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叶虫与剑兰花
把那一部分图书仪器送走了,心里空了好大一块。有一点感触,含浑,有重量,但是一点一点地加上来的,心里有准备,知道总有这么一天,这么一刻,到底来了!仿佛倒很满意。怎么说,总完了一件事。相信徐之所觉所受跟我差不多。不过他似乎比我更深沉些。不敢说,这全是揣测。看一看他的眼睛,很暗,有一点纷乱。不过给我纷乱印象的也许是他的头发。今天事情忙,有几个箱子要拆开重装,我们都没有好好梳头;公路上风也大。他的头发分开向后。很后,好像总是逆风而行,好像每根头发发根细而近末端处越来越粗,到发尖才微收一点,好作一归宿。看起来他的脑门子就比实在的更高些了,而且头好像总向后扬一点的样子。我相当喜欢这样的头发,这至少比飞机头那种纨绔气有骨子得多,有一股子俊拔坚毅劲儿。不过头没有好好梳,刚才帮着搬抬那些箱子,无心顾到头发,忙乱中弄得他更乱,而且风把他的头发披下一大片在额前了。风从我们身后吹来。——然而,大体上说,无损于他的深沉稳重。啊,我似乎太注意他的头发,我的眼睛那么巡视探究是非礼的。只因为我稍为觉得有点与平常不一样,有一点惊异。人到底不能天天是一样的!从他的密闭的嘴角掠下来,我看看脚边的车轮印子。
“走吧。”
“走吧。”
我们就向来的那条石子公路上走回去。
九月了,这个地方还是那么暖和。下雨天,早晚,凉些,晌午的太阳照在身上跟夏天差不多。多少做了点事,有点汗了。我把外衣脱了,搭在肩上。风吹得又真的和蔼殷勤,不尖不酸。徐的额头上也有些潮润,我看他掏出手绢擦过不止一次。也许这是他的习惯,有许多人做完了事总要擦擦的,即使不出汗。然而这会儿实在热了,十点多了。徐为什么不脱衣服?他想着什么,不大在意。这个人好像经常地想着什么。所以他的研究工作做得那么精细实在。这样的性格跟他的工作真合适。他做一切事总是那么从容不迫,有条不紊。我这会儿可是想说说话。我们所有的研究室也空了,许多习惯也真该随那些图书仪器一块儿运走了。我们有一段时间过另外一种日子,我们要旅行不少地方,回一趟家,见许多东西,吃吃,谈谈,……我有跟人说点什么的欲望,几次要开口了,想不到说什么好。得了,随便,随便最好,抬一抬头。
“天真是蓝!”
“哎,真蓝。”
他看也没看,他低头走他的路。除非他由地上明亮的太阳光知道,由路边黑白分明的尤加利树荫知道。不过他这两个字里有什么感情?——我觉不出。他不想说话?——他应当看看这个天!
“真蓝!”
我微微叫喊,想把我的热情传给他。
“哎,这样的蓝天真难得。”
他说这句话时我正点火抽烟,我没有把全力集中在他声音的高低上,不过从字面,从“真”“难得”,我以为他也颇有动于中了。他一向不大说话,平时讲解时也是一个字一个字,清楚明白。不像我,我在指导实验时老是说一些不相干的话。说当初完成这个实验费了多少日子,困难、艰苦、失望,终于来了成功;一切的坚忍有了交代,说这多美。这些步骤是多少一个对称,有节奏的形式,这这,这那;即使正经分析图解时也带了许多不必要的感情,分散了学生的精神兴趣,使他们对过程重点、工具应用、计算较差反而不能有深刻印象。我老是节制,节制,可是想做到像他一样的不枝不蔓,简洁鲜明,绝无希望。——现在,把这些他跟我的分别全都扔开吧。(试试看,也许办得到。)谈谈天,为了我们最后一趟从这条路上走回来!我不管徐是否需要说话,不管他,反正他听着就行了。我们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了,我久已有跟他多谈谈的愿望,看样子,他不太讨厌我,这就成。
这个地方的天真是蓝得怪!我们一来,首先看到这个,临走时也都带着这片明丽的颜色作一切辛酸喜悦回忆的底子。想想看,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七八年,人生中最精彩、最值得活、最有决定性的几年!战争一下子把我们掀翻了,泼出来。从原有设计中一丝一丝地拆散,让你再换个样子编去。学校搬了家,落在这个梦也没有梦到过的山城里来,以一种特殊方式完成教育。吃些什么离奇饮食,而且说得一口地道本地话,清清楚楚地为外县四乡来的人指路,小巷僻坡,莫不了如指掌;听他们听的戏,喝他们喝的酒,害他们害的病,种他们种的花;日常如此,不以为意。战争前途一片昏雾,后来渐渐越来越没有想到什么时候“回去”,而忽然惊天动地来了消息,一个战争戛然收了梢,眼前一片明亮蓝天,不免愣住了。越来越是真的,越来越具体,路虽淤滞回长,到底通了,布告贴出来,迁校有了日子。大家忙着整理。零落变卖,所剩无几,收拾起来说快也快,什么时候有车,扎了个小包就走。然而搁下什么,捎点什么,难起来也真难。问题是有个限制,你不能把舍不得的、挂肚牵肠的一股脑地装上车,尽管是破烂寒伧,哪怕是伤过你的心的也都有它的意义……
