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之锤:第一次维京入侵
公元789年的一天,多切斯特的威塞克斯王家庄园内,国王布立特里克(Beorhtric)像往常一样早早地醒来。他的王后埃德伯(Eadburh)正等着他一起做晨祷,这位有着旺盛权力欲的女强人来自麦西亚,是大帝奥发的亲女儿,今年刚刚和布立特里克成亲,却已经开始接管威塞克斯的政权了。在宫中,她最看不惯的,是布立特里克与那位眉清目秀的廷臣沃尔(Worr)之间的亲密关系,虽然他们二人暂时还没有做出有伤风化的事情,但是任何一个虔诚的基督徒都不应该有这样龌龊的念头,更何况是堂堂的威塞克斯国王!于是,她决定用宗教来净化丈夫的心灵。
在拉丁语的祈祷声中,布立特里克昏昏欲睡,他嘴上念着祷文,心中却想着怎么摆脱这一窘境。这时,一个信使走了进来,他告诉国王,南边的波特兰岛(Isle of Portland)上来了3艘奇形怪状的船,船上还有些金发碧眼的异乡人,看起来十分凶恶,当地人不能确定这些人的来意,只能通过船上装有货物这一点判断他们也许是商人,所以派人通知国王,询问该如何处置。得知此事,正在烦闷不已的布立特里克立刻怒火中烧,他吩咐一个名叫杜赫德的王家管事马上前往波特兰,务必将这些异乡人带到国王驻地来,因为在威塞克斯进行任何商业活动都是要向国王交税的。
接到命令的杜赫德立刻出发。由于那里是威塞克斯腹地,已经多年没有受到他国侵扰,所以杜赫德只带了几名随从,一同骑马前往波特兰岛。等他们赶到时,报告中所说的异乡人还停留在那里,看样子确实是想做生意。杜赫德立刻命令他们停止贩卖,跟随自己到国王那里去。异乡人显然听不懂杜赫德的话,但是似乎理解了他语气中包含的命令和高傲,所以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双方僵持不下,气氛越来越紧张,杜赫德和他手下的措辞也越来越严厉。这时,异乡人突然转身向自己的船走去,杜赫德以为他们要跑,赶紧追了过去,没想到这些高大的汉子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们从船帮上取下盾牌,从船底抽出明晃晃的剑和斧子,咆哮着向盎格鲁-撒克逊人杀了过来!措手不及的杜赫德当场被杀,其余的人四散奔逃,向国王回报了这一惨剧。这些异乡人就是维京人,而杜赫德则是第一个死于他们刀剑下的英格兰人。
波特兰岛的海滨,维京人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踏上了英格兰的土地
如果说发生在威塞克斯的这一事件还只能被称作一次“意外”的话,维京人的下一次攻击则震惊了全英格兰,乃至整个基督教世界。793年夏天,诺森伯里亚出现了很多可怕的“凶兆”,人们看到狂猛的旋风从海上吹来,带着闪电和豪雨席卷大地,有人甚至称自己看到了火龙在空中飞舞。不久后的6月8日,维京人破浪而来,突然攻击了位于林迪斯凡(Lindisfare)的教堂,他们杀死教士并抢夺财物,临走前还将教堂付之一炬。要知道林迪斯凡教堂可不是一般的教堂,它可以说是诺森伯里亚所有教堂的发祥地,从中走出了无数著名的主教和修士,是整个北英格兰宗教生活的中心,所以它的遭遇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当时尚在法兰克帝国的英格兰著名教士阿尔昆得知此事后极度愤慨,他立刻写了一封信给查理曼大帝,在信中痛斥维京人的暴行,称他们把教士的血洒在了神圣的祭坛上,并破坏了圣徒的雕像,简直罪大恶极。阿尔昆的用词非常激烈,似乎是想引起查理曼大帝对此事的重视,以便他的祖国诺森伯里亚能从中获得一些帮助,毕竟查理曼是当时整个西欧最有权势的君王。
