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萝卜雕花
不知道锄禾日当午的人,不会知道合理的妙用。
一
这是这座小区里独立的一幢别墅。
他佯装在别墅前的林荫小道走累了,在紫荆花树下的长椅坐了下来。
他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每天只能睡在乞丐流浪汉扎堆的天桥下,形容枯槁,但一双贼眼却还是放着精光,盯着眼前的这幢别墅。
半个月前,他便已经摸清了,这间别墅里住着的一对夫妇,丈夫是市里某个五星级酒店的首席大厨,妻子是个无业楼民,不,应该说是职业主妇。
提到妻子,他眼前浮现了那个玲珑曲致的身体,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妻子保养得很好,特别是那双纤纤素手,长如葱,白如玉,根本不像是双家庭主妇的手。
看来做厨师的丈夫相当疼爱自己的妻子,不比他的女人,一双干惯重活的手粗得像老树皮。
他每天都注意着妻子规律的生活,晨跑,上健身房,美容桑拿馆,以及,每周一、三,五晚上固定到一个西餐馆见一个男人。
情夫。
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他深深为那个丈夫感到不值。
丈夫是个有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每天早早地到酒店工作,这些年赚下的钱都用在了为女人买房子,买豪华家电,付高级会所的费用,时装以及珠宝上。
毫不知情的丈夫,乐呵呵地每天回家,拖着疲惫的身体还要为妻子准备晚餐,却不知道妻子在外头风花雪月。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却没考虑太多。
那不关他的事。
现在重要的是找机会潜进屋子,找到他们不久前在拍卖会上买下的价值数额达到六位数的一颗钻石——那是他在拍卖会看着他们拍下拿回家的。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拿到妻子平时戴在身上的珠宝,首饰,还有现金。
想到又红又绿的钞票,肚子似乎更饿了。
今天是星期六,丈夫跟妻子在周末按照惯例都会外出聚餐。
他也已经打过这个别墅的电话,确定没有人接。
这个时段,许多人家都安排了丰富的周末节目,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流浪汉。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站了起来,神色自若地走到了那幢别墅前,像是站在自家门前一样,在电子锁板面输入了事前弄到手的密码。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他闪身进去,把门关上了。
屋里没有亮灯,很昏暗,但依然分辨得出屋子里美伦美焕的装修,以及那些华丽的家具跟进口的电器。
他眼馋地环顾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到了通往卧室的楼梯口,一抬头,却愣了,惊慌地后退了几步,手摸进了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锃亮的水果刀。
屋里的灯啪地一下全亮了,屋里居然有人,是那个丈夫。
丈夫亦是一脸惊惶地看着他这个不速之客,视线落到他的那把闪着寒光的刀上的时候,胖墩墩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你,你想干什么?”
二
丈夫竟然在家。
他暗自气恼自己的失策,举着刀威胁丈夫不许轻举妄动。
“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千万不要伤害我。”丈夫一脸窝囊地双手抱着脑袋,竟然吓得哭了起来。
真没用。他鄙视地瞥了丈夫一眼,瞟了一眼楼上,“你女人呢?”
“她——”丈夫害怕地看着他,跪倒在他脚边,“你别伤害她,求求你。”
原来,丈夫跟妻子都在。
他认清这个事实的时候,脑海里浮现过妻子的面容与身段,再次舔了舔嘴角,一股子邪火烧得他心痒痒的。
“叫她下来。”
“别——”丈夫抬头哀求,看到他奸戾的眼光,身体又是一抖:“她病了,刚吃了药,正睡着,你别伤害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就是别伤害她。”
愚蠢的男人。他想到了妻子的第二个男人,既可怜又同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丈夫。
都死到临头了,也就只知道护着自己的女人,却不知道女人早给自己戴了顶绿帽。
混帐的女人。
他想起了自己的女人。
想当初,他累死累活的,也就是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两口子苦熬了几年,终于,他实现了诺言,让她好好地风光了一把。
自己也过了把一早向往的偷香窃玉的瘾。
谁料,一场经济危机,几年攒下的基业水打漂地没了。
而她,竟然勾结了别的男人,抛夫携子离去。
该死。
他还没嫌弃她年老珠黄,面无血色,她竟然反而嫌弃他来了。
水性杨花的女人都该死。
这么骂着的时候,他的邪火却烧得更旺了,脚步慢慢地往楼梯口迈。
“不不,你别这样。求你了,求求你。她什么坏事也没做过,什么也没做过,你放过她吧?放了她,你真要杀人——”丈夫看着他手里的刀,惧怕地说不出话,“就,就冲我来吧?”
