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请听我说:特奥体育教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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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的“阿Q”——郭留仙口述

郭留仙,女,汉族,1979年出生,浙江省建德市人。1995年9月考入浙江省温岭师范学校,1998年6月毕业,进入浙江省杭州市杨绫子学校任教。先后担任班主任、语文、数学和体育老师,小学高级教师。2002年带领学生参加全国特奥会。2007年在第十二届世界夏季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中担任中国体育代表团的垒球教练。后带领杨绫子学校参与国际特奥会东亚区融合青少年领袖力训练营活动及贵州支教活动。

口述者:郭留仙

访谈者、撰稿者:章军、王拓涵

访谈时间:2017年10月17日、2017年12月7日

访谈地点:浙江省杭州市上城区杨绫子学校“智慧树”咖啡吧

上天留下的小仙女:不一般的童年

问:郭教练您好,您是哪年出生的?是杭州人吗?

郭留仙:我是1979年出生,谎称“80后”,哈哈。我应该算是广义上的杭州人,因为我小时候在建德的外公外婆家长大,在建德读书,建德也算是大杭州地区吧,所以从籍贯上,我算是广义的杭州人。我完成学业后来杭州市区工作,现在也住在杭州,住的地方离学校蛮近的,骑自行车只要十分钟,走路也就半小时不到,天气好就沿着江边走来学校。

问:您父母做什么工作?小时候的生活环境怎么样?有没有兄弟姐妹?

郭留仙:这就说来话长了。我爸爸是杭州知青,本来是到黑龙江插队的,因为受不了那里的气候,最后来了建德插队。我爸爸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人,他可以把以前那种解放牌的大货车拆了再装回去。刚好那时候我们村里缺一个修拖拉机的工人,所以他就在我们村里插队住下来了,与我妈妈结了婚,有了我。虽然以前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但我的童年生活是相当幸福的。一方面,我妈妈在村里开小卖部,我们家当时的经济条件不差,我小时候经常能有零食吃。另一方面,我家人特别是外婆对我非常关心。她觉得我是上天留给他们的小仙女,所以给我取名叫留仙。虽然看我这造型不太像小仙女,比较像女汉子(笑)。我外婆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她觉得不管怎么样,家里有小孩都是幸运的,我也觉得我的名字很有意义。你可以去网上搜,你搜不到与我重名的人,不会有人取这样的名字。

问:您是什么时候上学的?

郭留仙:小时候在农村长大,教育条件不是很好,但家里人都很重视教育,比如我外婆,我妈妈的兄弟姐妹里,最差的学历就是初中毕业。你想那个年代的农村,能初中毕业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我妈妈也很重视教育。小时候农村里办幼儿园还不多,能上幼儿园的家庭也不多,能上兴趣班就更少了。但我上小学前就上过幼儿园,也报过培训班。因为妈妈对我上学的态度很坚决,有幼儿园就让我去,有培训班也让我去。可以说只要有能学到东西的地方,她都愿意花代价送我去学。

我们村里有一个拉二胡很好的人,他暑假里给大家办了一个二胡班,我也报名参加了,学会了拉二胡。附近的农村有文艺演出,我们就去演出,还给我们工资。我还记得读六年级的时候,学校新来了一个数学老师,他很积极地推广课外活动,办了一个奥数班。那时奥数班在农村其实也蛮少的,我也报了奥数班,参加奥数比赛,结果那次比赛题目真的很难,满分100分的试卷我只考了8分,连二十几分的人都可以拿三等奖。

问:当时数学挺好的吧?

郭留仙:我小时候数学很少会下95分,但我的语文很少会上80分。当时偏科偏得很厉害,文理科相差很大。以前不像现在有这么多课,到六年级有一门课叫自然,说起来现在记忆挺深的,自然课我还考过我们镇上第一名呢。

问:在小学担任过班干部吗?获得过什么荣誉?

郭留仙:我当过数学课代表,哈哈。因为我是提前入学的,在班里年龄偏小,而且小时候我太野了,玩得太疯了,老师觉得我不够稳重,再加上我不愿意跟老师打小报告,所以没当上什么班干部。当课代表也只是因为我数学成绩好而已。至于荣誉,像刚才自然课考全镇第一算不算?这方面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了,毕竟那个时候学校不大,农村学校也不太流行评三好学生、三好少年这些荣誉。以前的学校不像现在会搞这么多活动,荣誉更多是参加体育比赛、学科竞赛得到的。

问:小时候有哪些好玩的事情呢?

郭留仙:好玩的事情就多了。比如说春游,现在孩子春游都是大家带着零食,到公园铺开吃。我们小时候春游都是野炊,自己扛着锅去烧饭,自己钓鱼,自己去挖蘑菇、野菜。现在的孩子是不会有这种体验的。中学的时候,新来的地理老师特别年轻,他让我们一人带一块柴,在学校操场上开篝火晚会。再有印象的事情就是运动会了。我小时候运动也挺好的,在县里的比赛拿过第二名。那次比赛我印象很深,体育老师在墙上贴了一张表,上面写你现在成绩是多少,大赛去年第一名的成绩是多少,赛会的纪录是多少。然后告诉你,你如果能拿到好成绩就把你往上排。

问:小时候接触过智力特殊的人吗?

