄山上,吃着甜蜜蜜的葡萄,从葡萄堆里,飞出了一张张钞票,又长出了一栋很大很大的楼房……

袁世道推醒他说:“满仓哥,你梦中咯咯笑哩,梦见了什么?”

金满仓揉揉脸说:“梦见了金山银山……”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看天色,有了鱼肚白,楼房的轮廓渐渐清晰。

天一会就亮了,人又来了精神,虽然看上去三个人的脸都发青,眼睛血红。

按照广告上的指引,他们上了一辆通往市郊的公交车。这站前广场上坐公交车的人也多,而且这一趟似乎全是去购买葡萄种苗的人,都面目苍黑,背包提袋,将门堵死。金满仓他们顶着人的背和屁股往上挤,因为旅行包太大,潘忠银落在后头,车门一关,他的一只脚夹在了两个车门中间,顿时脚像被犁耙截断了一样疼得哇哇大喊:“我的脚夹了,师傅,开门!开门!”

司机哪能听清楚,车厢里的人挤成了千层饼,金满仓和袁世道也帮他喊:“师傅,有人夹到脚了!开下门!”

话经几个人传到司机那里,门才打开,潘忠银收回脚,抱起来一看,脚脖子那里夹掉了一块皮,血渗出来,没流血的地方也青紫了。

到了市郊农科所培训基地那一站下来,潘忠银跳着走了几步,袁世道笑他说,这就跟兽夹子一样,你跑得快就跑了,跑不快就夹了,以后叫你老夹。潘忠银说,你在后面一样老夹。袁世道说,那不假,这上下车,你慢了就会夹,咱们乡巴佬到城里,好多东西得学,坐公交车也得学。

说着到了葡萄园,呀,看到了整整齐齐的葡萄田,这葡萄原来是牵藤的,枝叶茂密,架起一人多高,感觉就跟牵黄瓜藤一样,但枝条粗壮。一些挖苗木、捆苗木的农工在园子里工作,装满葡萄苗木的汽车,时不时从他们身边驶过。他们一路走一路看,跟在那些买种苗的人后头。

前面有大展板,关于巨峰葡萄的介绍,比那张《葡萄简报》详细,还配有掉色的图片。他们细细看着,潘忠银兴奋地说:“看来是真的。”金满仓说:“你们把看到的记在心里,回去用得着的。”袁世道说:“我就觉得,田里种经济果木,就有生机。种水稻棉花,咱也看厌了。”

他们来到培训基地办公大楼接待室,这里聚集了全国各地来买葡萄苗木的人,真是不少。金满仓对袁世道他们说,我在想怎么说动他们,给咱们减些培训费,还有那劳什子借款,分明就是店大欺客,你们有钱,找咱们农民借啥钱哩。袁世道说,是得合计好,但最重要的是葡萄苗要好,种了能活,否则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就亏大了。

一个姓杨的主任接待他们,这人戴着眼镜,瘦,视野不宽,有信任感,一看就是知识分子。杨主任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金满仓说是从湖北荆州来的。杨主任让他们看看再说,连他们准备种多少买多少之类的都问了。金满仓他们盯着打量他,弄得他极不自在,突然脸红如虾说:“你们若不相信,可以先看看,百闻不如一见,每天有全国各地来的不少学员,你们看过后,觉得可以就参加培训,先登记交培训费。”

金满仓将袁世道和潘忠银叫到一处说:“时间不等人,我们是先看呢还是先交培训费参加培训?”

袁世道说:“别想了,来了就干。”

金满仓说:“对,别想那么多,我这就去交钱。”

袁世道说:“两百块的培训费,我们每人出七十,分摊,让一个人去培训,就满仓哥去,你脑瓜子好使。”

潘忠银也同意。金满仓不让他们掏钱,摁着他们的荷包说:“如果你们推举我去学,是我自己学的,培训费自然是我出,你们能省则省,一人学习,大家共享,你们还有什么想法?”

袁世道推他赶快去交钱学习:“钱我们大家出了,你去学,你脑瓜子活,记性好,资料到时我们回去抄,省点钱买苗子。”

金满仓被推得踉踉跄跄,问对方,对方说两百元培训费一分不能少,他给开票的女孩求情说:“小丫头,我们都是农民,借钱来的,坐火车,钱差点被偷走了,你看,被人打的……”

他指着自己青肿的眼睛和嘴巴:“喏……我们来了三个人,钱不够,能不能旁听一下?”