他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再向前迈了一步。
“求你了。”丈夫一把扑起来抱住了他的双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你就是别伤害她。”
丈夫抱着他,痛哭流涕。
他迈不出步子了,使劲在丈夫身上踢了一番,直到丈夫哀号着抱着胸口呻吟着吐血了,望着丈夫的嘴角渗出的血丝,他居然痛心地冲口而出:“她在外面有男人,你这样护着她值得吗?”
丈夫的身体抖了一抖,僵硬了,喃喃:“她有别的男人?”说着拼命地摇起了头,“不会的,她不会这么对我的——”
“我亲眼看到的,我是贼,不是骗子。”
丈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痛苦地吐出了一口血痰:“难怪,难怪,她,她,要跟我离婚,难怪。”
三
是的,女人,这一刻跟你海誓山盟,下一刻却勾搭上了别的男人,离你而去,女人都是这种冷酷无情的贱货。
他看着丈夫的脸慢慢变白,心里咬牙。
他的女人,孩子都跟自己生了,竟然还要跟自己离婚。
凭什么?
就因为自己在外头跟别的女人逢场作戏的时间久了一点?那她还不是一样在外面跟野男人鬼混?
说什么他逼的,他什么时候逼过她了?
他为她买了大房子,买了贵首饰,买了新车子,雇了佣人供她使唤,每个月给她那么多生活费,只要她乖乖地呆在家里,好好地抚养他们的儿子,这么简单的要求也做不到?
还说他逼她?扯淡。
离婚?趁自己生意失败的时候来离婚,抢走他本来剩下不多的家产,抢走属于他的儿子,落井下石。
才不会让她得逞。
他脸色铁青地握紧了拳头,听着坐在地上的丈夫绝望地哭述:
“我一个乡巴佬,大老远地进城,学了一技之长,好不容易才可以在城里活下来——”
“认识她以后,我就一心想着,要让她过上好日子,一定不能让她受委屈——”
“她说喜欢我,她喜欢一辈子吃我弄的菜,于是,我再苦再累,也每天做好吃的给她——”
“她要住大房子,我们就搬到了大房子,她喜欢珠宝首饰,我买来给她,她喜欢钱,我赚的钱都给她——”
“为什么她还不满意,还要背着我去找别的男人——”
“是我,是我做得不够好吗?是我哪里做错了?”丈夫扑到了他身上,抓着他的身体,摇晃,悲吼:“你说我做错了什么?”
“你做错的事,是你不应该相信女人。”
他被丈夫摇得忽然有点头发晕,身体站不稳地险些摔倒,他一下把刀在丈夫手上划过,逼丈夫放了他。
丈夫痛嗷一声,抱着受伤出血的手,脸上重新露出了恐惧:“你,你,别,别伤害我。”
他没有抓刀的手按住了胃部。
饿得一向有毛病的胃忽然剧痛起来了,他皱着眉头,脸色发青,冷汗冒了出来。
胃痛得真不是时候。他有点恨恨地想。
这可是当年奋斗工作落下的病根,落泊得只能做贼后,每每胃一痛,便让他回忆起当年他跟女人艰苦创业,甘苦与共的岁月,让他既恼,又苦。
“你,你没事吧?”
丈夫试图走近他,被他挥舞着刀子吓退了。
“吃的,给我弄点吃的。”
听着他的命令,丈夫愕然。
既然女人刚吃了药睡下,想来在药效作用下没那么快醒来,先补充体力再说。
每次想到楼上的女人,他身体里的邪火就更旺一点。
是因为太久没碰过女人的缘故?也许。
他举着刀喝:“快点,你不是厨师吗?”
刀子发出的冷光刺得丈夫的神经紧紧地,凉凉地。
丈夫慌乱地鸡啄米般点点头,在他持刀逼迫下进了厨房。
四
明净的厨房里原来早切好了几个菜分量的肉跟菜,丈夫打开了燃气炉跟抽油烟机,一边起锅,一边回头望了他一眼:“这,这是,我们的晚餐。”
他冷哼了一声,看着丈夫熟练地倒油,爆香葱花,厨房里冒出了他久违的菜香。
多长时间没有正经地吃过一顿饭了?
他摸了摸今天刚胡乱刮过的胡渣,一下变得黯然。
把她埋在做抵押即将沽售出去的房子后院的花园里,逃窜到这里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了。
时间真是难熬。
他看到丈夫缓缓提起了一把刨刀,警觉地提高了嗓门:“放下,你想做什么?”
