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跑路
寂静被手机铃声打破,阿才哥气急败坏地找田景野咨询:“有个混账拿一张假合同问我借了一大笔钱,我刚请客吃饭,问出合同是假的。老弟,怎么办?”
“有抵押吗?抵押物会被转移吗?”
“有抵押,抵押物应该不会被转移,但……我现在也没底了,会不会抵押物的那些证照也是假的?”
“不用太担心,为了借到钱,谁都会有做假账的意愿,你只要抓住抵押物就行。与其乱跳,你不如盯住人,盯住抵押物。我今天人在上海,你找个人替你验证一下那些证照。”
“我验过,是真的。我就怕还会有什么猫腻。这一票做得有些大,我有点担心。多谢你提醒。行,这就去布置。”
田景野收线后,跟宁宥道:“对方是我室友,相当地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哈哈。坐牢时全靠他照顾我。他很想拉我一起做,但我一直跟他保持君子之交,江湖人物碰不得。有次宁恕来我店里正好撞见他,我赶紧给他们中间砌好防火墙。”
“宁恕做事太像那种一脸斯文败类的商业精英,我有次批评他的想法有点不择手段、急功近利,他说我胆子太小,只适合做技术,还说上司跟饿狼一样地盯着他们的进度,他们的处境就是不进则退。那以后他就不大跟我说他的工作了。他回老家发展,其实我挺不支持的。老家有那么多老关系,他可能会处理不当。”
田景野不由得笑了:“宁恕又不是灰灰,你怎么还拿他当小孩子看啊?”
宁宥如茶壶煮饺子,闷着无法说,犹豫再三,道:“你帮我盯着点儿,千万别让他接触班长和他的家人,百分百出事。”
田景野这下是真笑出来了。宁宥知道田景野误解了原因,可她无法解释,只得郁闷。
宁恕上午如坐针毡地开了情况通报会后,下午回到公司,与上司常总和同来的小童关上门开了一下午的工作检讨会。常总几乎是逐项检查宁恕的工作进度,要求宁恕说明情况。会议开到天黑灯亮,三个人叫了快餐,准备连夜继续检讨。
盒饭送来时,大家才稍微放松一下,挪到会议室另一头开始吃饭。但常总并不放过宁恕。
“小宁,从今早通报会才开没多久,常务副市长越过程序进入会场,与我们直接对话来看,说明我们集团进入该富裕县级市对他们而言有提升一座城市形象的意义,他们非常重视,也非常急切。他们的重视对比你的进度,是我早上一直想不通的问题,为什么?”
宁恕正在心里组织语句,阿才哥的电话进来。不等宁恕说话,阿才哥就急道:“宁总,大事不好!张立新那份城建合同是假的。我立刻联系张立新手机,他关机。我现在派两路人,一路去张立新的家找他,一路去他公司找他。你看还有什么办法找到他?”
如此紧急,宁恕听得脸色大变,情况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种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扔下阿才哥不理,阿才哥急起来会砍人的。他只能硬着头皮道:“还有两路,一路是张总太太家,地址是新城花苑15幢B;一路是张总太太弟弟的家,地址是御苑20幢不知哪个门。才总,我这儿跟老板开会,回头找你。”
阿才哥倒是体谅,把电话挂断了。
宁恕立即对常总道:“这位是拉土石方的老板,像那种作业,一般都有本地地头蛇把持,我们集团常用的插不进。我这两个月的工作,有不少是这种没有记录在案的基础性工作,还有与本地现有地产商的接触沟通,不过……确实是没抓住重点。我犯了好高骛远的毛病,把工作重心放在了附加值更高的市区的未来布局上,觉得这是更大的难题,更有挑战性。您看地图……”
常总却摇头:“小宁,小宁……”他看看另一位显然是看好戏的,做了决定,只能道,“小童,你留下,协助小宁工作。衣服、日用品什么的,你让家人快递给你,公司给你报销。小宁,你准备好参加一个月后的集团封闭式培训。小童,你赶紧跟家里通电话,交代布置一下吧。”
小童灵敏地领会到领导的意思是要跟宁恕单独谈话,他立刻出去,还走得远远的。
这边,常总郑重地对宁恕道:“小宁,我给你解释的机会,不是让你说假话来糊弄我。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你的做事风格我比你还清楚。我宁愿听你跟我解释说你回到老家遇到中意的女孩,心思集中不到工作上,也宁愿听你说衣锦还乡,应酬老友影响工作。我一下午检查你的工作,一直等着你检讨你这两个月来的工作量和工作态度,可你这次的态度太反常。是不是第一次派到地方,独当一面的重大责任压垮了你,或者你找不准定位飘飘然了?”