事实上,即便没有阿尔昆的提醒,查理曼也不会无视此事,因为他马上就亲身体会到了维京人的威胁。不久后,查理曼来到帝国南部一个名叫纳尔榜的城市巡游,当他正坐在港口附近用餐时,一些维京人的龙船突然出现在了海平面上。当地人好奇地观望这些独特的船只,就像波特兰岛居民所做的那样,发现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船,于是纷纷猜测它们的来历。有人认为这是犹太人的船,有人则认为是来自北非或者不列颠的商船,莫衷一是。然而,久经战阵的老皇帝立刻发现了问题:这些船吃水极浅、速度飞快,明显没有货物压舱,所以它们必定是战船!查理曼立刻吩咐他的扈从们拿起武器准备作战,如梦初醒的年轻战士们这才反应过来,呐喊着冲向码头,结成战阵保卫他们的皇帝。见到码头的防守如此严密,而且查理曼的王旗也矗立在附近,维京人失去了进攻的勇气,于是调转船头向外海开去。当法兰克人欢庆胜利之时,查理曼自己却站在房间的窗前,默默地流下了眼泪。随从们十分诧异,问他为何落泪。查理曼答道:“我并不害怕这些微不足道的恶棍会对我有所伤害,但是一想到甚至当我还活在世上,他们就敢于触犯这片海岸,真使我凄然于怀;而预计他们对我的子孙及其臣民会造成何等灾害,就更使我忧伤欲绝了。”
林迪斯凡城堡,它就建在教堂的遗址上
查理曼大帝的眼泪没有引起上帝的怜悯,他的噩梦成真了。林迪斯凡袭击仅仅1年后,维京人再次光临诺森伯里亚,试图洗劫唐河河口的埃格弗里斯修道院。这一次,恶劣的天气拯救了手无寸铁的修士们,风暴击沉了好几艘维京船,大部分人当时就淹死了,少数人挣扎着在河口登陆,也被充满仇恨的当地民众所杀,其中就包括他们的头目。不过,好运气不会一直伴随不列颠人民。795年,维京人竟然攻占并洗劫了整个凯尔特基督教会的圣地——爱奥那(Iona)岛!受此打击,凯尔特基督教会元气大伤,再也没有恢复到惨案发生前能和罗马教皇分庭抗礼的那种巅峰状态。
在8世纪的最后10年里,不列颠几乎每一个靠海的修道院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维京人的威胁,麦西亚王奥发曾多次颁布法案,给予各修道院一定的资金和人力支持,帮助他们抵御来自海上的袭击,但收效甚微。先人们把这些修道院建立在海边的孤岛上,本是为了躲避尘世无休止的战乱,没想到反而成了维京人最好的猎物。维京人不仅杀死教士,将幸存者贩卖为奴,还将教堂中一切带有金银的物品卷走。对于一些极其重要的人或物,如教区主教和装订精美的手抄圣经等,他们还会明码标价,让英格兰人花钱赎买。这种强盗加绑架犯的行径给维京人带来了巨大的收益,也让信仰基督的英格兰人恨之入骨。
进入9世纪后,维京人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弗里西亚(Frisia,现在荷兰的北部沿海地带)。这里是法兰克帝国中贸易和手工业最为发达的地区,自然也是最富庶的地方,城市中的人口和财富让维京人垂涎欲滴。于是,来自北欧的海盗和法兰克骑士们在这里连年鏖战,互有胜负,英格兰因此得到了喘息之机。国王们赋予了修道院更多的权力,现在教会也可以参与军队的组织,地区主教也担负起了世俗领主的一些职能。
和法兰克人纠缠了近半个世纪后,维京人重新把目光投向了英格兰。835年,一支维京船队突袭了肯特北部的谢佩(Sheppey),屠杀了很多无辜的平民。836年,35艘维京船绕到了西边,在布里斯托尔湾南部隶属于威塞克斯王国的卡汉普顿(Carhampton)登陆。按照每艘船60—80名船员的常规数字计算,这支维京军队的规模应在2100—2800人之间。此时,第一次维京人登陆时的威塞克斯国王布立特里克早已被他狠心的妻子下毒杀死,在位的国王是他生前曾经驱逐的埃格伯特(Ecgbertht)。埃格伯特是一位武功卓著的君王,他在位期间多次击败麦西亚,不仅让威塞克斯获得了独立,还控制了埃塞克斯和苏塞克斯等地,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战士国王。得知维京人登陆的消息,他动员起附近数个郡的军队,前往登陆点拒敌。在萨姆赛特郡的海滩上,两军交战。出人预料的是,拥有主场之利和人数优势的威塞克斯军队竟然遭受了惨重的失败,他们不仅逃离了战场,还损失了数位高级军官,其中包括两位郡长——杜达和奥斯莫德、两位主教——赫里弗里思和威格森。