女孩笑着连连摇头,让他交了钱。到了培训班教室门口,工作人员看了金满仓的发票,发给他资料和函授课本,其中有一本简易的《巨峰葡萄栽植技术专辑》。

一个老师已经讲解到葡萄种植的整地规划了,好在那本发的书上有,黑板上也写了,关于巨峰葡萄的习性,写得密密麻麻:一、地的选择;二、合理密植;三、整地规划;四、整地方法;五、定植时间;六、苗木储藏;七、沙畦育苗;八、适时栽植;九、保活措施;十、立竿支架;十一、防治病害;十二、防治虫害……

金满仓坐在课堂里,像是又回到了校园的感觉,用笔在发给他的软面抄上记下,一点一点。听着听着,就入迷了,仿佛在自己的田里耕种,立竿支架,防虫治病,找到了种葡萄的感觉,仿佛自己已经成了葡农。这种感觉多好,学生的感觉,技术员培训的感觉,一种新兴种植和生活的感觉……

老师讲了半天,解答了大家的疑惑。因为听的人多,金满仓来不及提问题,他把问题在订合同时,向杨主任提出了:我们湖北能种葡萄吗?杨主任的说法模棱两可:“实话说,我们不能保证你们种植成功,也不能说你们就不能成功,长江以南种葡萄比较稀有。”金满仓说:“我们在长江边上,隔条江就不行么?”杨主任说:“我也这么想,长江不就两三百米宽吗?我认为没有禁区,所谓禁区,都是在人们的脑子里……你们有心买苗子的话,我们的技术服务会随时跟踪,有不懂的来信或者电话给我们……”

杨主任摸准了来人的心理,不用多说,拿出向葡农贷款的合同给金满仓他们。金满仓说:“杨主任,我们的钱在买火车票时差点被人偷了,还被小偷打了。”杨主任这才认真看金满仓脸上的伤,潘忠银说他的脚坐公交车又差点被夹断,反正三个人一起卖惨,把杨主任的同情心催了出来。金满仓接着说:“我们来买种苗的心是很诚的,不然不会千里迢迢千难万险到你们这里来。”杨主任问他们要买多少,金满仓说加起来也就一两亩地,主要是我们那儿太穷,大家想种葡萄发家致富。就这样,那个向葡农贷款的合同,杨主任答应减半,改为了三百,金满仓他们千恩万谢。

买好了葡萄苗,他们各挑着满满一担,想连夜赶回武汉,无奈没有了班车,只好在合肥长途汽车站门口的小旅店里住了一夜。大通铺的房,床连着床,这店子在一个煤站旁边,里面也是黑乎乎的,被子也是,一股子脚臭味让人想吐。而且楼下是烧锅炉的地方,嚣声砺心,呛人的煤烟味充斥在房里。自己中毒不要紧,要是葡萄苗中毒,回去栽不活就黑了天。六大捆葡萄苗就竖起放在走廊里,真希望夜晚早点过去,好在买的早晨四点半的车票,金满仓要他们机灵点别睡死了,还怕有人顺走他们的葡萄苗,因为店里也有买了苗子住宿的人,人员复杂。晚上三个人轮流起来看着那些苗子。

半夜起床,三个人挑上沉甸甸的葡萄苗,上了四点半去武昌的车。那车座位很挤,腿伸不直,人蜷在车上,颠簸了大半天才到达武昌宏基客运站。到了武昌,大家的腿脚都麻木了,金满仓吩咐袁世道下了车就去抢荆州的车票,可是,袁世道去购票窗口一问,当天的车票没有了。这不又要在武昌过一夜,又得多花几十块钱?三个人在车站门口站着,茫然无策。金满仓想了想,说:“咱们去找乔老板,他兴许认识车站的人,买三张站票也行啊。”袁世道说:“是啊,就怕葡萄苗死了,得迅速回家种下,我去问。”潘忠银说:“要去我去,碰上那两个小偷我能对付,空手不怕他们!”袁世道说:“我们两个一起去,满仓哥照看葡萄苗。”

火车站就在旁边,不一会,两个人回来了,老远就给金满仓说:“成了,成了!”