郭留仙:说起来算有吧。小时候有一个比我大一岁还是两岁的女孩子,掉水塘里因为窒息,脑细胞死亡,变成智障了。她家旁边有个庙,她长大后就在庙里念经,后来又听说她嫁人了,再也没碰过面。当时我们同学间关系也比较单纯,我们没有欺负那个掉水塘里的女孩子,也就是不太理她,我们玩我们的,她玩她的。每次我们玩的时候,她都笑嘻嘻跟在我们后面。比如小时候玩跳皮筋啦,抓人啦,摸象啦这种游戏,我们在外面跑来跑去,她也跟着我们跑来跑去。捉迷藏的时候,我们躲起来,她也躲起来,我偶尔也会找她玩。

村里还有一个唐氏综合征患儿,比我们小好多,我都读初中了,他才读小学。但他们家很宝贝他,教会他很多生活技能。现在回村还能看到他在街上走动,智能手机也玩得很好。他每天的状态也不错。我到村里早餐店偶尔能碰到他在那边吃早饭,买包子。

还有一个孩子,他的脑子应该也是有问题,但那个孩子可疯狂了,没有人敢欺负他,都是他欺负我们。不过他唯独不欺负我,因为我借过钱给他,没要他还。我对他还有一件印象挺深的事:这个孩子老是欺负别人,老师就安排他做值日生,专门摆课桌椅。他放学后把凳子放在那里,拿粉笔画了位置。如果第二天来发现人家扫地动了凳子一点,他就打谁。全班唯一不挨打的就是我,我是可以动他凳子的。但是我也被他欺负过,我现在手上有个疤就是他留下的。但我也跟我妈说,他不是故意打我的。毕竟小孩子间打打闹闹是很正常的,也知道他的情况,没有必要去他家追究。

想法很简单:只有城里才有特殊教育学校

问:小时候最擅长的运动是什么?有打破什么纪录吗?

郭留仙:打破比赛纪录没有,打破自己的纪录是有的,哈哈。我那时候的主项应该是铅球,我可以把5公斤的铅球扔到12米外,在女同学里还是蛮厉害的。不过我小时候只是疯玩,也不知道什么运动项目算主项。在专业运动员里其实我还是不上不下蛮尴尬的。

问:体育那么好,有考虑过进体校学习,走职业运动员道路吗?

郭留仙:是的,我的体育老师也推荐我考体校。但我妈妈还是有想法的。我妈妈觉得,虽然我现在能参加比赛,拿到不错的成绩,看上去好像有运动天分,但我拿到的成绩又算不上顶尖,女孩子做运动员实在太苦了,还是不要去走职业道路了。

她的考虑也是有道理的。我妈妈不反对我参加体育活动,她觉得我天性就是喜欢玩,能在体育运动上面耗耗精力,平时不那么皮蛮好的。另一方面我当时文化成绩也挺好的,只是发挥不稳定。初中有四个班,一个班有六七十个人。我成绩好的时候可以考到学校前十名,差的时候要掉到四五十名以外,班级里前十名都进不去。

问:中考没有选择体校,后来是升入普高读书?

郭留仙:那时候中考录取是这样的,师范学校、重点高中先录取学生,然后才轮到普通高中录取,普通高中后再是职业高中和中专录取。当时师范比高中更难考,因为考师范还要再参加一次升学考试,达到分数线才能上师范。我中考的时候成绩超过重点中学梅城中学分数线六十多分,但我妈觉得我平时成绩不稳定,还是应该去考师范。她说如果我想继续读大学,以后工作了可以接着读,想想也是有道理的。我后来也到大学里进修过,但没有读过全日制的大学,可以说是一辈子的遗憾吧。

问:您当时考上哪一所学校?

郭留仙:考上了温岭师范学校,后来我在杭师大进修。专业方向呢,温岭师范是特殊教育,杭师大是体育教育。两所学校的同学,从感情上来说温岭师范的会与我更近一些。但从工作上来说,碰到杭师大的我会更有亲切感,因为聊起来总是有相同的话题,都遇到过共同的老师。

问:到温岭师范学校能自己选择方向、专业吗?

郭留仙:报名的时候我就已经确定这个方向了。农村孩子遇到升学这样的大事,很多还是由大人做主的。但农村上一辈有文化的人不多,大人自己也定不了主意,所以他们很多时候会去跟学校的老师商量。

我们这一代人,如果是农村出身的,大部分会去考老师、警察、医生这些比较固定的职业。我妈她就觉得护士太辛苦,我自己也不喜欢,所以当时让我在警察和老师之间选一个职业。但是当警察身高要求一米六以上,虽然现在我达到这个身高了,但在读初中时还在长身体,身高差两公分,还是失去了这个机会。至于为什么报特殊教育这个专业呢?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因为只有城里才会有特殊教育学校。当时师范毕业很多都是要回村里去的。读了特殊教育专业,我毕业后就不会回到村里工作了。就算去不了杭州,我至少也能够留在建德市区。

问:在读这个专业之前对特殊教育领域有了解吗?

郭留仙:我有个学姐在温岭师范读聋哑专业,所以在入学前对这个专业还是有一些了解的,知道这是教残疾孩子的专业。但是当时对智障这个概念没有心理准备,我报到前一直认为自己是聋哑方向的。等到去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我们是学校特殊教育智障方向的第一届学生。人生本来处处都是巧合,没有谁知道今天的行为会造成明天什么样的结果。

问:您什么时候从师范毕业?

郭留仙:我是1998年来杨绫子学校工作的,但在毕业前我已经来过这所学校了。在师范读二年级的时候有个见习,去当地的特殊教育学校里面见习一个礼拜,见习的学校在台州温岭。第三年又有专业实习,我的实习就是在杨绫子学校度过的,一共实习了五个星期。那时的学生并不都到杨绫子学校来实习,有同学被派到黄龙体育中心旁边的黄龙洞学校,现在改名紫荆花学校了。还有同学被派到湖墅、健康路的学校。

问:参加实习的时候,有没有一个类似师徒的组合?

郭留仙:有的有的。当时有两位老师带我,一位是姓汤的数学老师,他除了教语文和数学课外,还管着图书室的工作。另一位是姓樊的语文老师,他除了语文课外还带了音乐课。所以我实习的时候也有上音乐课。这两位老师现在已经退休十多年了。

刚来实习的时候都是年轻人嘛,课间都喜欢带着孩子们唱唱跳跳的。但带我们实习的老师就会说,课间的时候你不能让孩子太兴奋,因为孩子太兴奋以后,注意力就会分散,课上就会产生情绪。当时我们就特别不理解,觉得孩子就是应该开开心心的才对,课间带孩子玩不是挺好么?虽然我们听了指导老师的意见,但是内心上还是不乐意。我工作了这么多年,现在回想起来,觉得他们当时的告诫是有道理的。

问:实习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让您印象深刻的事情?