埃格伯特国王的画像
虽然遭受了预料之外的失败,埃格伯特依旧表现出一位英明君主的镇定与手腕。他立刻压制住了国内的骚动,积极着手恢复实力。两年后的838年,又一支维京舰队南下来到布里斯托尔湾,这次他们是受到康沃尔地区的威尔士王国杜诺尼亚(Dumnonia)的邀请,和威尔士人合兵一处,共同对付威塞克斯人的。面对强敌的进犯,埃格伯特坚定地带兵前去抵抗,丝毫没有被失败的阴影所笼罩。他吸取了上一次失败的教训,没有到海滩上御敌,而是前往维京-威尔士联军必经之路旁的兴斯顿唐(Hingston Down),将军营设在一座小山上。埃格伯特的努力和决心没有白费,维京-威尔士联军果然来到此地,决战中占据了地利的威塞克斯人最终取得了胜利,不仅赶跑了维京人,解除了他们的威胁,还迫使杜诺尼亚向威塞克斯臣服,成为后者的附属国。埃格伯特终于将自己的势力伸进了不列颠的最西南端。
1年后,69岁的埃格伯特与世长辞,埃塞尔伍尔夫(Aethelwulf)即位,维京人对威塞克斯的攻击也愈发猛烈起来。840年,由33艘船组成的维京舰队猛攻威塞克斯重要城市南安普顿(Southampton)。当地民兵在郡长伍尔夫赫德的带领下痛击入侵者,打退了他们的进攻,但是郡长本人受了重伤,不久后就去世了。同年,另一支维京船队入侵波特兰,郡长埃塞尔赫尔姆率兵与他们鏖战,多次打退了维京人的进攻,但最后还是力不能支,遭受失败,郡长本人阵亡,士兵纷纷逃散。843年,35条维京船组成的军队再次进犯卡汉普顿,埃塞尔伍尔夫国王领兵前去迎击,想在这块他父亲埃格伯特遭受失败的地方洗刷耻辱,却也被打败了。848年,维京船队驶入帕雷特河(River Parrett)河口,萨姆赛特郡郡长恩伍尔夫(Eanwulf)、多赛特郡郡长奥斯里克和多赛特主教埃尔斯坦(Ealhstan)三人带领两个郡的民兵和武装教士组成一支大军,大败维京人。851年,德文郡郡长切奥尔在威甘堡(Wicganbeorg)击退了一次维京人的进攻。
总体来看,维京人对威塞克斯的侵扰虽然猛烈,却难以伤及后者的根本,原因在于此时的威塞克斯刚结束了与麦西亚的长年战争,士兵和将领都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尽皆骁勇善战。然而,就是这样强大的国家也只是和维京人互有胜败,堪堪打个平手,可见北欧人军力的凶悍。在面对较为弱小的国家时,他们更是如入无人之境。
841年,维京人进攻肯特南部,郡长赫里伯特自知不敌,带人逃进了拉姆尼沼泽(Romney Marsh)。该沼泽难以通行,曾在多次麦西亚人的入侵中保护过本地民众。然而,维京长船吃水极浅的特性让他们可以不受阻拦地直入沼泽深处,赫里伯特因此被杀,跟随他一起进入沼泽的人也大多死亡。第二年,维京人驶入泰晤士河,在伦敦、坎特伯雷和罗切斯特附近大肆砍杀来不及逃进城里的民众,一时间盎格鲁-撒克逊人尸横遍野。
