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慢,那么美(202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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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 第一章
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

以约束为前提的北欧式自由

无法摆脱物质的束缚就永远无法获得精神的自由。

——题记

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中叶,瑞典人的生活方式受到两次大的城市化和逆城市化的影响。一次是19世纪末工业革命时期的城市化,人人争做“城里人”,首都斯德哥尔摩一时寸土寸金。但随着20世纪工业文明“后遗症”产生,诸如环境污染、人口拥挤、城市犯罪等问题的日益凸显,酷爱宁静的瑞典人又纷纷“抛弃”城市,回归乡下,再不济也在乡下有个度假屋,做半个乡下人。这种局面,造就了今日瑞典乡下的结构。

城市里飘荡着乡村静谧的乡愁,乡村里充满着城市由繁至简的风尚。

这是典型的北欧人的生活方式:在城市里有一套面积不大、刚刚达到居住条件的公寓,用于工作生活;在城市与城市之间静谧的乡下,有一间依山傍水的房子或度假屋,好在周末或节假日来这里洗涤心灵。

在城市里,北欧人要充分享受城市的公共资源,比如市立图书馆、城市森林公园、便利的超市、家附近的咖啡馆、无处不在的儿童娱乐场,等等。大部分的城市公寓,居住面积在50平方米至75平方米左右,对于北欧人来说,已经算是大面积。打开瑞典买卖房屋网hemnet.se,55平方米左右的两室一厅带阳台的公寓大概率是最受欢迎的。

这一点颇符合北欧人一贯的生活主张:衣不必言华丽,合身舒服最好。住不必高庭阔院,简单舒适、以书为墙才是完美。

没有攀比之心,是面对生活保持从容和自由洒脱的关键。北欧人不关心他人收入几何。20世纪40年代末,国家实施高福利、高收入、高税收经济模式,为了减轻贫富分化,推出了收入越高、交税越多的均贫富模式,积极建设稳定的中产阶级。几代人下来,北欧人的攀比之心几乎淡化到底。生活中没有了得失比较,注重自我的意识就会增强。

在北欧人的世界里,生活不是为他人过,心中有着清楚的目标,少有比较之心,不需要别人羡慕的目光,也从来不去羡慕别人有什么。当他们选择工作的时候,往往有两种选择。第一是短期内的以赚钱为目的的工作,比如急着用钱,赚够了钱去旅行等。很多北欧人会选择短平快的工作,机场包裹工、咖啡馆服务生、老人院护理工、学校清洁工、游乐场暑期工。这时,俊男靓女脱掉那些极富设计感的小众服装,阳光灿烂地端茶送水,推老人们在街头晒太阳,对外人投来的眼光不以为意。

若是为了长远的发展,北欧人一定会以兴趣为前提,选择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抱着钻研的态度,认认真真地干下去。比如有机生物学专业毕业的尤金,对绿能种植有着十二分的热爱,大学毕业立刻投身远离城市的绿能小镇,专心研究。这个当年在学校里、在朋友圈里永远走在时尚前沿的校草级弄潮儿,为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可以远离城市生活,安静且低调地沉迷于热爱的领域,过着简单却自得其乐的生活。

所以,北欧人的第一层自由便是回归自我,消除他人对自我的影响,建立内在强大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一个人只有摆脱物质对自身的束缚,摆脱传统价值中以物易物的潜意识,比如明白生活的价值并不在“工作—赚钱—买房、买车—更努力工作—赚钱”这个内卷的死循环后,才能在精神上获得真正的自由。

但这种自由并非让你不负责任地放弃一切,不工作、不买东西,躲进深山老林里隐居。那只是一种消极的“躺平”,只会让你的生活变得愈加消沉拮据。生活环境变了,而人本身并没变,那么这种改变是无效的。

而积极的生活态度是入世,集兴趣与工作为一体,选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怀着匠人般的专注长久做下去,是越来越多北欧人可以选择的工作模式。

在喧嚣的尘世生活里,带着前瞻性和好奇心,选择你喜欢的工作,相看两不厌地坚持一辈子。可以这样说,选择适合你的、你喜欢的工作,兴趣越大,工作中的贡献也越大。人只有对喜欢的、感兴趣的东西,才会持之以恒地投入和钻研。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北欧人从小培养的兴趣都是可以贯穿一生的。

北欧人普遍受教育程度较高,尤其是女性受教育的程度。母亲的教育程度直接决定着孩子和家庭的起点,乃至一个国家文明的高度。不乏有很多北欧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希望孩子未来在某领域做出一番成就。但愈是这样,父母愈要将兴趣的选择权交给孩子,因为父母懂得,这样的兴趣很有可能影响孩子一生长远的发展,甚至是人生方向和未来生活方式。

北欧孩子的业余兴趣班有:冰球、跆拳道、钢琴、小提琴、骑马、帆船、户外越野、语言等。如雨后春笋,一点儿不少。父母尊重孩子的选择,聆听孩子的想法,遵从孩子的愿望。比如2018年平昌冬奥会女子个人越野滑雪冠军、瑞典女孩斯蒂娜·尼尔森,同时也是越野滑雪世锦赛两枚金牌的获得者。在采访的时候她曾提及,像其他很多在冰天雪地的北欧长大的孩子一样,越野滑雪于她也是一项充满乐趣的冬季娱乐。慢慢地,她发现自己对越野滑雪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个兴趣也得到了父母的支持。因此在年纪稍长的时候,她开始参加越野滑雪俱乐部,进行正规的训练。这件事给她带来的成就感是每每突破自己的喜悦,至于最后拿到金牌,在自我要求的日复一日的艰苦训练中,似乎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在北欧生活了十几年后,北欧人的这种习惯也慢慢浸染了我。当初在学瑞典语的同时,我学完了学前教育专业的课程,毕业后顺理成章地辗转在幼儿园、学校中做兼职。瑞典政府规定,无论什么行业,如果兼职时间够两年,你的学历、经验和专业都够格,工作态度良好,那么这个企业就必须聘用你。这是政府对劳工的保护制度。兼职两年后,我收到兼职中心发来的一封信,信上有选项,“是否愿意全职在某幼儿园工作,还是放弃这个机会”。因为来兼职的很多都是在校大学生,有自己的专业,兼职只是过渡,并不是每个人都想留下来继续工作。