郭留仙:我能表扬一下我自己吗?哈哈。实习的时候我的教案过得很快的,特别是数学课。我基本上改过一稿两稿就过了,到后期基本上一稿就过。这是挺好玩的事情,我教案改完后经常一个人看小说或出去玩,而我的同学都还在埋头改教案。

总体来说我们的实习还是蛮忙的,那时师范教育是综合性的,没有很明确的学科分类,所以我刚来这所学校的时候大部分课程都教过。当时学校不像现在有白板,有投影仪,有各种现代化的教学手段,还没有配备现在这样现代化的教学设施。所以我们很注重锻炼老师的个人技术,每天都要练粉笔字、毛笔字、钢笔字,还要练唱歌。还要学简笔画,用四宫格把小猴子下山摘桃子,丢了桃子摘西瓜,丢了西瓜捡芝麻的课文画出来。

问:实习时有没有对这份工作产生新的看法,影响您后来对职业道路的选择?

郭留仙:当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这就是我的工作。我们这一代人不像现在的孩子愿意去做更多的选择,或者说习惯为自己做选择。我们其实是接受安排的一代人。我去读书就知道自己是这个专业的人了,去实习也是去这个专业领域相关的学校。如果工作顺利的话就留在这个学校,继续从事这个工作,反正做得也挺好的。

我们一个班四十个同学,离开特殊教育岗位的只有十来位。而且离开特殊教育岗位的同学大都有原因,有些同学是因为回去后当地没有特殊学校,所以就只能去普小教书了。至于离开整个教育行业的同学大概就只有两三个。那个时候师范教育基本上定向招生,进什么专业就从事与专业对口的工作。

问:说到定向招生,您毕业是要考编制吗?还是有政策安排工作?

郭留仙:事实上我是属于计划委培的,计划委培就相当于定向生,教育部门会为我们安排工作。但我们的档案没有直接到工作单位手上。当时是这样流转的:我是属于大杭州地区,毕业后我的档案先从温岭师范转回杭州市教育局。因为我是建德人,所以档案到了建德市教育局。最后因为我实习的杨绫子学校需要招老师,学校招了我,档案就又来了杨绫子学校。

当时我对此一点都不知情,我是回建德教育局报到才知道档案还在杭州。建德教育局直接跟我说,杭州已经把你给要了,你就留在杭州好了。因为我是委培生,所以建德市教育局就帮我写申请去杭州,最后解决了工作问题。我来杭州市教育局报到后很顺利地进入学校,中间没有什么其他波折了。

问:刚进学校时教什么课程?

郭留仙:实习时不是有两个指导老师嘛,我正式工作后还是跟着这两个师父学。我实习到6月份的第一个礼拜结束,6月底7月初毕业,8月份就来报到,月底又参与了一些学习,9月份就来上班了。虽然我教的班级是一个全新的班,并不是实习时带的那个班,但好歹老师们也是脸熟的。

课程方面,我本身偏向理科,实习时我就偏向数学,刚进校给我排的课就以数学课为主,第一年还带过音乐课,最终走到体育这条路上,中间还是有波折的。我没有去体校走职业道路,读师范的时候也隐瞒了自己的体育特长。但等我到师范上完第一节体育课后,体育老师就叫我礼拜几下午来参加训练,他就直接把我拉进集训队了。我工作教体育也是无意〔促成〕的。师范教育是综合性的,它没有很明确的分类,刚来这所学校时,大部分课程都教过,音乐、美术也教过。可能因为从小就练体育,在这方面会有一些喜好或者一些固定的习惯,而且档案上也写了有在体训队参与训练的记录,刚好当时学校里有个体育老师退休了,前面的体育老师年纪也都慢慢大起来了。学校的班级也多,体育老师不够,所以我就被派去当体育老师了。

但那时候还不是专职的体育老师,因为我刚工作的时候,老师〔的课程〕没有现在分得那么细,很多时候我们都是教一门语文、数学主课再兼任一些其他的副课。后来随着学校发展,老师分工慢慢地细化,我教数学课的任务就渐渐没有了。

初出茅庐的教练:各种难忘的第一次

问:刚开始教这些学生,遇到什么困难?

郭留仙:总体感觉还好,因为我的两个师父都很好,数学师父,为人很严谨,教给我很多理论知识。他对孩子要求很严格,但对孩子耐心也很好。这些方法都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语文老师特别温柔。所以我整个过渡还是挺顺利的。后来我刚上体育课时,学校派体育老师来带我。学校里一代传一代的这个传统一直在坚持,这个方式挺好的。当然,到现在我就变成别人的师父啦,哈哈。

问:在执教过程中,有形成自己的方法吗?

郭留仙:每位老师肯定会形成自己的风格。我现在虽然带徒弟,但他跟我上课的风格是不一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我在不同时间段的风格也不太一样,最近就不断地提醒自己和徒弟,要不断减少家长对孩子的辅助。

现在因为孩子们的〔智力障碍〕程度重,教学过程中很多时候需要有家长来辅助。但为了培养孩子的独立性,我们会跟家长和老师说,怎么样来减少辅助,怎么样来让孩子更多地参与活动。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用游戏上课。因为学校排课变化,我们每年的班级经常会有变动,带的班程度不一样,教的东西就不一样。但是有一个是不变的,就是肯定要把所有的技能都切碎,切细,然后在每一个细的环节上,采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训练,不断地、重复地去练。这个原则不管是什么程度、什么阶段都要坚持。

其实方法说来说去大同小异,在书上也能找到,在其他场合也都能听到,重点是你能把这些方法实践到什么程度,落实到什么程度。即便都用同样一个方法,换一个人去教同一个孩子,得到的结果也是不一样的。

问:您身边有具体的例子吗?