851年,由350艘船组成的庞大维京舰队再次进入泰晤士河,猛攻坎特伯雷和伦敦。这支维京大军打败了麦西亚国王布里特伍尔夫,后者仓皇逃走,把这两座重要的城市留给了异教徒。大肆抢劫一番后,维京军队的一支分队继续南下,进入了受威塞克斯王国庇护的萨里(Surrey)地区。在阿克利(Aclea),威塞克斯王埃塞尔伍尔夫击败并屠杀了这批维京人,幸存者逃到了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被一群村妇围殴致死。与此同时,肯特王埃塞尔斯坦和郡长埃尔希尔乘船出海,在桑威奇(Sandwich)附近偷袭了维京人的后卫部队,俘虏了9条船,并把余下的人赶走了。不过,这些小胜利并没有太大的战略意义,维京军队的主力在饱掠一番后向东回转,但他们并没有像之前的维京人那样完成抢劫后就回到斯堪的纳维亚,而是在肯特东北部的萨尼特岛安营扎寨,准备过冬,这也是维京军队首次在英格兰过冬。萨尼特岛是传说中的盎格鲁-撒克逊人始祖亨吉斯特和霍萨的领地,也是黑暗时代第一位传教士奥古斯丁的登陆点,可以说是肯特王国的“龙兴之地”,现在却被来自北欧的异教徒占据,对盎格鲁-撒克逊人来说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肯特人当然不能坐视这样的事情持续下去。853年,他们联合萨里人,在埃尔希尔和赫达这两位郡长的带领下,猛攻萨尼特岛。经过一场恶战,维京人最终取得了胜利,但双方都损失惨重,很多人掉进河里淹死了,埃尔希尔和赫达双双阵亡。不过,两位郡长的奋战没有完全白费,因为惨重的损失,维京人并没有在萨尼特长期逗留,又过了一冬后就扬帆回家了。之后的几年里,英格兰各国获得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就在这短暂的和平时期,唯一能有效抵御维京人入侵的威塞克斯国内却发生了一场大变故。这场变故缘于国王埃塞尔伍尔夫的一项决定。851年,也就是维京人在萨尼特过冬的那一年,埃塞尔伍尔夫突然颁布了一项法案,他要将威塞克斯全国十分之一的土地捐献给教会,“用以赞颂天主,并使他本人的灵魂得救以至永恒”。要知道,教会虽然长期收取什一税,但那只是收取某块土地产出的十分之一,而不是将土地的所有权归教会,所以这条法案在威塞克斯国内引起了轩然大波。教士们纷纷弹冠相庆,不断祝颂埃塞尔伍尔夫的虔诚和仁慈,保守派则议论纷纷,他们中有不少是身居高位的要人,甚至有传言说,几个王子都对父亲的这一决定颇有微词。然而,埃塞尔伍尔夫完全不顾这些反对意见,他不仅确认了这一法案,还进一步宣布,自己要带着幼子阿尔弗雷德(Alfred)离开英格兰,前往罗马朝圣。这下子,群臣已经不再是震惊,而是纷纷出言反对了。在维京人不断袭扰的多事之秋,国王竟然要离开国家去远在天边的罗马,这是多么不负责任的行为!可惜,埃塞尔伍尔夫一意孤行,他固执地认为,维京人是上帝派来惩罚英格兰人的,因为他们都不虔诚,只有亲自去罗马,在教皇面前忏悔自己的罪过,并将宠爱的幼子交由教会培养,自己和自己的国家才能得救。于是,在855年,埃塞尔伍尔夫带着阿尔弗雷德和大批随从启程前往罗马。
埃塞尔伍尔夫的旅程十分顺利,一行人到达罗马后受到了教廷的热情款待。作为一名富有的君主,埃塞尔伍尔夫没有吝惜财物,将很多贵重的礼物赠予教廷,其中包括一顶4磅重(约合1.8千克)的纯金王冠、2只黄金高脚杯、1柄黄金宝剑、4只银碗、2条丝绸长裤和2条有黄金内衬的面纱。不仅如此,他还将许多金银分发给罗马的普通民众,以示自己的慷慨。大喜过望的教皇利奥四世立刻将阿尔弗雷德收为教子,并将罗马城内不久前毁于一场大火的英格兰人聚居区加以修缮。在罗马停留了1年后,埃塞尔伍尔夫启程回国,在路上他拜访了西法兰克国王“秃头”查理,后者对他的热情丝毫不逊于教皇,还将自己年仅13岁的女儿嫁给了当时已经是个糟老头子的埃塞尔伍尔夫。
