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安釐王灭卫考——战国兴亡丛考之一

我们过去读《史记》，对于卫到秦二世才灭亡，终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秦始皇灭了六国，统一天下，留了一个小小的卫国不灭掉呢？到今天，经我们细密的推求才知道卫国因为和秦连横，早就被魏安釐王灭掉过，等到秦攻取魏的东部，设置东郡，连带地又把卫故土占有，秦国因为卫过去由于连横被灭，于是“兴亡继绝”，把卫徙到野王县，从此卫已成为秦的附庸，所以秦并天下，卫还能独存。

我们说魏安釐王曾灭魏，是有着确切的证据的。《韩非子·五蠹》篇说：“周去秦为从，期年而举；卫离魏为衡，半岁而亡。”本来周是因为离去秦国，和六国合从，才被秦灭亡的，《秦本纪》也曾说：“西周君背秦，与诸侯约从，将天下锐兵，出伊阙攻秦……秦使将军摎攻西周。西周君走来自归，顿首受罪，尽献其邑三十六城”（《周本纪》同）。至于卫因离去魏国，和秦连横而被魏灭掉，这一点在《史记》虽无可考，在《韩非子》《吕氏春秋》里却有很明确的证据。

在《韩非子》上，《饰邪》篇说：“初时者，魏数年东乡，攻尽陶、卫，……”《有度》篇又说：“魏安釐王攻赵救燕，取地河东，攻尽陶、卫之地（‘卫’旧作‘魏’，此从顾广圻校正）……兵四布于天下，威行于冠带之国。”这里“攻赵救燕”，当作“攻秦救赵”，所谓“取地河东”，正是这时事，魏安釐王的攻取秦的属地陶以及卫国，当在魏合从救赵，大败秦兵之后，乘这余威而攻取的。《吕氏春秋·应言》篇又曾这样的说：“秦虽大胜于长平，三年然后决，士民倦，粮食乏（此字原缺，今以意补，）当此时也，两周全，其北存，魏举陶削卫，地方六百。”

从这里也可以考见魏的攻取陶、卫，在长平之役以后。秦自从大胜长平之后，便全部占有上党，并且向北进取太原，接着就越过魏的河内，围攻赵都邯郸，谁知秦围攻邯郸，攻了十七个月没攻下，魏国信陵君便设计兴师攻秦救赵，楚国春申君也派兵救赵，结果秦兵的归路被魏楚绝断，秦将郑安平也带着二万人降了赵国，秦将王龁回奔突击，在“河东”又是大败，秦的“河东守”王稽也因通敌的罪名而被处死刑，这是秦国空前的惨败。《战国策·秦策三》说：“军吏穷，果恶王稽、杜挚以反。”《范雎列传》又说：“王稽为河东守，与诸侯通，坐法诛。”这一役秦在河东大败是很显然的，也正和《韩非子·有度》篇魏安釐王“取地河东”之说相合。

考秦于魏安釐王十八年遣五大夫王陵围赵邯郸，次年秦就派郑安平、王龁代替王陵围攻邯郸，这年魏、楚已出兵救赵，再次年，郑安平因北夹击包围，带了二万人降赵，封为武阳君，魏的取地河东，也当在这年。据《韩非子·有度》篇，魏的“攻尽陶、卫之地”，在“取地河东”之后，《史记·卫史家》说：“怀君卅一年，朝魏，魏囚杀怀君。魏更立嗣君弟，是为元君。元君为魏婿，故魏立之。”这时正当魏安釐王廿五年，那魏的灭卫，必在这年无疑，卫怀君的被杀，当是因魏攻灭其国而杀掉的，绝不是朝魏被囚而杀，怕是太史公已不知卫曾被魏攻灭，所以才这样说的。

《史记·卫世家》说：“元君十四年（当从《六国表》作十一年），秦拔魏东地，秦初置东郡，更徙卫野王县，而并濮阳为东郡。”据《卫世家》，秦把卫元君迁到了野王，其后又十四年而卒，于是子角立，可是《刺客列传》上说：“荆卿……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其后秦伐魏，置东郡，徙卫元君之支属于野王。”恐怕迁到野王的，只是元君的支属罢了，前此卫被魏灭，因为元君是魏的女婿，所以魏立之以为附庸，现在卫地既为秦得，那肯再立元君？这时秦相正是吕不韦，秦把卫的支属徙野王，立以为附庸，就是所谓“兴亡继绝”之义，所以秦并天下，卫还能独存呵！

（原刊上海《益世报·史苑》1946年10月11日第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