好了,明天我们也走!一批一批地上了路,留一部分人照管着装箱,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我本来是很乐意地接受了这个差事的。可以多留一阵子,而且有个名目,事情有点忙,可因为与平常职务不一样,做的是告一结束的工作,觉得有特殊意思,并不疲累。工夫尽有,不用太赶。把一本书从架上取下来,在放到箱子里去之前,可以翻开看看,也许里头有点什么标记符号,夹个小条子,甚至一瓣干花,一点痕迹,或不可知,或可想象,令人一晌猜疑,半天微笑,全极好玩。一个一个玻璃瓶子包扎起来,摇一摇,晃一晃,亮处照一照;哪些是后来添置的,哪些还是从前带来的,自己尽可做一记认。这一盒子是什么?龙虾!豁噫,这个标本怎么还是光绪年间剥制的,我这几年都没有见过,恐怕系主任也忘了。这一大套仪器从美国订来,到了海防,刚好滇越路断了,绕了个大弯儿,整整三年六个月才运到!都检点完了,记下名称、数目,叫木匠来钉上,贴了封条,抽那一根烟,说不出是一个什么味。我觉得此人比较敏锐深细,比较精致,比较更能触到若干事物的内容含蕴,掂得着时间生命的意义价值。虽然比较孤单,但不寂寞。这个木匠这一阵子就跟我混得极好,我们一处工作,一同喝茶谈天,有时我还请他吃豆花米线,来一碟生拌螺蛳,椒盐芽豆下玫瑰重升。而且我也跟徐稍为熟一点了。……
明天,明天我们走了。我跟徐才稍为熟一点儿。我在生物系装箱,他在地质系。两个办公室相对,当中隔一个院子。院子里美人蕉正红,牛目菊白,种的竹子都高大得不认得了,人去了,路上草滋蔓起来,闲静之中充满生机,这在我看起来就是一种别意。派给生物系和地质系钉箱的木匠是一个。有时他那边拾掇好了,就过来叫;有时我这儿已经没有事,就帮他做一点不紧要的小手续。我学的虽然是生物,但兴趣极广,(这个倒霉的脾气害了我!)碰到什么都要问问。他不爱说话,但一一为我解释,不敷衍,不不耐烦。扼要、清楚,但跟上课讲授时不大同,不那么硬性。而且他有时说得了意,会把手里工作放下,翻书,检找同类标本,拿粉笔在地上画,说得兴奋动容。我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这里头也燃烧,不过更深,不顶亮,但是热。有时,他也用手势,用和点着桌面划出语言的节拍。(自然不至像我一样简直要一把拉住学生的手了。)他说得时间比较长了,就会向我抱歉,说他忘形了。抱歉什么,我真该感谢,我的一点三叶虫的知识全是他传授的,他介绍了一堆书,送了我几件标本,直到现在我还搜集一批化石,作为我的本行以外的研究。可以增广我的天地,全是他之所赐。这个人做学问笃实恳切真是少见。不管怎么样,有那么几天,我认识了一个值得认识的人。以前我看他坐在窗前工作,或在堂上讲书,我对他敬重,这一阵下来,我对他极有兴趣。……
我们还可以同一段路,到了长沙分手,他向北,我向东。这一路我们会同起居,同饮食,同车同渡。我希望更多了解他一点,他是怎么一个人,有些什么事情。也怪,他简直没有什么朋友。他毕业较早,得了地质调查所一笔津贴,一向一个人在滇西一带的山里找寒武纪化石。去年一个教授去美,缺下一门功课没人来讲,电邀他来,以研究助教的名义代了那一个课程,还兼了一个班的普通试验。他上课、读书,开会也到,只是不大说话。系里人说他有点怪僻,很少和他接近。我所知道的,起初,他有时下乡去,相当远的乡下,去看他唯一的朋友陈去,陈在一个地方性的研究室负责,与徐是同班同学,我也认得的,他太太是我的同乡。后来他们搬到外省去了,徐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一个高大、坚实、强壮而孤独的人,……