当埃塞尔伍尔夫带着娇妻得意扬扬地回到威塞克斯时,已经是858年的春天了。然而,迎接他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他的大儿子埃塞尔博尔德(Aethelbald)竟然发起了一场政变,并表示不愿意再让埃塞尔伍尔夫重回王位了!其实,这场变动根本算不上是政变,埃塞尔伍尔夫离开威塞克斯已有3年,王国的全部事务都由埃塞尔博尔德打理,后者体现出了高超的政治技巧,将王国治理得井井有条,没有让维京人找到任何可乘之机。当大臣们知道埃塞尔伍尔夫带着个年轻的异国妻子回来了之后,他们立刻对这桩婚姻提出了反对——英格兰人总是不喜欢自己的君主和大陆上的女性结婚,从古到今都是如此。曾在帕雷特河口之战中大败维京人的功臣——郡长恩伍尔夫和主教埃尔斯坦对此尤为反感,他们认为应该保持现状,让埃塞尔博尔德直接即位。埃塞尔博尔德也有自己的算盘,他担心父亲宠爱的新妻子生下一个儿子,那么自己的地位就会不保,所以也不想让父亲回国。由于有着共同的诉求,两方一拍即合,随即对外宣布,埃塞尔博尔德已经是正统的国王了,威塞克斯不欢迎抛弃王国长达3年的老王埃塞尔伍尔夫,后者必须离开。
被大儿子篡了位,埃塞尔伍尔夫只好带着随从和娇妻往东走,去附属于威塞克斯的苏塞克斯和萨里等地避难。还好,掌管此地的二儿子埃塞尔伯特(Aethelberht)对父亲还有几分孝心,他收留了埃塞尔伍尔夫,并主动交出了辖地的管理权。这样,威塞克斯实际上分裂成了两个国家,实力受到很大影响,已经不能再帮助别的国家抵抗维京人了。
860年,维京人卷土重来,他们绕过上次久攻不克的南安普顿,逆流而上到达温切斯特,并猛攻该城。曾经击败过维京人的郡长奥斯里克赶忙集结了汉普顿郡和伯克郡的民团,不过仍然不能与维京人正面抗衡。奥斯里克于是决定放弃温切斯特,而在维京人回师的途中伏击他们。这一计策果然奏效,满载而归的维京强盗们警惕性降低了很多,英格兰人成功地发动了一次突袭,让他们大败而走。虽然取得了胜利,威塞克斯人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温切斯特被攻破并遭洗劫,城内居民死伤枕藉。864年,维京人又来到萨尼特岛赖着不走,无可奈何的肯特人只得与他们和谈,答应用一大笔钱买平安。维京人同意了这一请求,但是就在肯特人松了一口气开始筹集钱款之时,维京人趁夜出发,突然袭击了毫无防备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整个东肯特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865年,一支规模空前的维京军队来到了英格兰,和它比起来,之前任何一次入侵都只能算是小规模的劫掠,英格兰文献将其称为“异教大军”(Great Heathen Army),又由于这些维京人主要来自丹麦,它也被称作“丹麦大军”。关于这支军队的规模,学界一直多有争议,不过大家都承认这支军队至少有数千人之众,最高的估计则认为它的规模超过了2万人。异教大军的首领有3个人,分别叫哈夫丹·拉格纳尔森(Halfdan Ragnarsson)、“无骨者”伊瓦尔(Ivar the Boneless)和乌巴(Ubba),萨迦中说他们三个都是维京英雄人物拉格纳·洛德布鲁克(Ragnar Lodbrok)的儿子。据传,拉格纳曾经多次远征爱尔兰和英格兰,865年的一次海难中他乘坐的船沉没了,他漂流到了海滩上,被与他有仇的诺森伯里亚国王埃拉(Aella)捉住,埃拉将拉格纳锁进了一个充满毒蛇的地窖里,将他折磨至死,他的三个儿子是为了报仇才组织起大军入侵英格兰的。
这支异教大军的第一站是东盎格利亚,这里的人民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战争了,不知所措的他们赶紧和维京人议和,并许诺了大批钱财。维京人同意了他们的议和请求,只是添加了一条,要求东盎格利亚人提供足够他们使用的马匹。维京人的要求立刻得到了满足,他们于是在这里设立营地过冬。第二年春天,这批维京人扬帆离开,所有英格兰人都松了一口气,以为这群瘟神被东盎格利亚人喂饱后选择离开。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些维京人并未回到斯堪的纳维亚的老家,他们出海不久后就调转船头,北上直指诺森伯里亚!