原来乔老板有一辆车去荆州送水果,本来过一天去的,决定今天就发车,将他们和葡萄种苗捎带回去。真是喜从天降!大家都说,这个老板是大好人,有情有义。

三个人三担货都安然上了帆布篷的车厢,乔老板腾给他们一大块地方,他们挤在一堆,坐在里面别提有多开心。

可没一会,就下起了叮叮当当的雨来,雨潲进车厢,三人抱着头无处躲藏。雨不大,风却冷,连风带雨,让人直打哆嗦。

什么时候雨终于停了,汽车也到了沙市,上了荆江大堤,轮渡就在前面。汽车停了下来,金满仓他们跳下车,准备将葡萄苗卸下,乔汉桥打开驾驶室对他们说:“你们别下,我先去市场卸货,把你们送回家。”金满仓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过了轮渡,离家里不远了,太谢谢你了,乔总。”乔汉桥不让:“客气什么!上车上车,我马上去卸货。”

在一个仓库卸了水果,汽车直接开往轮渡码头,运气不错,车很快上了汽渡船。过了江,一会就开到了天露湾。

傍晚的天露湖别提有多美,牛羊回村,百鸟归林,夕烟袅袅,云开晚晴。到家后金满仓就要余翠娥赶快准备晚饭,并介绍乔汉桥,说起这一路的遭遇,乔总怎么在火车站打跑小偷将钱夺回,又怎么买牛肉面我们吃,还用车将我们送回家。乔汉桥站在那里说别提了别提了,并让司机发动汽车要走。这是不可能的,一干人全部拉住了乔汉桥和司机,金甜甜还端了一条板凳放在汽车前面不让走。乔汉桥和司机只好熄火进了院子,金甜甜给他们泡茶,还端出了一盘米子糖。

看见米子糖,乔汉桥来了精神,抓起就吃,嘎嘣嘎嘣,也给司机抓了一把说:“这可是好东西,多年没吃了。”

潘忠银说:“乔总你慢点吃,马上开饭。”

乔汉桥说:“我能放慢吗?算起来十五年没吃这米子糖了。”

袁世道问:“你是在哪个村插队?”

乔汉桥说:“新荷村,过去叫反修大队。”

潘忠银一指说:“就在对岸,不远不远,当年你们武汉知青厉害呀。”

乔汉桥说:“我也吃过你们村的鸡呀狗啊,哈哈,说起来惭愧,惭愧。”

潘忠银说:“你们游泳过来踩鸡。”

袁世道让潘忠银别说了,“你家丢了几只鸡,难道都是知青踩的?”

金满仓说:“那时候的社员和知青一样,没啥吃的。”

乔汉桥说:“乡亲们对我们很好,经常给菜我们吃,大队也分肉,我们也经常捉青蛙、钓鱼,秋天就在谷田埂上踩乌龟。我记得那时候乌龟好多,甲鱼也多……”

谈笑间一桌菜就上了桌,金满仓摆着碗筷说:“乔总,今天没有乌龟甲鱼,我们的这位潘忠银是打甲鱼的高手,到时候再来,一定吃他的野生甲鱼!”

潘忠银说:“没问题!”

乔汉桥指着桌上的菜:“这些比甲鱼不得差……这是藕带、鲊鱼、豆豉炒腊肉、虎皮青椒,哎呀,都是多年没见过的菜,今天要大饱口福了!”

因为司机不能喝酒,金满仓给乔汉桥斟着酒,乔汉桥没有客套,让金满仓把玻璃杯倒满溢出来,喝上一口说:“酒是天露湖的粮食酒,香!”

金满仓说:“乔总今天可要喝好啰。”

潘忠银说:“我来陪,满仓哥,满上!”

金满仓几个给乔汉桥敬酒,他来者不拒,喝净了酒杯,自己再倒上一杯说:“今天你们在车上淋了雨,不好意思,我乔汉桥自罚三杯。”

几个人硬是眼睁睁看他“自罚”了三杯,这酒量把他们都吓到了。再看他,头上已是大汗滚滚。

金满仓再给他斟满说:“乔总,酒虽不好,你尽管喝,你不喝好,就是瞧不起我们。”

乔汉桥说:“你们的意思是等一会把我抬上汽车直接送医院?告诉你们各位兄弟,我是个‘酒漏子’,汗一流,啥事都没有。这些头上流的汗,就是酒。”

果然,他揩着汗,桌前全是浓烈的酒味,他说:“那时候,我们去天露湖镇上供销社打苕干酒喝,去县城拖大粪,也插秧割谷,下湖罱泥。这湖区有血吸虫病,我两次染上了,所以你们不要劝我喝酒……”

乔汉桥差不多一斤酒下肚,大家也没再劝他,金甜甜给他添了一碗饭,他吃个精光,说这饭也好吃,这米是天露湖的米,有天露湖的水香。

临走时,乔总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交给金满仓说:“以后你们有什么事,到武昌去找我,我会有好酒请你们喝!”

余翠娥给他送了一包豆豉,他左看右看,左闻右闻,说:“太香了,太香了!”

金甜甜出去搬汽车前面的板凳,乔汉桥对她说:“金甜甜,你的名字我记住了,好好读书,以后到武昌上大学,武昌的大学好多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