宁恕被常总批得满脸通红:“我……我自以为衣锦还乡了,花太多时间呼朋唤友搞各种聚会,侵占工作时间,这个……我知道说出来一定挨您骂,不敢说。只是,真难抵抗诱惑。”
“不自觉!小童不会走了,暂时做你的副手,看来你还需要有人在边上牵制你。一个月的时间你看着办,做不出成绩的话,一个月后你去封闭培训,小童上位。”
“是,是。”
“该结婚成家了。小童跟你一起进公司,论工作能力,他不如你,但他有家有口,现在有生活压力,做事越来越可靠踏实。你呢?”
“我回家后我妈也一直在逼婚,您的角度比较独特。”
常总扑哧一声笑出来。宁恕心里松一口气。
简敏敏拿下新力集团,一整天不曾歇息,在食堂草草吃了晚饭后继续工作。
她终于有时间接见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年轻,女的中年。两人进来,简敏敏并没让两个人坐下。她一天不停地说话下来,现在嗓子有点儿沙哑,但不影响她中气十足。
“你们两位回家后跟简宏成说一声,我身边不许他安插卧底人手。你们以后的工作就让简宏成替你们安排吧,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年轻男惊讶地道:“卧底?我没听错?地下工作一样的卧底?”他不禁看向中年女。
中年女奇道:“简总,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我们到底做了什么,你要开除我们?”
“不用装。我从简宏成那儿拿到的卧底资料,评判下来,整个公司只有你们两个接触得到。至于是你们当中的谁,或者你们两个都是,我不管。我绝不容许哪怕一个卧底待在我的公司。你们可以走了。”
中年女的表情像天塌下来一样,眼泪立刻出来了。年轻男则轻松得很,道:“开除我,没问题,我也正在嫌这厂离城太远,上下班不方便。但你得拿出书面文件,文件上要有证据证明我是卧底,再补偿我五个月的工资,要不然我去劳动局告你们,你就等着收传票吧。”年轻男说完就自己出去了,完全不拿什么简总、什么工作当回事。
简敏敏好生意外,看向中年女。中年女倒是珍惜工作,哭求简敏敏明察秋毫,为她洗冤。但简敏敏完全不心软,她今天从杀入新力起,所向披靡,已经杀得性起了。她挥手道:“我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嫌疑。告诉简宏成,要他当心他自己。下去吧。”
简敏敏话音刚落,今天负责做简敏敏保镖、同时充当执行人的两位朋友的朋友立刻出手,逼迫中年女出去。看着中年女完全无招架之力,简敏敏更加志得意满。她在想,消息什么时候传到简宏成那儿,只要简宏成气急败坏地来电,说明她找对人了。
可来电的是守在大门口的她朋友:“简姐,来了好几辆渣土车,把门堵了。”
“哼,张立新是该报复了。”
“不是,我在问,你听着啊……”过了一会儿,电话里传出嘈杂的背景声,一个口音很重的男人在那边喊,“我们老板找不到你们老板,我们老板让我们堵你们的门,这是我们老板的名片,你们老板自己找我们老板说话。”
简敏敏的朋友拿了名片退回大门后面,一看清楚,立刻对简敏敏道:“这个老板惹不起呢,简姐,是江湖人。我让保安立刻送名片给你。”
简敏敏大惊失色。恰好,家中保姆也大呼小叫地来电说有凶巴巴的人来敲门找张立新,直到闯进门把整个房间搜遍,发现没人才肯走。简敏敏心中完全没头绪,不知道对方是哪一窝马蜂,她怎么就捅到了那窝马蜂?
很快,保安将名片送到。她一看头衔就心慌了。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听说过这个人,绝对是惹不起的主。她完全不敢耽误,当即电话过去:“才……才总,您找我?”