郭留仙:我现在带一个今年刚工作的老师上体育课,我在那吹哨子集合,孩子们都很听话过来排队。但他吹哨子叫孩子们集合,有几个孩子没来他就慌了。因为一年级的孩子没有排队的意识,有几个孩子不知道吹哨子是要集合了,听到哨子没有反应,喊他名字才会来。这个新来的老师不知道这点,他一看四五个孩子排好了,还有几个没来,他就去抓。等他把没排队的孩子抓来了,这边排好队伍的孩子也跑掉了,队伍就乱了。所以教学方法光说是没有用的,是要靠一点点琢磨出来的。我们有时候开玩笑说,这个其实不是方法,是人的气场。一个老教师往那一站,学生们会怕一点,所以会赶紧过来集合。倒不是学生怕不怕的问题,实际上我也笑嘻嘻的,也没有特别凶他们。

问:您刚开始教体育的时候,还没有带队参加特奥会比赛,是吗?

郭留仙:是的。但是我从教课到带队比赛,中间时间很短,大概半年多就开始带队训练了。这也是当时体育老师少的缘故,我有点被迫赶鸭子上架的意思。对于特奥训练,我也是在不断摸索。

问:您入职之前,这个学校有带学生参加特奥比赛的经历吗?

郭留仙:有,我1998年入职,但事实上学校在1992年就参加过福建的全国比赛。1996年,我们有队伍去上海参加亚太区的比赛。我入职之前学校还参加过香港的城市邀请赛。

问:当时学校已经形成了参与特奥竞赛的传统了?

郭留仙:也算不上传统。我入职之前的特奥参赛是断断续续的,比赛形式也很难说已经成型了。即便是我入职以后,杭州市的特奥赛事仍旧按普通中小学生运动会的形式开展,两年一次,跟普小一样比谁高,比谁快,没有按特奥的规则策划赛事。

一直到2006年,轮到上城区的杨绫子学校主办运动会的时候,我们才把运动会的规则改成特奥会的。那次比赛就算我们杭州市的第一届特奥会了,现在就这样轮下来,各区轮着办。明年办杭州市的第八届特奥会。不过虽然外部的发展起步很晚,但我们学校一直都有这个氛围在,每年都会办运动会。

问:还记得第一次带队参赛的经历吗?

郭留仙:第一次带队参加比赛好像是2000年还是2001年,年份太久远了,有点不太记得了。那时我们学校的女子队参加了北京举办的全国篮球赛,在海淀区的一个篮球馆比赛。当时定的赛制是女子三打三的半场。

参加这项赛事对我来说是一个挑战:我一个玩田径的,突然要带一支女子篮球队出去比赛。但我们最后取得的成绩也还不错,在自己组别里拿了第二名,虽然一个组别总共就三支队伍,但我和孩子们也是挺高兴的。我们当时的老校长非常重视这次比赛,他亲自陪我们去。我们后来也很走运,我体育师父的先生在北京刚好有些公司上的关系,所以赛后还去看了天安门和长城。

比赛整体给人的观感还可以,这次比赛让我第一次觉得智障孩子的比赛也能做得很正规,有开幕式入场,甚至还有火炬传递。那时特奥运动刚刚引进中国,推广时挺注重仪式感的。像我们这种小型比赛中,也会安排一个跑火炬的环节,让选手和观众感受一下氛围。现在想来有好有坏,反正形式感挺强的。

问:您最难忘的外出经历是哪一次?

郭留仙:应该是2002年全国第三届运动会。我们学校第一次派代表队参加全国的综合性赛事,当时我们出足球队、女子篮球队,还有田径代表团。那是我们第一次参加很隆重的开幕式,跟电视里看到的一样。这次比赛跟前一次比赛相差十年,所以办得特别隆重。

大赛把开幕式安排在西安古城门上,把城墙当做背景,出场很炫,从城墙两边走下来,走过舞台,从两边入座。我们坐的位置前面就是仪仗队的兵哥哥。点火仪式也很炫,是桑兰点火,然后烟花“唰”地窜上去。

还有件事情挺有意思的,我们前面不是仪仗兵吗?灯光照得很热,9月份西安的天气也挺热的。就看着一个兵哥哥中暑瘫下去了,另一个兵补上,两个兵把他抬走,我们就小声音地说,前面坐着副主席呢,这个兵回去是会被记过还是处分呢?

郭留仙教练(右一)纠正学生的动作。

那年比赛的管理非常到位,所有比赛项目都在西安的国家跳水运动管理中心进行,主办方按照国际性赛事的标准来承办比赛。我当时带的是女子篮球队,我跟裁判聊天的时候听他们说,所有裁判都是国家下文件从各个系统抽调上来,提早一个月就集中到国家跳水中心培训。他们每天要跑三千米,每天学规则。因为特奥会很多规则跟普通运动会不太一样,所以需要特别培训。

比赛参加得多了,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情况。到哈尔滨比赛的时候,住的是大学里的高低铺,考虑到安全,我们都住下铺,睡的是硬板床。不是每个房间都有浴室,洗澡都得去澡堂。南方人每天比赛回来有汗都要去洗澡,有个阿姨说就你们南方人事儿多,每天都来洗澡。

后来到上海参加世界特奥会,参加开幕式大家要从浦东到浦西去。集中起来总共有几十辆大巴车,整个上海的交通全给我们让位。上海特别棒的是志愿者,那些志愿者真辛苦,真是非常感谢他们。上海的开幕式,所有运动员都入场,把中间的草坪隔出做舞台,把运动员都安排在这里。特奥会是重在参与的运动会,全部运动员有上万人,整个入场式最起码得有一个多小时快两个小时。在体育馆里一圈都有志愿者,全场统一指挥,只要运动员过来,全都是做欢呼的动作,一直做两个多小时,还要面带微笑。我们入场结束后看开幕式,他们还不能离场,就站在旁边看,等我们离场的时候他们继续欢呼,还给你加油,等所有人离场他们才能撤。