此时的诺森伯里亚正经历一场严重的内乱——虽然在这个国家内乱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前文所述的埃拉并不是诺森伯里亚的正统国王,他的兄弟奥斯伯特(Osberht)才是。奥斯伯特在位期间,与教会发生了严重的冲突,起因是两处教会大地产的归属权问题。奥斯伯特想要将这两块土地收归王室所有,引起了教会的激烈反抗,后者不仅拒绝撤回这两片地产上的人员,还在各种书籍中辱骂奥斯伯特,说他是渎神者。不过,这两块土地最后还是被奥斯伯特收了回去,主教们为此愤愤不平,于是他们发挥在人民中的影响力,把奥斯伯特赶下台,扶植他的兄弟埃拉上台。没想到,埃拉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不仅没有归还之前侵占的两块土地,还变本加厉,将其他四块属于教会的地产收入囊中。埃拉还特别残暴,从上文所述处死拉格纳的方式上就可以看出他对待敌人的残忍,即便是对待臣民,他也丝毫不手软,大家都称他为暴君。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下子诺森伯里亚的主教们彻底懵了,他们只好再去请奥斯伯特出山,来为他们主持公道。于是乎,诺森伯里亚同时存在两个国王,政令一片混乱,闹得不可开交。
异教大军的入侵路线图
就在诺森伯里亚被王位之争弄得焦头烂额之时,维京人已经进入了亨伯河,不受阻拦地向内陆挺进。867年11月1日,维京人潜行到了诺森伯里亚首都约克城下,发动突袭,一举占领了这座北方重镇。幸好两位国王当时都不在首都,不然就被一网打尽了。即便如此,约克失陷的消息还是让整个诺森伯里亚震惊,前一刻还在钩心斗角的两位国王立刻握手言和,结为同盟,在第二年开春时节组织起一支大军,发誓要收回他们的都城。3月23日,诺森伯里亚的军队开到了约克城下,出乎他们预料的是,维京人对约克的防守似乎十分薄弱,于是两位国王立刻决定攻城。诺森伯里亚人很快冲破了城门处的防守,先头部队在国王亲兵的带领下迅速突入城内,胜利似乎唾手可得,两个国王开始琢磨战后的权力分配问题,他们的亲兵甚至因为某些重要设施和财产的归属问题,已经发生了一些小冲突。然而就在这时,维京人的伏兵突然杀出,以狂战士为先导的北欧人迅速冲向了城门,大砍大杀留在这里的诺森伯里亚人,将他们的军队拦腰折断。诺森伯里亚军队立刻陷入大乱,城内的人面对四面八方涌来的维京战士寡不敌众、且战且退;城外的人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高级军官又都在城里,所以群龙无首,不知道该干嘛。不久后,维京人就击败了城中的诺森伯里亚人,奥斯伯特战死,埃拉被俘,城外的人也被迫向维京人投降。战后,维京人首领伊瓦尔举行了一场被称为“血鹰”的维京式祭祀活动。他命人将埃拉绑在船头,用刀子割开他的胸膛,砍断其肋骨,把还在翕动的肺叶扯出来挂在他的肩膀上,以告慰其父拉格纳的在天之灵。随着两位国王的相继死亡,诺森伯里亚王国沦陷。
约克之战有着极为重要的历史意义,在此战之前,维京人还从未占据任何一座英格兰城市,或者消灭任何一个盎格鲁-撒克逊王国。现在,长年雄踞北境的诺森伯里亚已经倒在了异教大军的脚下,约克成了侵略者的大本营,其雄厚的人力、物力也为他们所用,维京人在英格兰的征服史正式开幕。
维京人处死埃德蒙