这一条路我们一齐走过多少次!学校车子一批批开,一批带走一部分箱子。他们急于想走,有些把箱装好,托别人代交,反正每次都有押运的。我们代送了不少箱,物理系化学系都有,甚至还有一箱中国文学系的,而且连钉都由我代钉。我反正不着急,家乡回不去,学校开学早得很,不如在这里多搜几件缅漆盒子,烤茶罐子,老式陶器,便宜银器,钱要是够,还想买一把古宗人的刀!徐是什么原因不知道了。每回,我们送箱子上车,也送一批人走,回来,学校里就空得多了。一溜二十几辆卡车,一排排,坐满了人,脸上全是情感,心中一串话,(这一早晨他们表现得最完全,最精粹,最有轮廓。)哨子一吹,开了。若在从前,小姐们定有流泪的。我跟徐就成了送行专使,一次又一次,招手,扬巾。虽然熟人很少,有时简直一个也无,但是车上人齐声说“再见”,你能把手埋在袋子里吗?一阵雷声,一阵烟,远了;留下黄土里一片车轮印子。一种浅的,算是浅的伤感,但是你不能否认伤感这个东西。这叫人心软。心一软,人就稍稍善良,哪怕是一点点,是暂时的。徐每次也都招手。这是最末一次了,我似乎看见他没有。他拿着一张封条,粘得不结实,落下来,封条上印着学校名称。也许,这是偶然。
我越是对徐不大清楚,就越想探究。他分明不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我放不开他,何况人没有第三个人!我没有太大耐性,又不专注,什么事上都未免浅尝,且又流连,顾盼,旁涉,断续,对于这样一个“整块”的人简直无从施其技。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可是他就是那样,动也不动,不避让,不遮饰,不狡诡,不装模作样,不耍你逗你,甚至没有在意你在窥伺他。我的时候不多了,我的急于下结论的毛病就更厉害起来。我喜欢投机取巧,走捷径,老想用一两句话说尽一件事,一个人,我简直想把人生也笼括在几个整整齐齐的排句里。——我这份鬼聪明!当然,有时没有话找话说,为的应急。我像小孩子用帽子扣麻雀似的抓了几句。
这个人,他真是来“送行”了,他就是来做这么一回事,送是送了,可不是送“人”。好像送行这回事可以单独存在,无须借于行的人,人是行的一部分,所有的人格只在行这一点上才有意义,或者说,一个象征。……
这一串字才成胚,我就知道不是我要的样子。我只是借题发挥。这倒是说了我自己。说出我的好高骛远的妄想。我从来不肯一步一步地走,不肯剥蕉抽茧地拆一个东西看,(我连一个表都修不好!)我记起有一次跟徐谈法布尔,我不能不承认他对这位“孩子的朋友”“昆虫的爱好者”比我知道得多得多,我跟他辩论过,(唯一的一次辩论),其实不是辩论,在他面前,我好像随时要放弃一切我已持的意见;尽量找到一块可以立足的地位站一站,好跟他抗衡,他则以静待动地借了我而一层一层地往里说。他说法布尔怎么样只好算个诗人(“孩子的朋友”“昆虫的爱好者”是他用的字),要说他是个科学家也可以,看你对科学家下的定义如何。他说,想象是好的,那也是另一种智慧。好吧,他说我也应当去学诗,连念生物都不顶合适。——幸好我学的是植物分类,我自以为与我的某些性格相协调。我说起这些,为的是表示他和我不同;为的是我因此而对他“没有办法”。因此,我有时有一种潜沉的愤怒。我刚才那么抓了几句满不相干的话,也是借以宣泄一点我的抗议。……
我说他不是送“人”,是我简直怀疑他对于“人”没有兴趣,我抗议又表示我当然并不相信如此,而且当真并不如此的。正如同我固然不是诗,他也不是科学,人不是那么单纯的。我抗议是因为不知道他究竟对人是怎么一个看法,然而我相信他有一个看法;因为已经有,就不用说,倒好像我说了便表示实在少得很,近于没有。他又绝非那种说说俏皮话,自以为其轻蔑否定得了一切的人,或者许多口口声声说“一无所知”,而表示自己真知道得清楚的人。我就是想象?我的家庭,我的朋友,我的如醉如狂的感情,全是想象?……不知道为什么,我因为他而简直烦恼起来,好像我活得全不值得似的,特别是我看过他的黑的,大的,不动的,真不秀气而实在有热度的眼睛。
我抗议,因为他是孤独的。我抗议,他们说他,“怪僻!”……
我因为我不能是他而困恼。他总是那么一整个儿,我真想把他拆开,搅得乱七八糟,再一点一点地凑起来。今天,我有点得意,因为他格外明显地露出他的纷乱了。当我一揭出,他就更可怜。他显得和平常不大同。他显得矮了一点,肩膀也不那么方,不那么硬,脸上不那么一是一,二是二,不那么齐整,我甚至觉得他的腿有些虚软,大体上他好像萎了一点,皱了一点,雕刻性减少了一点,光和影含糊暖昧些。我曾经说“无损于他的深沉稳重,”是的,他仍旧是深沉稳重,但你感觉得到他在那里支撑。虽然只是一点点剥蚀,一点裂缝,正因为本来是那么坚固,你觉得这个石像不复像平时一样在座子上立得那么泰然了。