比赛中也有各种各样好玩的。最近较好玩的事情,有个裁判老逗我们一个足球运动员。运动员他不太分得清小动作跟犯规的界限,他有小动作,裁判不吹,他们就觉得合理,动作大了就变犯规了,犯规严重了就会被红牌罚下。裁判看到他就跟他开玩笑说,给你一张红牌好不好,他就说红牌不要,红牌不要,不能踢球。有一次比赛,裁判上场之前又逗他玩了一下,结果他上场就站在那边不跑不动了。我就问他干嘛不跑,他说红牌不要,红牌不要。然后我就告诉他,你只要不出现那个动作,就不会给你红牌,你如果站在那边不动,就要给你红牌了,然后他就去踢球了。他是个很有运动天分的孩子,但是思维的抽象性不是很好,要让他自己自主思考很难。

快乐的“阿Q”:工作中的困难与动力

问:您现在面临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郭留仙:现在还有个压力,这两年特奥会东亚区推进融合比赛,推进得太快了,跟杭州的教育发展有点脱节。特奥会举办的融合比赛,要求跟融合学校的正常学生一起参赛。

这个政策的初衷肯定是好的,校队的一些队员来给我们做日常的训练,无论对我们队员的人格发展,还是竞技水平〔的提高〕都是有好处的。但是对他们来说,如果要放慢速度来跟我们训练,和我们融合,他们日常训练的节奏就会被打乱,他们自己也有校园系列赛的压力。如果我们不和校队的队员融合,选择竞技能力弱一点的,跟我们配对刚好合适的学生,那人家也有学业压力。

竞技强的那部分孩子以后要走职业化道路,如果没有走,那他肯定要好好学习,准备考试,不能跟我们一同开展日常训练。所以我们融合队员的年龄段其实是很尴尬的。如果按年龄相近来推,我们的特奥队员融合十六到二十一岁年龄相近的正常孩子,他们都在初中和高中阶段,没有办法来长期参加我们的训练。如果把融合年龄段定到十八到二十一岁,可以去签大学校队的队员,他们没有学业压力。但毕竟我们学校的孩子只到高中毕业,身体素质和大学生又有差距。所以要我们主动地去配合东亚区推进融合学校,用融合学校来推进融合运动、融合体育的话,客观上存在很大困难。我们很认同东亚区的做法,但实践的难度相当大。我们现在融合足球的训练是跟小学融合,相对来说好一点,因为小学生更多以兴趣为主,小孩子年龄小的时候,在智能上和运动能力上会接近一点。但总体而言,压力依然很大。

问:这份工作应该是既有压力又有很大的收获,至少收获和付出是成正比的吧?

郭留仙:如果我说不成正比你能接受吗?哈哈(笑)。如果按正常标准来说,其实是不成正比。比如说我在普小去教一个孩子,教了五遍之后,他应该学会了。但是在这里的话,你教一个孩子有可能教二三十遍,他也不见得就会那个动作,因为他本身的条件限制了他。但是有时候又想想,你把一个什么不会的人都能教会,也够强的。我们有时候也算是有阿Q精神了,你去教天才很容易,把方法教会他就可以了,因为他会自学,他自己会成长。但是你去教智障孩子,他的思维就限定了他很多东西。

问:天才能从一做到一百,智障儿童可能就要从零做到一?

郭留仙:能做到一,对他来说就是胜利。怎么说呢?去教天才,他本来就有那些外围条件,本来就会很多东西。但是你去教智障儿童,很多东西都不会,他没有那些外围条件。就好像现在让一个天才和一个智障儿童过钱塘江,天才看到旁边有座桥,有桥多容易过呀。但智障儿童只看到了一条江,别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后来他去找个木筏,找各种方法,最后也过江了,或者最后也能够浮在水面上尝试过江了,你想多不容易是吧?比那个能顺着桥就走过去的人厉害,对吧?这有时候是阿Q精神,但事实上我觉得也是这样,我们要去想更多的方法来做这些事情,才会有可能成功。这也是一份很有挑战性的工作。

问:孩子父母应该都很配合您的工作吧?

郭留仙:也不完全是。大部分父母是配合的,因为毕竟特奥对孩子的进步帮助是很大的,这是其一。其二,中国很多家长都好面子,他回去不会跟别人说我的孩子去参加什么特奥比赛,只会跟人家说我孩子去参加全国比赛了。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荣誉,所以家长大部分是配合的。曾经也发生过家长因为没让他孩子去参加比赛来闹的。有些家长不仅支持你去,还能帮着做一些事情。在普通教育中各种各样的家长都有,但特奥这条线上很少会有奇葩的家长,也很少有不支持的家长。

问:这些孩子毕业后,和他们或家长还有联系吗?

郭留仙:会有的。毕业生会回来看我们,偶尔也会来邀饭。有一个孩子挺多年没见了,他搬家了,与他的联系断掉了。以前通讯不像现在这么发达,他只给我留了座机号码,座机换了就没有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又把我的电话找回来了,他就来喊我吃饭。那天邀我吃饭,非得他和其他几个学生请客。我说不行,我请你们吃吧。他说不行,非得他们自己AA掉。后来我跟他说你们再叫我吃饭,要么大家全AA,要么我请你们。如果你们再这样请我,我就不来吃饭。所以后来我们再吃饭就大家全AA了,这也很有意思。我和孩子们就跟朋友一样。家长也有一些有联系的。有一些家长在孩子毕业以后,因为特奥运动过程当中大家关系挺好的,偶尔也会聚聚。他们有时也会诉诉苦,与我沟通一下。

问:这样的话也相当于一个朋友圈,对吧?