异教大军的下一个目标是麦西亚。868年,他们从约克南下,一路打到诺丁汉(Nottingham),并在那里宿营过冬。麦西亚王伯雷德无力对抗维京人,于是他询问议政大臣们该怎么办,大臣们一致建议向威塞克斯求援,伯雷德就照办了。此时威塞克斯国内的情况也相当糟糕,埃塞尔博尔德和埃塞尔伯特相继去世,现在的国王是老国王埃塞尔伍尔夫的四儿子埃塞尔雷德(Aethelred)。10年中接连死了两个国王,重臣们都担心新王埃塞尔雷德的健康,他们甚至把他久居罗马的幼弟阿尔弗雷德都召了回来。对于支援麦西亚,他们都反对。不过,坚毅的埃塞尔雷德仍然坚持御驾亲征,他集结起威塞克斯军队进入麦西亚,围困了诺丁汉,把维京人封锁在城中。诺丁汉的城堡十分坚固,威塞克斯和麦西亚的联军并没有什么好办法攻破它,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补给告警,为了避免彭达在卢迪乌的惨败再次上演,麦西亚人与维京人签订了和平协议(很可能是一个对麦西亚非常不利的协议),后者放弃诺丁汉,回到了约克。
经过一年多的休整后,异教大军在870年重新出征,他们骑马穿越了麦西亚的领土,进入东盎格利亚,并在该国首都附近的塞特福德宿营。11月的时候,忍无可忍的东盎格利亚国王埃德蒙前去攻打维京人的营地,兵败被俘。维京人先是逼迫他改信北欧异教,遭到拒绝后他们毒打了埃德蒙一顿,然后把他绑在一棵树上当靶子,让弓箭手用乱箭射死了他,最后砍下了他的头颅扔进荒野里。于是,东盎格利亚也步了诺森伯里亚的后尘,沦陷于维京人之手。战胜埃德蒙后,维京人开始大肆寻找并搜刮修道院,包括著名的米兹汉姆斯特德在内的几乎所有修道院都惨遭毒手,院长和修士们被杀,财富被掠夺,教堂在火焰中化为瓦砾和灰烬。
征服了诺森伯里亚、麦西亚和东盎格利亚三个国家之后,异教大军距离彻底毁灭英格兰只有一步之遥,挡在他们面前的只剩威塞克斯了。871年年初,维京大军进入了威塞克斯,驻扎在雷丁(Reading)城,9世纪英格兰历史中最为血腥的6个月由此拉开了序幕。
维京人到达雷丁城的3天后,由两位丹麦伯爵(Earl)率领的斥候部队骑马向西出发,在雷丁以西10英里的恩格尔菲尔德(Englefield),他们和郡长埃塞尔伍尔夫率领的威塞克斯先头部队遭遇,一阵激战后,维京人退却,一名叫西德罗克的伯爵阵亡。不过,维京人也因此知道了威塞克斯军队的动向,提前做好了准备。1月4日,由埃塞尔雷德国王和他的弟弟阿尔弗雷德率领的威塞克斯主力来到雷丁,对维京营地发动了凶猛的进攻。维京营地的选址十分巧妙,它处于泰晤士河和肯奈特河的交叉处,三面环水,易守难攻,维京人还特意在营地外挖掘了壕沟,进一步增加了攻城的难度。激战中,包括郡长埃塞尔伍尔夫在内的大批将士长眠沙场,维京人的损失同样不小,但威塞克斯人始终无法攻破维京人的防线,最后被迫撤退。取得了雷丁之战的胜利后,维京人短暂地休整了一下,便立刻拔营西进,他们分为两支部队,齐头并进地向威塞克斯腹地穿插。1月8日,在伯克郡的阿什当(Ashdown),埃塞尔雷德和阿尔弗雷德的军队截住了维京人。威塞克斯的军队被分为两部分,布置在一条山脊的两侧,分别由埃塞尔雷德和阿尔弗雷德指挥。埃塞尔雷德面对的是哈夫丹和巴格塞吉两位维京国王,而阿尔弗雷德面对的是一众丹麦伯爵。当维京人逼近时,阿尔弗雷德向埃塞尔雷德请示何时发动进攻,得到的答案却是让他暂时不要妄动,因为国王要做战前祈祷,祈祷结束了才能开战。眼看着丹麦人一点点逼上来,英格兰人的地利即将消失殆尽,国王发动进攻的命令却迟迟未到,阿尔弗雷德当机立断,发起攻击,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威塞克斯战士立刻冲向维京人,双方战成一团。