其时,虽然写作是我的人生理想,但在异国他乡,作为移民和技术学渣,能够得到政府的全职工作,颇为不易。拿到OFFER的时候,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此后便在幼儿园全职工作了3年。3年里,愈是忙碌,愈是在阅读与写作里找到了心灵的慰藉与宁静。下班后的业余时间,除了带娃、照顾家庭,剩下的时间,我几乎全放在了写作上。就这样,2012年我有了走上文坛的第一本书《嫁在北欧做新娘》,2015年有了次年拿下中国亚马逊图书榜前三的畅销书《这么慢,那么美》。此后,稿约不断。

2017年,签约《越简单,越美好》的时候,我拿着盖着红红的骑缝章的出版合同,压力倍增,明显感到了时间和精力的有限。在意识到上班八小时之后,继续再写六七个小时变得困难的时候,我的干涩的眼睛、注意力很难专注的大脑、稍久坐就疼痛的腰椎间盘,齐齐向我发出指令,要我在全职工作和写作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于是,我放弃幼儿园稳定的工作,选择专职写作。

这种选择并不是不计后果的背水一战。《这么慢,那么美》为我带来阶段性的成就,也带来丰厚的稿费。用这笔钱和工资积蓄,我在计划之外买下了距离哥德堡两小时车程的乡下别墅。没有贷款,虽然大大背离了北欧人凡事贷款的行事作风,但当时有了贷款,为了每个月七八千克朗的月付,不免沦落为身不由己的房奴,这便与我轻松生活的目的大相径庭了。所以,有多少钱办多少钱的事,如果钱不够买房,我一定不会买房;最终选择的房,也在一次付清的筹划之中。关于买房,后面有一篇文章专门写我在北欧买房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在乡下房子里写完《越简单,越美好》和小说《唯有爱与勇气让你前行》之后,像大多数北欧人一样,我返回哥德堡居住,乡下房子成了“度假屋”。

在哥德堡市中心和森林公园的中间地带、传统文化音乐聚居地马斯图格山顶教堂附近,我用新收到的稿费开了一间一百平方米的山顶生活馆。而开生活馆的目的,也是一边开馆,一边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写作。我坚持认为,不管人生怎么折腾,都要如写散文般形散神不散。这个“神”,便是你愿意为之终生奋斗的事业。我们所要的自由,也无非是走出“金钱换物质”的循环,把生活建立在有明确的目标、把技能转换成财富,而非把金钱换成有形的物品的基础上。

且这种提升,看似虚无,其实有时只需稍稍调整生活角度就可做到。迈开的第一小步,便是学会做计划。计划对于北欧人来说,是获得自由的前提,换句话说,有计划的生活更自由,计划是生活里像咖啡、面包一样重要的存在。可以说“无计划,不生活”。

小到洗衣、健身、Fika,大到出国度假、买房、买车、生孩子、换工作,都要制订计划。这也就是为什么你若侵占一个北欧人定好的洗衣时间,他简直会跟你拼命,那时你就会见到什么叫“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因为你打乱的不只是洗衣时间,有可能是他一周的生活计划。

在北欧,忽然串门拜访朋友,是会吃闭门羹的,这跟突然订好了机票请你的闺蜜或另一半去旅行一样,会把人吓个半死。我就亲眼见过我的瑞典女友的法国男友为了给她生日惊喜,自作主张订了去法国圣特罗佩度周末的机票,两人闹到不开心。我的瑞典女友说,这是他的计划,不是我的计划。他愿意买机票,但他忘了问我有没有时间去!

在北欧人看来,如果能够按照计划生活,并完成所有的计划,就是最大的浪漫。因为这些计划并不只是工作或学习计划,而是整个生活的计划。换句话说,享受生活和自由,安静地独处,都是计划的一部分。自中世纪流传至今的深植于北欧人骨髓的契约精神,正是建立在这种严谨的计划之上。一个派对,因下了大雨来电话或短信表示不能来的,可能都是其他国家的人,而北欧人几乎是天上下着刀子也会准时来参加你的派对。所以在骑士精神的契约精神基础上,又有了北欧人特有的诚信和自律。

自律蕴含在那些人所看不见的地方,人所看见的,都叫自觉。在人所看不见的地方,依然能够自觉遵守规则,才叫自律。自律建立在自我修养与法律的基础上。一个自律的人,通常有着自信坦然的生活态度。既有自我约束的尊严,也有为他人着想的善良。比如,北欧人最喜欢在秋日去森林采蘑菇,即便很多北欧人都有自己秘密的蘑菇地,但是每次也不会把所有的蘑菇都采完,会留些给后来的人,或者森林里的其他“主人”:驯鹿、野兔、野猪、熊等。

所以,当我们动不动要求自由的时候,不妨审视自己,是否已具有自由的能力。自由,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而是你不想干什么,就可以不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