“是,别——”刚要强笑着解释的丈夫看着他举刀过来,慌忙举起了双手。
他看到他左手拿着那个刨刀,右手拿着一个白萝卜。
“我,我只是,习惯地,想在菜品上加,加上雕花点缀而已。”丈夫结巴地说到,“你,你可以看着我,看着我做。”
萝卜上的外皮很快地被丈夫刨掉了,然后,薄薄的皮一圈一圈地连着削了下来,最后形成了一朵精致而栩栩如生的白蔷薇。
丈夫捧着那朵萝卜雕花,让他看了一眼,嗫嚅:“看,这,这是我做厨师的时候,学,学的。在烹饪班,我,我是学得最快的,因为,因为我下的工夫最多,活也干得最多。”
似乎触及到伤心的事情,丈夫抽咽起来,“她一开始就是因为喜欢我的萝卜雕花,才喜欢我的。她说这技术太了不起了,于是,我就习惯在每个菜上面,都用上雕花点缀——”
“没用的东西,只能看不实用。”他不耐烦地挥着刀,没心情听丈夫说下去。
丈夫默默地回头,把那朵萝卜雕花放在了热气腾腾的一碟红烧肉旁边,然后,再拿起了第二个萝卜。
如是再三,丈夫一共做好了三朵雕花,放在了那碟红烧肉旁边。
然后,拿起了胡萝卜。
“你烦不烦?”他一把把肉抢了过去,把萝卜雕花扔到了地上,美丽的白花一下滚落到了角落,蒙上了一层灰。
他大口大口地把整碟红烧肉吃完了,登时觉得辘辘的饥肠暖和起来,再抬头,发现丈夫依然固执地用手里的胡萝卜一个一个地做着雕花,心里鄙夷,“迂腐。”
讨女人喜欢又怎么样?
到头来还不是背叛你,势利地离你远去。
他想起了那些生意失败后再也没正眼看过他的曾经享用过的女人,心情焦躁起来,又想到楼上的妻子。
他偷眼瞄了一下眼前的丈夫。
“好了。”丈夫回头,听到楼上传来细微的声响,脸上一阵紧张。
“那是什么?”他如临大敌。
“是,是老鼠,一定是老鼠。”
要是妻子醒过来了,发现了入室偷窃的贼,报警可不得了。
他瞥了丈夫一眼,头一歪,“带我上楼。”
“别——”
“那女人背叛了你,又要跟你离婚,你这样做她也不会领情的,还不如,还不如让我帮你报仇怎么样?”
他罕有地笑了笑,但脸上的肌肉由于绷得过长时间的关系,僵硬了,如何挤也挤不出他想要的表情。
丈夫木讷地看着他,脸上阴晴不定,最后,终于默默地走到他前头,把他领上了楼。
五
楼上卧室的门原来被风吹开了,从窗台进来的风吹得门吱吱地拉长了声音地响。
他松了一口气,跟着丈夫走了进去。
睡房里都被漆成了淡淡的粉色,偌大的双人床上,洁白的席幔垂了下来,一边用金色穗带挽了起来,露出了静静地躺在绣花白边被褥下女人的那张娇好的脸。
想到被子底下妙曼的曲线,他舔了舔嘴唇,腹部的邪火迅速蔓延着起来,烧得全身发烫。
“出去。”他扬了扬刀。
丈夫掩脸一步一步后退。
他压抑着心里升起的狂喜,走到了床边,低头看着这些天来只能远远注视着的女人。
又浓又长的睫毛,雪白的肌肤——
她的脸很苍白,果然是个病西施。
他俯身下去,一只手伸出去掀开了被子,惊讶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背后却撞到了一个冷冷的物体。
尖锐,而,寒冷的,刀?
他感觉到一阵剧痛在背后裂开来,仿佛身体已经被剖成了两半。
是丈夫,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里竟然抓着一把刀。
跟他那把水果刀比起来,他手里的厨刀显然锋利且大多了。
而之前的唯唯诺诺及怯懦的窝囊劲,不知道丢哪儿去了,此刻站在他眼前的是个面容冷峻,目露凶光的丈夫。
大丈夫。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三个字。
“你——”
“你”字的尾音没落完,他的身体便倒了下去,一双逐渐失去光泽的眼死死地盯着男人。
“谁说萝卜雕花不实用的?你不正是最好的锦上添花吗?”
丈夫把刀扔到了一边,望着被他掀开的被子下的妻子:
女人的身体,心脏的部位,早被插进一把深陷得只剩下一点手柄的刀,白色的睡袍被染得通红。
他早知道女人出轨的事情了,可是因为爱她,所以决定容忍她,要不是她决意要离开自己,他不会这么做的。
为了留住她,让她永远地成为他的妻子,他只好如此。
他才刚把刀插进她胸膛,没来得及想清楚如何收拾残局,这个自作聪明的小偷便进来了,所以他只好把她用被子盖好,下楼去。
可现在不用那么费劲地伤脑筋了,有了这个小偷的尸体,一切自圆其说。
他很快地挂了个电话,然后从容地走下楼去,走进了厨房,一手拿刀,一手拿起胡萝卜,继续把它们刻成雕花。
物尽其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