“你是谁?”
“我是新力集团新老板,我姓简,张立新刚退出管理。您找我?”
“嗯,我找的是新力集团的老板,我不管老板是谁,张总昨天以新力集团名义,问我借了九千万元,钱已经全部十万火急打到你们集团账户上。现在你们在市区的一套商厦抵押在我手里,证照都在我手上。我问新力集团老板,你打算怎么处理那笔贷款?我要你个态度,一句话。”
什么?张立新昨天紧急借九千万元?简敏敏完全哑了,脸色顿时煞白。
那边,阿才哥追着问:“听着没有?说话啊!”
简敏敏颤抖着道:“让我查一下,只要是新力集团手续齐全的借款合同,我当然认。”
“行,你查,查清楚。什么时候查清楚,什么时候给我个书面保证,我什么时候把渣土车开走。”
通完电话,简敏敏眼睛发直,瘫坐在沙发上。
宁恕终于将上司送回宾馆休息。然后,他赶紧打开手机,见里面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与短信,大多数是阿才哥的。有一条短信则显然来自堵他车的女孩,内容只有一家酒吧的名字。宁恕毫不犹豫地回了一条:还在开会,对不起。便心无旁骛地查看阿才哥的短信。
“还在开会?开完立刻开手机,很多事。”
“粗人又忘记说谢谢、请。新力集团变天了,老婆赶走了张立新。我拿几辆泥头车堵了新力大门。”
“我只好连夜赶回家。你赶紧给我电话。”
宁恕的脸色随着短信页面的翻动而瞬息万变。等看完短信,他在车里仰天大笑。他千算万算,也绝算不到简家竟然发生内乱,大好时机轻易递送到他的面前。简敏敏抢回集团主导权?他眼前飞舞起简敏敏一次次上门打骂的恶形恶状,多么清晰。他在大笑中狠狠吐出一句:“去死!”他不知道,夜色中,他的脸有多狰狞。
宁恕并不急着给阿才哥回话,他需要赶去现场,享受提前到来的复仇快感。他在夜色中起步,将GPS定位到新力集团。
黑色的车子很快驶出明亮的城市,投入黑暗的郊野。宁恕在仪表盘的光亮照射下,抑制不住地微笑。
很快,宁恕赶到现场。
新力集团大门前,巨无霸似的渣土车并排停放,只余不到一米的豁口可供行人进出。集团保安室门口的路灯都越不过高高的车厢,车厢后面拉出一片大面积的阴影。宁恕的车子毫无困难地钻进那阴影里。他降下一半车窗,将车子熄火,放倒车椅,美美地享受这人造的黑暗。即使黑影中停着一辆并未熄火的轿车,突突的声音一直响在耳边,他也暂时顾不上了。
一会儿,一位壮汉走过来拍窗询问:“喂,你来干什么?”
“我是阿才哥的朋友。麻烦你,挡住我的车牌。”宁恕这才露出一贯矜持的微笑,从稍微放倒的车椅上直起身子,给阿才哥打电话,“阿才哥,我看到一排渣土车停在新力集团门口,光那排场,就足够震撼,简直是压倒性的气势。”见到宁恕给阿才哥打电话,来人立刻出手挡住宁恕的车牌。
“啊,你总算开手机了。怎么样?你看怎么办?我的钱会不会出问题?刚才电话里的意思,那婆娘完全不知道张立新问我借了钱,这又是怎么回事?我还到处找不到张立新,他的手机每次打过去不是关机,就是不在服务区,估计都拔卡了,他想干什么?”
宁恕转动车钥匙点火,升上车窗,这才道:“站在现场,看着现场,我想到张立新答应用优质资产做抵押,甚至同意不近情理的利率,而且用假合同来证明偿还能力,这么多近乎自杀性的行为都指向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已经知道他老婆正在对他采取措施,他招架不住了,通过这种方法拿到一票现金撤离,同时,把所有借贷程序都合法地做足,保障阿才哥您可以毫无障碍地向他老婆索债,最终拿到借款的抵押物,就是那幢他老婆死死抓住不肯卖的市中心商场。那商场是张立新岳父拼死保住的地盘,是他岳父家最重要的资产,是他老婆的命根子。他既拿到自己应得的钱,又恶心死他老婆,一箭双雕啊。我觉得阿才哥您借出的钱连本带息收回基本上不成问题,但想超额收回,需要从长计议。”
阿才哥在手机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道:“听着有道理。照你这么说,他找我借,而不是找别人借,难道是因为我比较厉害,有办法让他老婆吃苦头?”