郭留仙:对,相当于一个朋友圈。现在体训队来参加特奥比赛的这些孩子,〔障碍〕程度相对来说是比较轻的,所以他们很多都挺好的,都用微信,我朋友圈里就有很多孩子,这些孩子除了特奥运动以外,还有很多其他专长。有个学生爱画画,没有人教他,他自己画,画得跟照片一样,能画到你惊讶为止。现在有朋友圈很方便,他们有什么进步,我给他点个赞,我有什么进展他们也给我点赞,有什么事情喊我一下,通讯发展带来很多便利。有些毕业生毕业后还没找到工作,在家没事干,就会给我打电话。其实他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告诉你老师,我想你了,我想跟你聊聊天呗。然后就说我今天吃了什么之类的话。其实聊的东西也挺少的,聊一会就好。

问:孩子们对您的工作是有认可的。

郭留仙:现在〔孩子的障碍〕程度重了。程度轻的孩子基本上都认可我们的工作,很喜欢来参加体育活动。重的那些孩子呢,不太会表达,也有少数不爱运动的。但只要活动设计得合理有趣,还是愿意参加的。只要他能够自主完成任务,能获得成功感,就很愿意来玩。但有时候不能完全这样,因为到一定程度后要练体能,就不可能完全有趣。出现这种情况,孩子还是会有抗拒心理。

发生在身边的改变:特奥运动的现实影响

问:家人、朋友对您从事的工作有什么看法?

郭留仙:嗯嗯,我属于独立得比较早的孩子。上师范以后,我的大小事情都自己拿主意,基本上我自己定了,通知家里就可以了。家里还是蛮支持我的工作,有时候我妈妈会把我的工作当作一种炫耀的资本,跟邻居聊天,他们问你女儿最近怎么样,忙不忙什么。她说唉哟,我女儿很忙的,女儿又带队去参加全国比赛了。她并不觉得从事特殊教育是一份不能说的职业。我也有很多很好的朋友,有很多事情需要他们来帮忙,他们都很OK,他们有时候也觉得我这里蛮好玩的。家人或朋友,对我工作的认可度都挺不错的。

问:从事这个工作,您对这些特殊人群的看法是否有所改变?

郭留仙:我读书就是这个专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我一开始就做好心理建设,没有特别大的排斥或者说不舒服。而且我读书和刚工作的时候,在国内接触的大部分还是轻度的孩子。轻度孩子很多时候并不能从外表上看出来,你就只觉得他不会读书,考试考个位数而已,其他的都没有问题。你跟他交流、跟他聊天都没问题。

但我读书刚接触〔智障孩子〕的时候,还是有一点心理震动的。上专业课,老师给我们看国外的录像,让我们看看国外的重度智障人群。看完录像反应很大,我们班半数以上的人心里都不舒服。大家之前接触到的特殊教育,更多的是盲啊聋啊,智障也是轻度的,并没有接触到影像里那么严重的孩子。我看完录像那天中饭都没吃。但人总有个适应的过程,录像里的那种重度孩子,我们学校现在也已经有了。

问:程度越来越重,是为什么呢?

郭教练(右一)帮学生整理书包。

郭留仙:我觉得有多方面的因素。首先是我们社会进步了,人们愿意把那些程度轻的放到普通学校去做融合教育。第二是因为我们有越来越多的方法来发现他们了。你想想你小学时说不定你的班里,或者隔壁班里也有这样的孩子。以前没有办法,只能说这孩子天生就笨,没有读书的天赋。现在有各种手段来检查孩子的问题。今天我刚看到一条新闻说,一个智商130的孩子考试永远在中下水平。130是天才呀,他为什么考试就在中下水平?去看医生,发现这个孩子是多动症,注意力缺陷,很少能把时间集中在学东西上。所以说医疗的发达会使我们有更多机会来发现、评估他们。此外,也有家长思想开放的缘故。家长思想开放了,愿意把孩子从家里送到学校接受教育,愿意选择好的学校来读,也愿意为孩子的未来花更多的精力,以前有很多孩子是被关在家里的。我们的教育事业也在发展,有更多的手段给他们做康复,去教育他们,让他们适应社会。

润物细无声:从业二十年间的行业变革

问:您从业以来,特殊教育发生过一些什么变化,比如说生源、教育制度,或比赛方面?

郭留仙:有啊,除了说到的生源变化或比赛制度变化,学校本身也有变化。1998年刚到杨绫子学校的时候,学校的教学还是跟普小一样,只是教的内容会简单点,我们会花更长时间来教他。到2002年2003年,我们开始接触个别化教育,开始接受培训什么是个别化,到现在个别化已经成为我们的日常工作,我们会对每个孩子做一个评估,根据评估结果做一份适合他的学习方案。

我这个班里面的孩子,有的在数数,有的可能做加减法,不一样的水平给予的内容不一样,教学不一样,有一些特殊的安置,这就是我们这所学校一个非常大的变化。这两年有另一个变化,就是非常注重实践。孩子可能学不会一万以内的加减,但可以用计算器来替代,学会了这些知识不会用也没用,所以我们就更多地实践。去年开始,周边好多社区的一些公共设施,都愿意来配合我们搞实践。比如说九年级有个医院的主题,我们就把孩子真的带到医院去,假装去看病。虽然孩子没有生病,但是我们跟医院讲好,医院也愿意配合我们,怎么去挂号啊,怎么看医生啊,医生也问你,今天头痛不痛啊,然后去付钱,去取药。我们就把课堂搬到生活中去,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变化。

问:这些变化是哪一年开始的?

郭留仙:没有特别明显的节点,是慢慢〔变化〕的。像个别化,我们2002年就开始慢慢地接触,但是到2008年、2009年,每个孩子才有他自己的个别化。我们放到场景中的实践,也是慢慢来的。

另外我们的硬件上有很大的变化。我们学校最早是在滨海路,非常小的一个学校,没有跑道,当时也有十来个班。2006年迁址到这里,因为G20我们做了提升工程,重新装修。像艺术长廊,都是前年统一装修过。所以现在学校的硬件啊康复器材基本上可以跟国际接轨,〔有的〕已经是前列的了。我刚到这所学校时,很多教具都是手工做,现在外围硬件方面,只要学生有需求,很快都可以落实。

问:比赛项目这些年有没有变化?

