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国——对特拉布宗的围攻

1429年10月28日，篡位者约翰四世·科穆宁在热那亚人的帮助下开始了他的统治。他的兄弟——阿莱克修斯四世的儿子、共治君主亚历山大被流放。

约翰四世刚一获得君主之位，便开始清剿他曾经的左膀右臂。当然，是以惩处杀父凶手的名义。据说约翰四世的父亲阿莱克修斯四世，被他收买的几个权臣扎瞎了一只眼睛并砍下了一条胳膊。借此名义，约翰四世将这几个人处以极刑，以儆效尤。然后，他又为他的父亲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葬礼。当然，约翰四世最重要的事情是与热那亚人重新修好，给予他们最大的商贸优惠。随后，他积极地与奥斯曼帝国修好。加上当时奥斯曼人正在欧洲战事中脱不开身，特拉布宗帝国才能一直苟延残喘。不过，1442年奥斯曼苏丹穆拉德二世还是从海上对特拉布宗城发动了一次战争，虽然这次战争奥斯曼人并未取得胜利，但克里米亚半岛上的特拉布宗殖民地却受到重创。最后，还是暴风雨救了这些人，奥斯曼人船只毁坏严重，只好退兵。可是迫于奥斯曼人的强大，克里米亚半岛上的殖民地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沿海地区效忠于奥斯曼帝国，另一部分内陆地区继续处于半独立状态。

1451年，拜占庭使者乔治·斯佛兰泽斯来到特拉布宗城，他的目的是为拜占庭的君士坦丁十一世寻觅一位合适的新娘。正巧此时，奥斯曼的苏丹穆拉德二世去世了，继任者穆罕默德二世这几年在欧洲战场上的表现令他们预感到奥斯曼接下来必然失败，所以约翰四世特意向乔治·斯佛兰泽斯表示祝贺，但乔治却嘲笑约翰四世幼稚。因为他看得出来，1444年的瓦尔纳战役后，奥斯曼苏丹穆拉德二世虽然没有进行新的扩张，但却一直致力于维护帝国的和平与稳固。虽然新苏丹穆罕默德二世首次即位时表现不佳，但在老苏丹的手把手指导下，早已学会了如何去毁灭那些临近的国家。总有一天，他会对拜占庭帝国、莫利亚君主国与特拉布宗君主国下手，那时恐怕就为时已晚了。简单来说，就是穆罕默德二世比穆拉德二世更加阴险。

事情不幸被乔治言中。1453年，君士坦丁堡被奥斯曼人围攻。尽管约翰四世有心对其伸出援手，但特拉布宗可怜的处境令他只能对此袖手旁观。当君士坦丁堡陷落后，特拉布宗君主国与莫利亚君主国成了存留拜占庭文化的最后两座堡垒。

穆罕默德二世当然也知道这点，所以他首先勒令特拉布宗缴纳年金，并在达达尼尔海峡对过往的特拉布宗与威尼斯船只课以重税。很显然，就是榨取金钱了。约翰四世终于忍无可忍，拒绝服从苏丹的命令，穆罕默德二世的回应是勒令驻扎在阿马西亚的帝国官员发动对特拉布宗的水陆围攻。

从表面来看，特拉布宗一定是要灭种灭族了。危急关头，约翰只好屈服，并同意缴纳高达2000达卡特（金币）的年贡。

约翰四世发现，此时的奥斯曼人正致力于占领莫利亚君主国和征服在海岛上僻居的伊庇鲁斯君主国的残余。于是他开始采取联姻手段，广结盟友以图自保。他将女儿塞奥多拉（据说此女被同时代的威尼斯旅行家称为天下第一美人）许配给白羊王朝的埃米尔乌宗·哈桑，另一女则嫁给塞浦路斯领主尼科洛·克里斯波。这两人都承诺，将会在特拉布宗君主国遭遇危险时伸出援手，给特拉布宗提供充足的士兵与补给。