“可能性极大。慢着,简敏敏出来了。简敏敏就是张立新的老婆。”
“她什么样子?怕不怕?”阿才哥赶紧问。
但宁恕没回答,他稍稍降下车窗,黝黑的眼睛透过车窗缝隙盯住简敏敏。简敏敏从那不到一米宽的通道走出来,披着可怜的路灯光,步子走得小而紧,一直垂着脑袋。她背着光,宁恕看不清她的脸,不知她的表情是如何之丰富。但他看到简敏敏忽然踉跄了一下,向前扑了几步,直到被那辆轿车里出来的女人扶住。
在简敏敏身后,宁恕看到的是平整的水泥地,并无任何障碍物可以阻挡简敏敏的脚步。半抱住简敏敏的女人与简敏敏耳语几句,宁恕见到一直垂着脑袋的简敏敏抬头看向他这儿。多年以后,再一次,他的目光与简敏敏的目光相撞。这一次,强弱易势,他心中再无恐惧,却看到被路灯光照亮的简敏敏的脸上满是慌张和恐惧。盯着简敏敏,宁恕只觉得浑身热血澎湃,如惊涛拍岸。
简敏敏则是仿佛感觉到宁恕的逼视,朝着宁恕的车子看了一会儿,却什么都看不到,她想朝宁恕的车子走去,但被女子紧紧抱住。这女子是她的邻居。从轿车里又钻出男邻居,他用手势阻止简敏敏,自己则走向宁恕。但宁恕不接招,伸出手将车窗升上。时候不到,他不想暴露自己。几个壮汉从左右冒出来,挡在男邻居面前。男邻居显然不想吃亏,立刻摊开手步步后退,退回车子。
看着轿车离去,宁恕这才有空回答等得焦躁的阿才哥:“她腿软了,披头散发。”
阿才哥没有宁恕的文艺,他冷静地道:“她害怕,说明她还不出钱。只要她还不出钱,市中心那幢商场就是我的了?”
“难说。她一个女人家,这么多年无法插手新力集团的管理,现在却能一朝一夕把张立新逼走,背后定有高人。我估计那高人是她弟弟,一个行事低调、精明强干的亿万富翁。为了简家命根子一样的地皮,他可能会出手帮忙还债。”
“要是这样,我不是只能拿到连本带利的那些钱了吗?我要的不止这些。”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很遗憾。但更令人头痛的可能是他们找到张立新接收借款的银行账户。那账户可能是张立新偷偷开设的,一天时间,可能还不够他转移那么多钱。如果被找到,账户被报警冻结,他们收回那些钱,就更有还钱的底气了。他们明天肯定找你查看借款合同,找到那家银行……”
“对,刚才张立新老婆已经打电话问我具体的,我说等我回来再给她看原件。”
“万一她报警,通过警方来查问,你就很难拒绝回答了。钱如果被追回,她立刻疏通关系把钱还了,你不是白折腾一场吗?”
“对,我明天也关手机闹失踪,让张立新把手脚做干净。除非他老婆通过关系一家一家银行找过去,现在银行比米店还多,让她找去。我不能白忙一场。我看中的东西一定要拿到手。宁总,果然还是你懂行,知根知底。我连夜赶回家,明天找你。”
“明天我老板还在,但只要我走得出,随叫随到。”宁恕结束通话后笑了,笑着伸了个大懒腰,无比舒坦。他与门外的壮汉聊了两句,这才回去。
可他很兴奋,一时不想回家,他想到堵车女孩不知还在不在酒吧。
“可能是张总做的手脚。你总有办法找到他吧?找到了好好说说,总有办法的。你们还有一起生的孩子呢。”车上,男邻居一边开车,一边给简敏敏开解。
“我……”简敏敏紧紧抱臂坐在后座,欲言又止,可现在她急于找人出主意,没办法,只得说出来,“我担心一件事。昨天张立新是去我家老二那儿密谈之后开始行动的,今天是我开除老二安插在新力集团的两个人后,债主才忽然上门,这太巧了,处处都有我家老二的影子。还有,前几天老二忽然跟我说放弃追讨本该属于他的新力集团。我就是不肯相信,他怎么可能放手到嘴的肥肉。要只是张立新对我下黑手,我已经很难应付了,万一张立新背后是老二呢?那么多年,他一直谋划着对付我,哪那么容易罢手呢?”
