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梦怪投胎记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74章 敕许的降临

一个梅雨放晴后酷热的中午,阿兽回到家,看到主楼前吵吵嚷嚷,马车正要出发,女仆们正在向车厢里搬运一个硕大的紫纱布包裹,看样子是送礼用的。马摇晃了一下耳朵,污秽的牙齿垂下闪光的口涎,炽烈的阳光下,那涂着一层明油似的披散着青鬃的脖颈,浓密的汗毛下突起的青筋犹如浮雕一般。

阿兽刚要跨进大门,正好神婆穿着带有萨莱族徽的三层礼服走出来。阿兽说了声:

“我回来了。”

“哎呀,你回来了?我这就到春日家送贺礼去。”

“祝贺什么?”

神婆向来不愿意让女仆们知道重要的事情,她把阿兽拉到大门内放伞架的僻静的角落,低声说道:

“今早终于下来敕许了,你也一起去道个喜吧。”

神婆未等阿兽回答去还是不去,发现他听了自己的话,眼睛里倏忽闪过一丝凄凉的喜悦。然而,神婆脚步匆匆,无暇探寻其中的意味。

跨过门槛,她又回过头来,八字眉依然含着几分悲戚,她的一番话说明这一瞬间她从阿兽的表情里什么也没有学到。

“喜事终究是喜事,虽说两个人闹了点儿别扭,这种时候还是应该去祝贺一下的。”

“代问个好吧,我不去了。”

阿兽站在门外目送着马车离开,马蹄踢散路上的小石子,听起来似沙沙的雨声。赤术台金色的族徽,透过花园内的五叶松,活泼地晃动着,渐渐走远了。

主人走后,女佣们站在阿兽背后,一齐放松了肩膀,像雪山一般崩塌下来。阿兽回头看看女主人走后变得空荡荡的府第,女佣们低着头,等着他先走进家里。阿兽感到自己掌握了思索的种子,足以充填眼前巨大的空虚。他的目光没有在女佣们身上停留片刻,便大踏步跨进门槛,急匆匆通过走廊。此刻,阿兽只想尽早把自己关进房子里。

其间,他心头一阵灼热,随着一阵奇异的剧烈的心跳,看到了“敕许”两个珍贵的光辉的文字。终于降下敕许了!蓼科频繁的传话和厚厚的信件,抑或是敕许下来之前最后的挣扎,以便抢先求得阿兽的宽恕,偿还心灵的债务。无疑,这正是她心情焦躁的表现。

在这剩下的一天,阿兽任其想象的翅膀自由翱翔,对外界的一切一概不放在眼里,往昔沉静而明晰的镜子已经粉碎,热风扑打着心扉,喧骚不止。过去,他的些微的热情必然伴有的忧郁的影子,如今在这激烈的热情里再也找不到一鳞片爪了。要举出与此相似的感情,那首先只能提到最为接近的“欢喜”了。然而,在人们的感情中,没有比毫无理由的激烈的欢喜更加阴森可怖了。

是什么给阿兽带来欢喜的呢?说起来那就是“不可能”这一观念。绝对不可能!阿梦同自己之间的情丝,犹如利刃割断琴弦,伴随着断弦的一声脆响,已经被“敕许”这把寒光闪闪的快刀拦腰断为两截了。他从孩童时代起的这段漫长的时间,在反复的优柔寡断中所悄悄梦想、暗暗企盼着的,正是这样的事态。十三岁那年,所看到的春日宫妃殿下雪白的颈项,那秀挺,峭拔、无与伦比的美貌正是这种梦想的源头,无疑预告着他的这种企盼的成果。绝对不可能!

这正是由于阿兽自身忠实于那种极端扭曲的感情自然招致的事态。

但是,这种欢喜究竟是什么呢?他实在无法脱离这种欢喜的黑暗、危险而可怕的阴影。

他认为,对自己来说只有一种真实,那就是单单为着既无方向又无归结的“感情”而活着……如果说这样的生存方式终于把他引入欢喜的黑暗的旋涡,那么最后只得葬身于深渊之中了。

他又把小时候和阿梦一同习字写下的小诗拿出来观看,他想,十四年前阿梦身上的薰香还残留在字面上吧?他把鼻子凑近卷轴闻了闻,算不上霉味的幽远的馨香之中,他的一种痛切的、在这个人世上既无力又无羁的感情的故乡苏醒了。

于是,阿兽感到自己正向一种观念徐徐靠近,这个观念哪怕瞥上一眼,也使他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