当然，约翰四世还要办的一件事就是自我保护，即加固特拉布宗城的城墙。从1453年起，特拉布宗的城墙一直在夯筑和加固：北边和南边的城墙被多层加固；东面和西面的城墙前挖掘了深深的壕沟；另有部分商站被移到城外，作为资源补给使用。实际上，在13世纪，特拉布宗城的城墙就已经十分坚固，正是它，抵挡住了塞尔柱人的多次侵攻。仅仅在几十年前，特拉布宗人在这道城墙的护佑下，还以几个人的伤亡，打败了奥斯曼人的海军。

此前，随着形势越发绝望，约翰四世也走上了与拜占庭一样的、与天主教会共融的老路。1434年他曾向教皇犹金四世修书一封表达和好之意，并且特拉布宗主教区也派出代表，随拜占庭帝国的代表一并参加了1431—1439年举行的巴塞尔—费拉拉—佛罗伦萨大公会议，会上达成了东西教会和解共融的协议。

但以上努力并未改善特拉布宗与最重要的西方国家之一——热那亚共和国的关系。虽然约翰四世是依靠热那亚支持而上台的，他却于1431年拒绝偿还帝国所欠债务，更于1441年拒绝为扣押并洗劫一艘热那亚商船而给予赔偿。这导致了两国关系的恶化，以至于1447年卡法的热那亚人出动舰队，威胁要封锁特拉布宗港口。好在这一计划并未真正实施，也并未真正损害黑海地区的贸易。

其实，约翰对热那亚抱有敌意的深层原因是，担心该国与拜占庭结成联盟，并帮助流亡君士坦丁堡的兄长亚历山大夺回王位。于是特拉布宗在外交政策上向热那亚的死敌威尼斯倾斜，可是威尼斯在黑海影响力薄弱。这一点也为日后的灾难埋下了伏笔。

1456年，奥斯曼人终于对特拉布宗君主国动手了。那一年，赫兹尔帕夏率领奥斯曼军队攻占了特拉布宗城周围的农村地区。这和当初奥斯曼军队围攻君士坦丁堡之前所做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当赫兹尔帕夏到达特拉布宗城近郊时，突然瘟疫大流行。虽然帕夏已经俘虏了两千多名特拉布宗士兵，但还是撤走了军队，并未去围攻特拉布宗城。

见奥斯曼军队撤退，约翰四世立即派弟弟大卫去参见穆罕默德二世，要求降低年贡，并用2000金币将2000名士兵赎回。穆罕默德二世没有同意，反而将年贡提高到3000达卡特，并声称如果不交就继续开战。

1458年初，约翰四世又亲自去找他的女婿白羊王朝的埃米尔乌宗·哈桑，希望他能帮助斡旋。哈桑的使者很快也去与穆罕默德二世会面。他带去哈桑的敬意，并说可以将部分特拉布宗应交的年贡转到白羊王朝这边。穆罕默德二世拒绝了他的提议，而且还回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用了。很快特拉布宗就不用交付年贡了。”

1459年4月，约翰四世去世，留下一个4岁的孩子阿莱克修斯成为特拉布宗的新君主，而约翰四世的弟弟——大卫·科穆宁，成为摄政王。1460年初，在大家的推举下，大卫成为特拉布宗的唯一君主，也是最后一位君主。

大卫从成为摄政王开始，就派遣了大量使者到各处求援。除几个姻亲国家外，如波斯、格鲁吉亚、热那亚、威尼斯、佛罗伦萨、教皇国……甚至是神圣罗马帝国，都有特拉布宗的使者在活动。当时大家一致认为，有如此多的后盾，特拉布宗绝对是高枕无忧了。可是穆罕默德二世可不这么想，他还要实现自己的诺言呢！

1460年5月，莫利亚君主国奥斯曼人所灭。9月，穆罕默德二世在巴尔干纠集了十余万人的军队准备一举消灭特拉布宗。这支军队包括8万人的步兵、6万人的骑兵以及200艘划桨船和10艘大帆船。在出发前，他还特意告知巴尔干各臣属国以及被征服国家的人民，自己要去安纳托利亚消灭最后的拜占庭残余——特拉布宗君主国。按他自己的话说，这叫：“我要让我的每根胡子都知道我的头发在做什么。”