另一边,两位维京王的部队见状立刻靠了过来想要夹击阿尔弗雷德,埃塞尔雷德不能眼看弟弟腹背受敌,也率军冲下山来加入战斗,和维京王的部队杀在了一起。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在战场中间的一棵荆棘树周围战况尤为惨烈,双方死伤士兵的鲜血把树下的土地都染红了。最终在入夜时分,战斗分出了胜负,威塞克斯人赶跑了维京人,还杀死了他们的五位伯爵,分别是老西德罗克、小西德罗克(结合上面的记载,西德罗克一家已经死了三个,怕是要绝嗣了)、奥斯本、弗雷纳和哈罗德。
在两次西进都失败后,异教大军开始改变策略,转而向南进军,意图摧毁威塞克斯南部的产粮区,并威胁温切斯特。埃塞尔雷德和阿尔弗雷德也挥师南下,在贝辛(Basing)的罗马大道上截住了异教大军。这次,维京人获得了战斗的胜利,但是也遭受了很大的损失,他们估计自己已无力威胁温切斯特,于是撤回了雷丁的营地。此次战斗后,双方都休养生息了两个月之久,待到双方补充完兵员和武器,时间已经到了3月。3月22日,两军在威尔特郡的梅雷顿(Meretum)再次交战,这一次威塞克斯军队虽然多次打退哈夫丹国王指挥的两支丹麦军队的进攻,但最后还是遭受了决定性的惨败,包括赫蒙德(Heahmund)主教在内的多名高级军官阵亡,连埃塞尔雷德国王也身受重伤。为了不让国王受到维京人的袭扰,阿尔弗雷德命人将他送到了远离前线的多赛特去疗养。然而,由于伤势过重,埃塞尔雷德还是这一年的4月15日复活节那一天去世了,年仅24岁。威塞克斯全国因为国王的逝世悲痛不已,在一片哀声中,22岁的阿尔弗雷德接过了王冠,他是威塞克斯王室硕果仅存的男丁了,延续了数百年的王位传承面临断绝的危险。1个月后,阿尔弗雷德率领梅雷顿之战后剩下的残兵,试图在威尔顿阻击维京人,但再次遭受了失败。至此,871年的上半年里,丹麦人和威塞克斯人共进行了9次大战(其中好几次没有被记录),威塞克斯胜少负多,士兵和高级将领损失惨重。维京人的损失也不小,他们有1位国王和9位伯爵战死沙场。
阿什当战役中,维京人和威塞克斯人争夺山顶的控制权
在这一年的年底,精疲力竭的交战双方达成了一个暂时的和平协议,威塞克斯获得了喘息之机,异教大军则离开威塞克斯,前往伦敦休整。不过,双方的“造血”能力显然不在同一水平线上。异教大军拥有东盎格利亚和诺森伯里亚的统治权,可以轻易动用这两个国家的人力、物力,他们还在这一年的夏天得到了一支来自北欧的强大援军,所以很快就恢复了实力。874年,哈夫丹和伊瓦尔将他们的大本营从林奇迁移到了麦西亚境内的雷普顿,赶跑了和他们签订了和平协议的麦西亚国王伯雷德,后者仓皇地离开英格兰前往罗马,并在那里去世。之后,维京人扶植了一个傻头傻脑的名叫切奥尔伍尔夫的人作为麦西亚的傀儡王,他不仅要为维京人打理麦西亚的政务,还要随时准备召集一支军队在开战时和异教大军一同战斗。相比之下,威塞克斯的实力就要薄弱得多了,它的两个主要产粮区——泰晤士河上游河谷和南安普顿沿海平原都处在维京兵锋的威胁下,其他地区多为山地和沼泽,一旦开战,军粮供应就是个大问题;再加上在871年的数次大战中损失了很多士兵,他们的人力资源也出现了短缺。当然,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在国王身上,年轻的阿尔弗雷德前半生几乎都在罗马度过,只是近几年才被召回英格兰,没有什么统治经验,人们不禁想问:“在这样一位君王的带领下,威塞克斯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