郭留仙:项目呢,我们以参加省市的田径比赛为主,外面的比赛,这两年基本都是传统项目为主,足球项目每年都会有外出比赛。这两年在大力推融合,融合赛就是足球和篮球全国比赛。我们刚刚从北京参加融合足球赛回来,在11月份要去参加融合篮球赛。

我们学校的特奥训练分两条线,一条线是随着外出参加比赛走的,还有一条的活动以当地的一些爱心活动、融合活动为主。我也做旱地冰球,接下来我们会做滚球场地了。

问:学校体育课的项目是不是也有明显的变化?

郭留仙:很多时候,项目变化是根据外围比赛来的。大部分时候我们以田径为主,但也受大环境决定。譬如说2005年到2007年,因为团队性项目在特奥比赛中比个体项目难开展,我们作为浙江省最大的培智学校,老师相对来说接触特奥活动多,经验多一些,学校就更多地承担集体性项目。我们学校人数多,运动员也好选一点,因此很多团队项目进入到我们学校,这是一个。第二个是要发展新兴项目,我们的体育老师相对有经验,新兴项目就放我们这里推,比如棒垒球,如果我们实践得好,再往外扩。

问:棒垒球是哪一年开始的?

郭留仙:棒垒球项目开展得蛮早的,2002年、2003年就有。杭州跟日本的一个城市是友好城市,日本的棒垒球发展得非常好,要定一个学校来做〔棒垒球〕交流,我们就接了这个任务。棒球我们一直没开展过,因为球小速度太快了,学生接受不了,而且容易砸到,危险,所以我们开展的是慢投垒球。这两年我们孩子的程度越来越重了,慢投垒球对他来说都危险了,所以我们现在用的是软式垒球,偶尔会把这个项目放在课堂中,有时候有人来做爱心体验,也会拿这个项目做。

问:现在学校有多少学生?

郭留仙:210人左右,从学前到职业高中毕业,现在是学生最多的时期,我们是慢慢在扩大。以前学校只有六年小学,然后扩到九年义务教育,扩到十年,最后又往两头延伸,现在是十三年。其实有十五年,有的孩子毕业了,没有工作的先在这里实习,比如说超市,算职前训练。学校的班级目前不会再扩太多,我们会把精力放到随班就读、卫星班去。就是把一些边缘的孩子放到普小去,然后未来慢慢把中度孩子都放到普小。我们学校有一些老师去做巡回指导,规定这个孩子在普通课堂中需要完成哪些任务。

问:你们现在的教育理念是跟国际接轨吗?还是正在摸索自己的一套教育理念?

郭留仙:嗯,怎么说呢,前沿的教育理念,我们也是不断地在吸收。但再前沿的东西,不适合我们是没有用的,所以会外派老师去参加培训,回来根据学校的状况,把那些方法,学习之后的感触,结合我们学校做一些尝试。

我们学校很支持,比如说北体在这个周末会办第一届融合体育论坛,邀请国外的专家,我们学校也有老师去。校长很愿意把一些年轻老师送出去学习。我们也会请一些国外的老师来。我们今年暑假做了一个平移课堂,美国的老师直接到我们学校来上课,我们学校的孩子报名,招募了一些普通学校的孩子,做学生融合的课堂。

问:您现在主要带的项目是?

郭留仙:教学的话,现在的课全都是体育教学,是运动与保健这个学科。根据教的年级,内容会不一样,低年级偏向于康复;中年级会有一些跟普通小孩子一样的走跑跳投运动;高年级更倾向于去教终身体育类的项目,比如说教孩子打篮球,他在社区里自己也可以拍拍球,投投篮。我们也把很多特奥运动项目放到课堂中。

特殊学校的教学内容跟普通学校相比,特点是范围很广。普通学校可能只教一些走跑跳投田径类项目,我们除了普通学校常规的项目,还会教面向低年龄学生的软式垒球、滚球。今年开始,有健身房到我们学校来开体能公益课,可能接下来我们慢慢会把一些健身房的体能锻炼方法,带进课堂。

特奥会这块,我带的更多的是田径,这是我的主项。也带过羽毛球、慢投垒球。如果学校组队参加全国比赛,或省里到这选了队员去参赛,我们也是分工合作的。如果我不是主教练,那我会去辅助主教练。大家都是一个团队,要不然这么多事情是做不完的。

问:这些年比赛中有没有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情?

郭留仙:印象深刻的事情其实蛮多的,无论成绩高于我们预期,还是竞技上没有〔达到预期〕,很多的小事情归结到一句话,就是运动员的表现会出乎我们的意料。

前两天在培养小队员,有个孩子理解能力挺好的,但是家长说他从小体质很弱,经常会生病,稍微运动就会累。上礼拜我们刚好开始足球融合训练,出乎我意料,他很喜欢足球。因为他理解能力好,我们新推的旱地冰球项目也选了他。等于说那天下午他要上两堂训练课,我们用的都是外聘教练,所以在训练时没发现这个情况。第一堂旱地冰球课上一个半小时,第二堂足球课上两个小时。他那天下午实打实的三个半小时的训练课,结束后我就在想,他会不会特别累。第二天问家长,家长说回去就吃好睡好了,一点事都没有。

像这种孩子,家长开始都很担心说不能练或者体质差,不能长时间练。有时候我们也担心,因为很多智障孩子都伴随其他疾病。但那天下午我们惊讶到了,这个大家都担心的孩子,做了三个半小时的运动之后,回家都没什么问题。就是很多很小的事情,表明孩子的潜力很大,永远超乎我们的预想,意料之外。

问:您和同行有交流吗?比如其他学校的老师。

郭留仙:经常有交流。而且我的情况比较特殊,1998年工作,大概2000年就开始接触特奥。正巧中国特奥会因为上海的世界特奥会,2003年到2007年有个大发展。我比较荣幸,加入到特奥讲师团,到全国一些地方去讲课。那个时候我就积累下一些朋友,到现在为止,还有一些朋友会通过网络,在QQ或微信上与我交流。

我们推进新项目也会去交流。比如我们从上海引进旱地冰球项目,就与上海的学校搭上了联系,〔邀请〕我们去打友谊赛之类的。浙江省的交流相对全国会更频繁一点,浙江省每四年都会有一个省的特奥会。杭州市的〔交流〕基本都有QQ群之类的组织,都经常在聊的。虽然我们没有经常搞线下活动,但有大活动,大家都是非常热情的。

问:特奥教练员会不会流动?