在去安卡拉的途中，穆罕默德二世去祭拜了父亲和先祖，而后继续前行。就在此时，他突然萌发了去塞纳皮港吃早餐的想法，便命令大军暂停向安卡拉进发，转头向西北方的塞纳皮港行进。前文曾提到过，塞纳皮港位于黑海沿岸，是著名的优良港口，原属于特拉布宗，后来在尼西亚、塞尔柱、罗姆苏丹国和奥斯曼帝国之间多次易手。到13世纪末期，罗姆苏丹国扶植的伊斯法迪亚斯埃米尔国建立，后人也称其为塞纳皮王朝。到1460年底，该埃米尔国由卡马拉丁·伊斯梅尔贝伊统领。

1461年初，就在穆罕默德二世的大军向塞纳皮港行进的途中，卡拉马丁多次致信穆罕默德二世要求向奥斯曼帝国臣服。之后，见穆罕默德二世完全没兴趣，他甚至还将自己的一个儿子——哈桑送到穆罕默德二世的军队中做人质。穆罕默德二世见到哈桑，明确地告知他：“回家吧，告诉你爸爸，我只想要你们的塞纳皮。如果你们投降，我可以把大马士革边上的菲利普波利斯送给你们做采邑。”卡拉马丁仅拥有2400人的军队，根本不可能是奥斯曼军队的对手，所以权衡利弊后，卡拉马丁选择投降。穆罕默德二世安置其子阿赫麦德·伊斯梅尔作为当地新统领，但归奥斯曼帝国辖制。

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在接下来的几个月，穆罕默德二世竟然走了一个很奇怪的行军路线。他并未向着特拉布宗城前进，而是绕开它转到了更东边的地方。

根据奥斯曼卡斯玛帕夏的日记记载：“……我们花费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一路向特拉布宗前进。我们的苏丹和我们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这是因为：一、距离；二、对人民的骚扰；三、饥饿；四、雄伟入云的高山。除此外，还有雨季的到来，每天没完的雨，让我们总在泥泞的土地中前行。”

后面的记载则简直一笔糊涂账，可惜的是流传至今的有关这次行军的记载也只有他的日记：“……我们越过高耸的金牛山，然后向东进入大亚美尼亚。然后我们又越过了法塞斯河，直到站在高加索山顶远眺特拉布宗城。”

也许，穆罕默德二世希望先去白羊王朝的领土上转一转，占领点土地，顺带告知一下乌宗·哈桑不要轻举妄动。后面乌宗·哈桑的行动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

6月18日，在穆罕默德二世驻扎的大营附近发现了一名刺客，据说他是乌宗·哈桑派来的，目的就是刺杀穆罕默德二世，使奥斯曼军队群龙无首。可是他尚未有所行动便被逮住。愤怒的穆罕默德二世将这名刺客饿了一个星期，继而又用酷刑将其处死。刺客的尸体被扔在道边，任由狼、狗吞食。

又行进了17天，穆罕默德二世的军队已经离特拉布宗城相当近了。乌宗·哈桑的母亲萨拉·可敦在道边挡住了苏丹的去路，她要求穆罕默德二世不要再向前进发了，白羊王朝愿意献出被奥斯曼占领的土地，只祈求奥斯曼帝国能与白羊王朝保持和平。穆罕默德二世同意了，不过在签署的协议上并未出现有关特拉布宗的只言片语。很显然，在最后时刻，女婿抛弃了岳父，特拉布宗最强大的盟友逃走了。

与之同时，奥斯曼的海军已经先期到达特拉布宗城。他们的水手一接近北边的城墙便下船开始围困，海上的船只全部用来封锁。就这样，海上封锁了32天，特拉布宗城仍旧平安无事。