走下一段路来,说了一阵子话,我相信不是错觉。因为虽然我明天要走,我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剧显的变。我相信,不是“想象”!我得意,因为我居然对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怜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今天比我弱,至少,和我一样弱。我并不一直咬着他不放,我之所感远比我写出来的要朦胧得多,零碎,起落,正反,拾起又扔掉,迟疑中已为他事所乱,我的兴趣仍是在说说话。从车站到学校有一段路,又静又平,一棵一棵的尤加利,一粒一粒的石头,一步一步地走,脚下踹起“萨萨”的声音,间或一队从山里来的驮马摇着它们项下的铜铃,缓慢悠远,忽然紧碎起来,当那些马撒开四蹄飞奔的时候。我说得很多,说这里的风物,说这几年的生活,说书,说人。同学、教授。不知是什么道理,我居然能把这些东西牵连得起来,似乎还首尾相应,可以引出一个什么来龙去脉来似的。我得到一种自由,不像平时一样的逡巡荡漾,因势利导,得心应手,时有神来之笔。直到我觉察到徐原来那么听着只是需要我的声音,至于我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在意,我于是骤然冷了下来,一种难堪的冷漠因为彼此乞求援手的旗语而暴露了。于是话枯了,像泉水一旦见了底,我们闷着头走路。我看到几次他的太阳穴耳下至颚骨颤动一下,他想说话,这就更糟。这情形他以前极少有。我们走在这儿,像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两个人都走得快起来,步子迈得大了,都感觉这最后一截路太长。好了,前面就是墙,门,房子,我松了一口气,我简直用了长途竞走到达终点的步子窜上了石阶,而且生怕他抢在我前头。——
忽然他从我身后奔跑过去,这使我的心登登地一阵跳。怎么回事!坐在校医室门口的一个乡下女人一团火似的向他扑了过来?他慌忙急促地开他的锁,越慌乱,锁一时越弄不开,于是我一面开自己的门,一面可以回头看他的样子。两个门同时开了,他的门立刻关上,两个人消失了;我轻轻推门,推了一半,也用力一送。——
第一个思想:刚才我真不该那么看!然而我该怎么办呢?立刻我好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昏茫了一阵,不一会儿即恢复清醒。今天我所观测是确凿的,而且这一阵子我飘忽的感觉原来都不该放过。我倒没有全神设想对面屋里的情形,只是嚼着自己的孤单,因为无法助人。我不知道如何安排自己,我焦躁,不安,像一匹等待上鞍的马,忽然一下子我对他的印象全变了,而且根本没有印象。我构不出他的面容,只有他那对眉毛,平平黑黑的两道,在虚空中。我不晓得我现在对他的感情是什么,好像小孩子玩积木,从底下抽去一块,哗啦啦整个倒了下来!这回事情来得太突然,超乎我的经验。最后我只有锁门出去,我还有许多东西要买,而且我已经饿了。我原来想约徐一齐到一个本地饭馆里去吃一顿饭的,我现在决定仍是去那一家,我一个人。我看了看对面那个门,看了看那些花,明红亮白,太阳好旺。
我回来得很晚,我有事耽搁,而且也是有意逗留。回来时满地月光,四处极静,看看对面屋子,没有灯。我在自己门前停了停,决定不走过去。东西都已经理好,房间里空空落落,把一本打算在车上看的小说看了三分之一,睡了。我想起前一个月一个展览会中的一幅油画,一个肥硕的女人,睡在猩红的毯子上。虽然没有衣服,正因为没有衣服,你一望而知是个乡下女人,一个夏娃一样的女人。
……第二天起来,推开窗户一看,木匠用两个木条子交叉着钉对面房间的门。我好像并不觉得惊异,好像这正合乎理想。我过去看看,好像去看一个老炮台,旧堡垒。没有什么,地下几张废纸,一个耗子洞很清楚地露在墙角。时候还早,我各处去看看,关照木匠把数学系的门钉了再给我钉,请他把“生物系办公室”那块小木头牌子取下来,我想带了去。我得去把那几棵美国种的剑兰块根挖出来,我是否该带一点原地的土去?……
我一个人上了路,没有人跟我招手。再见,我们住了八年的地方!
陈夫妇同时去美,未及一见,也许他们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那一门功课因为原来的教授已经回来,照样开班。学校已经上了半年课了,迁回战前的原址。我继续教我的书,而且我的剑兰又要开花了,我一天一天地记载花的发育生长的日记。今天,我用一种极其庄严的态度写下:——第一朵花。
载一九四八年第一期《文艺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