郭留仙:也会流动,但是非常少。特奥教练员大部分来自特殊教育学校,面向社会的,比如体育局,或是体院的比例相当小。这一二年开始,社会上的专业教练会来加入。我们学校,今年开始就会有外聘教练来。外聘教练会来上一些非常专业的课,像旁边那个健身房也主动说要上公益课,当然具体的形式与模式都在探讨中,因为没有太多的经验可以借鉴,我们正在努力去摸索。

忙碌生活:难得浮生半日闲

问:比赛之余,您一天的工作是怎么安排的?

郭留仙:现在的工作分有比赛和没比赛两种情况。一个学期都没比赛的话,我会跟秦老师两个人七点半到校,上一节四十分钟的早训课,到八点十分左右结束。八点半是学校的大课间,晨间锻炼,全校都出操。接下来就是上课。课程安排就根据学校课表来了。我们学校老师的工作量都挺大的,基本课时维持在18到20课时,不算体训跟大课间,一周要上到18节课,至少也在16节课以上,平均我每天要上3到4节课。每周还有教研活动。

如果有比赛,比如这个月有一场足球比赛,那么早上其他项目就会停掉,时间全部让给足球队,每天早上练足球。到赛前一到两个礼拜下午也会跟进赛前训练。同时保持其他的常规工作,每年还有单项的比赛。今年下半年我们在做素质运动会,上半年我们做了篮球周。

我们还有课堂教学的研究任务,比如这次素质运动会,我们就在摸索做一个体质监测,测试一下哪些项目对一个年龄段的孩子是否适合。比如说正常幼儿园走平衡木的测试任务,交给我们学校一、二年级的孩子能不能完成?如果能完成,他们完成的数据,能否体现出身体素质和体智能方面的发展?如果这些数据都是合适的,那么我们就会认为幼儿园走平衡木项目,放在中重度智障群体里的八到九岁孩子身上测试是合理的,会建议学校每年都拿这个项目来测平衡和移动的能力。

问:相对来讲,比赛的日子会更忙一点,还是相对有弹性一点?

郭留仙:从工作量来说,比赛期间工作量会稍小一点,但从压力和精神集中度上来说,会高很多。首先是出去的安全问题。家长把孩子给你,二十四小时孩子都是你的。所以你从一睁眼就要看着孩子。还要卡比赛时间点,比如早上八点半有比赛,八点要检录,至少得提前一个小时吃早饭,而且不能吃太饱。像足球项目还得穿鞋子袜子,孩子们经常会丢三落四。所以你自己六点半就要起来,六点四十分到五十分叫孩子们起床,然后组织他们吃早饭,带到比赛场地。比赛回来还要盯着他们洗澡,给他们洗衣服,然后还不能让他们吃过量的零食,反正你二十四小时都要看牢。孩子们有时还吵架,你还得去劝架。你还要关注比赛的结果,要看对手的录像,计划下一场比赛怎么踢。

有时候比赛行程紧张,一整天都有比赛。到了晚上,大赛赛会要求你去参加技术会,技术会完了,我们教练组还要商讨下一场的比赛方法,然后给队里开会,开完会看着他们洗澡,然后睡觉查房。有些孩子因为兴奋或各种各样的原因,到十一二点都不睡觉。等他们都结束了我们才可以坐下来。从一出门到回来都是这样的循环。

如果碰到赛程允许,比如说踢得不理想,赛事提早结束了,空出一个整天来。我们就开始想,既然到这个城市,该带孩子们去哪里看看啊。去年我们去看鸟巢,今年带他们去故宫,每次尽量争取让他们看看当地的风景。总的来说,虽然比赛时工作量稍微小一点,但我们的压力会比在学校里更大一些,整个行程下来很紧张。

问:现在的工作压力还是很大吗?

郭留仙:压力还是有的,一个时间不够用,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脑子里面有很多想法,来不及做。第二个就是现在孩子程度越来越重了。以前的孩子我们可以用健全人的方法,只要把时间拉长,来回训练就好了。但现在你得自己去摸索很多方法。现在比以前花了更多的时间来训练孩子,但是我们得到的结果可能还没有之前的好。

带他们外出参赛也是这样,孩子获得好成绩才会有自信,才会更高兴,更愿意参加比赛,对吧?怎么样让那些程度重的孩子去参加大型比赛,对我们是一个挑战。因为这两年一些赛会的发展方向不太对,全国性的比赛主要还集中在足球和篮球上面,而且开始慢慢向校园系列赛的竞技性比赛靠拢。从主办方的角度来看也没有错,但问题是我们学校现在招收的孩子程度越来越重,参加比赛相当困难,更不要说拿好成绩了。

再比如说,他们这批孩子毕业了,找到工作后如果再参加比赛,或者训练,会打扰到他的工作,我们并不希望这样。因为无论是特奥会还是什么活动,最终都希望他们能够通过这些活动的历练得到独立于社会的能力。如果已经工作,已经可以在社会立足了,为什么要把他叫回来呢?当然我们偶尔开展一两天的活动,邀请他们回来参与也是一种非常棒的方式,但如果要长期训练,带他外出参赛,影响日常工作,我并不是特别建议。毕竟特奥会也不是一项职业性比赛,没有那种必要。

问:在工作之余有什么业余爱好?

郭留仙:我业余爱好可广泛了,喜欢旅行,然后音乐,喜欢看现场的一些表演。中国足球都不好看,恒大还可以看。比如说看张学友的演唱会,张惠妹的啊,前段时间还去看了话剧,空闲时间都去旅行了。现在体育老师多起来后,我们协商了一下,可以建立轮休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