逃到意大利的特拉布宗大臣杜卡斯的日记中提到：

见海军未建尺寸之功，穆罕默德二世亲率大军而至。他一如1453年围攻君士坦丁堡的故事，先命令挖取壕沟，将特拉布宗城团团围住。然后要求特拉布宗君主大卫投降。如果献城，可以确保大卫的家小、财产以及宠臣平安无事，而且还能获得一片食邑；如果不投降将会城破，城内所有人将会尸骨无存。

一腔热血的特拉布宗君主大卫并不相信这些，他更希望与特拉布宗城共存亡。他知道特拉布宗城的城墙已经经过数百年的加固，足以媲美君士坦丁堡的城墙。根据奥斯曼大炮的能量计算，特拉布宗撑个几十天应该不是什么问题。而且，他早已派出使者，希望格鲁吉亚国王和白羊王朝的埃米尔能尽快发兵解围，也就是说他心中有数。他唯一不知道的是白羊王朝已经和奥斯曼帝国签署了和约，是不会来的。

可惜，英勇的君士坦丁十一世并未再现在大卫的身上，因为这时候，来自佛罗伦萨的乔治·阿米罗特斯出卖了他。阿米罗特斯是大卫的宠臣，也是著名的统一派学者；不过，他还有一个身份——奥斯曼的帕夏迈哈迈德·安格鲁斯的表弟。迈哈迈德·安格鲁斯实际上也是拜占庭皇帝安格鲁斯家族的后裔。他的事情我们后面再说。

见大卫无意投降，迈哈迈德便派了一个使者——希腊裔的秘书托马斯偷偷与阿米罗特斯接触，要求阿米罗特斯想方设法劝诱大卫投降。在阿米罗特斯的多次劝诱下，大卫选择了投降。不过，他也要求他的妻子去格鲁吉亚女婿处，希望获得一些帮助。

8月10日，穆罕默德二世获得大卫同意投降的书信。一开始他表示大卫非常识时务，但听到他送妻子去格鲁吉亚的事情后转而非常愤怒，准备下令第二天进攻城市，城内所有人一个不留。在迈哈迈德的多次要求下，他才没有动手，下令约在五天后进入城内接收特拉布宗城。

8月15日，穆罕默德二世骑马来到特拉布宗城门前。在这里，大卫派遣的使臣携带着大量“他们认为的”最好的礼物等待着苏丹的到来。当穆罕默德二世接受这些礼物时，另有一群城里“最好的人”来迎接奥斯曼人的进入。大卫在这些人后面也走了出来，他与穆罕默德二世交换了誓言和约定。就这样，世界上最后一座属于拜占庭的都城被奥斯曼人占领。对这一切，穆罕默德二世很是欣慰。1461年8月15日，恰好是1261年8月15日拜占庭人光复君士坦丁堡200周年。可这200周年不能由拜占庭人来庆祝了，只能换做奥斯曼人来庆祝了。

大卫和他的子女，包括侄子阿莱克修斯在内，都得到了穆罕默德二世的优待。穆罕默德二世派专船护送他们及帝国官员、王室财产转移至君士坦丁堡，不过有部分珠宝被赠予萨拉·可敦，以感谢她居中调停。但并非所有皇室成员都获得了自由。大卫的嫂子玛利亚·加提卢西大约20年前嫁给了他流亡君士坦丁堡的兄长亚历山大，丈夫过世后她便携幼子居住在特拉布宗。此刻，她因风韵犹存得到了苏丹的垂青，被召入后宫。子以母贵，她的儿子也进入奥斯曼宫廷，日后成为苏丹最为宠幸但声名狼藉的侍卫之一。

剩余的特拉布宗人就没有如此幸运了。贵族阶层被剥夺财产，净身出户，并被送往君士坦丁堡，在那里苏丹提供了住宅和足够的金钱，使他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全体男性市民与部分妇女儿童沦为了奴隶，并被苏丹及其大臣们瓜分。剩下的妇女也被送往君士坦丁堡，另有800名男童被强制加入了土耳其新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