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使人人都幸福起来

加慈说罢，抬腿就想走开，蓼科一跃而起，一把将他拽住了。这使阿兽甚感惊讶。平素总是拿腔作态的蓼科，一瞬之间，动作像豹子一样灵活。

“你不能离开这里。你如果走了，我又该怎么办呢？要是因为我的多嘴多舌，人家的学仆被赶走了，那我也没脸留在春日家了。可怜可怜我吧，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明白吗？年轻人考虑问题太简单，那可要吃亏的。但这也是年轻人的好处，真是没法子啊！”

蓼科对加慈做了一番删繁就简、颇得要领的说服工作，她一边拉着加慈的衣袖，一边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劝。

这套办法蓼科这辈子用过几十遍了，早已轻车熟路。她深知只有在这个时候，自己才是最需要的人。她可以不动声色地从内里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她有这个自信。她总是出现于这样的一些场合：重要的典礼正在进行，不巧身上的衣服绽开了线；不该忘记的东西丢失了，等等。她的自信来自能洞悉奇妙的突发事件。在她眼里，这些平时很少出现的事态反而是常态。她的机敏的补救手法里，包含着自己对于不测事件所付出的代价。这位遇事不慌的女子，她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安全的东西，即便是万里无云的蓝天，也会突然闪过一梭燕影，倏忽划破晴空。

而且，蓼科的补救工作灵敏、坚实，无懈可击。

加慈事后时时在思忖，瞬间的踌躇，有时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后半生。这一瞬间，大体好比一张白纸锐利的折痕，踌躇将人永远包裹起来，原来纸的正面变成了反面，再也不能回到正面上去了。

加慈在阿兽房间门口被蓼科拦住的时候，不由得犯了踌躇，这下子全完了。他那年轻的心里，犹如游鱼在浪尖上时时闪现脊背，各种疑问一起涌来：满伦会把书信笑着展示给大家看吗？或者无意中被人家发现，从而使满伦陷入痛苦吧？

阿兽看到加慈回到小简子上，他首先取得了一次不值得骄傲的小小胜利。他不打算向加慈传达自己的善意了。他只要随心所欲地行动起来，使自己感到幸福就行了。他如今确实像个大人，感到可以优雅而自由地有所作为了。

“我把这件事公开出来，不是为了伤害你，也不是拿你开玩笑。你知道吗？为了你，我和蓼科两个人商量好了，绝不会告诉你阿爸，同时也努力想办法不让你阿爸、你的部落知道。

“至于今后的事，我想蓼科会帮你出主意的。对吧，蓼科？不是吗？满伦是女佣里最漂亮的美人儿。正因为如此，可能会有些问题。不过，这件事交给我好了。”

加慈像个无路可逃的密探，目光炯炯，一句不漏地听阿兽说着，自己始终沉默不语。阿兽的每一句话，如果细究起来，会有许多令人不安的成分，故而不再刨根问底，只管印在心坎里就行了。

加慈瞧着阿兽的面孔，这位平常很少侃侃而谈的比自己年少的青年，今天倒像个主人的样子。这本来是加慈所希望看到的成果，但没有想到要经受这种残酷无情的方式才得以实现。

加慈被阿兽打败了，他感到这和被自己内部的肉欲打败完全相同，这使他甚觉奇怪。刚才一时的踌躇之后，他感到自己长久以来感受的羞愧的快乐，立即和光明正大的忠实、诚信结合在一起了。这中间，必定有圈套，有诈术。但是，无地自容的羞愧与屈辱的底层，实实在在地开启着一方金灿灿的小门。

蓼科用故作细嫩的嗓音随声附和道：

“一切就照您说的那样办吧。少主虽说年轻，却是个细心周到的主儿。”

加慈听到的是和自己完全相反的意见，但是他毫不感到奇怪地倾听着。

“但有个条件，”阿兽说，“从今以后，你不能为难我，要和蓼科一起全力帮助我。我也会帮助你获得爱情。大家和睦相处吧。”

那天，阿兽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到了一个地方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房子正中漂亮的椅子上。梦中的自己一直感到头疼，因为头上戴着又高又尖的缀满宝石的金冠。天棚上纵横交错的梁檩上，停满了孔雀，这些孔雀不时向他的金冠上撒落白色的粪便。

窗户外头是燃烧的太阳，荒草离离的废园，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寂静无声。论声音，只有苍蝇轻微的嗡嘤，还有那些孔雀发出的声响，它们不断变换方向，时时转动着坚硬的脚爪，用喙嘴打理着那一身翠羽。废园被围在高高的石墙内，石墙开着宽大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几棵椰子树和一堆堆纹丝不动、银光闪耀的云层。

低下头，看到自己手指上戴着翠玉戒指。手上浓绿的翠玉中，不知是白斑还是龟裂，如霜柱一般晶莹闪亮。他望着望着，看到那里浮现出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子的面庞。

他以为是站在自己背后的女子的脸，回头一看，没有一个人。翠玉中娇小的女人的脸，微微晃动着，刚才还是神情严肃，现在充满明朗的微笑。

苍蝇群集手背上，很痒，连忙挥了挥手。又一次窥视一下戒指，这时，女子的脸孔已经消隐了。

认不出那女子究竟是谁，阿兽在一种莫名的痛悔和悲伤之中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