男邻居听得晕头转向:“老二是你谁?”
“我弟弟,家里排行老二。”
“要是这样,谁都没办法了。只有谁出难题,你找谁。既然你没办法,那只能找你家老二谈判。”男邻居本来就不愿多插手他们的家庭纠纷,听说是更深入的家庭纠纷,更是打了退堂鼓。
“不!看他能把我怎么办!”简敏敏几乎是声嘶力竭,可又中气不足。
“那倒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们妈还健在呢。”
“对,对。”简敏敏听到肯定,她愿意相信这肯定。她叹息着道:“远亲不如近邻啊,唉。”
男女邻居都不再吱声,车厢里只有简敏敏的叹息声。
无巧不成书,宁恕进酒吧后第一眼看见的是简宏图。他在简宏图肩上拍了一下。等简宏图回头,他看着简宏图那与简敏敏相似的轮廓,忍不住由衷地笑,笑得超越寻常人情的界限。简宏图虽然与宁恕随口寒暄,却被宁恕的笑搞得莫名其妙,甚至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幸好今天宁恕还有其他约会,他不用再勉强应付宁恕。
可在酒吧找美女,简直有脸盲症的嫌疑。一眼看过去,个个大眼、长睫毛、尖下巴,昏暗灯光下,简直分不清谁是谁。宁恕只得动用手机,无法来个让人惊喜的亮相。
很快,堵车女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远远地,就调皮地比画一个手势,姿势优美得像跳舞。宁恕惊讶,走过去欣喜地道:“你也是一中的?”
“是啊,真不好意思,看到名片才认出你。但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哦。我姓程,比你低四届。我们一帮同学聚会,听我一说是你,都要求我发短信请你来,我心里可真没底,怕你认为我耍流氓,嘻嘻。幸好你真来了,要不然我太没面子。”
宁恕却忽然生出一丝心虚,可依然微笑道:“我以前是个很偏科的细细长长的书呆子,是不是?”
程笑得眼睛弯弯的,却不承认,很自然地一挽宁恕,指示宁恕往一个方向走:“咦?果然是加班开会。”
“怎么看出来的?在我公司周围布眼线了?”
“没有啊,应酬完了才过来的人都一身酒肉气,生人勿近。”
宁恕不禁仔细打量身边的程,又美,又开朗,又聪明,看样子还爱玩、能玩,简直像个精灵。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女孩吗?而他也才留意到一股好闻的香味从程那儿散发过来,似乎程的一切都是他理想中的美。
刚刚从新力集团回来,还是志得意满的宁恕心里忽然生出中学时代常有的忐忑。一中与他经历的三家乡镇小学不同,一中多家境优越、又美又慧、多才多艺的女生。中学时代,那些女生是遥远的、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当她们仰着下巴从宁恕面前走过的时候,宁恕从不指望她们能看他一眼,唯有在各级物理、数学竞赛获奖时,她们才会看到他。毫无疑问,程当年在一中就是那样的女生。
可现在,程挽着他的手臂。而不远处,是一群当年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女生。
程笑嘻嘻地指着一位直发美女道:“跟你澄清一件事,她就是红Polo车的车主。那天,她不是故意堵你,但后来就是我故意了,想看看谁那么好意思写得出孔雀开屏一样的字条。”
宁恕替程挪椅子,等她坐下,他才就座。他将这几年工作以来学到的礼节发挥得淋漓尽致。
“那天下午我本来要用车,可事情实在紧急,来不及等你们下来。我那天下午先是打车,后来问客户抢了一辆车来用……”
程抢着问:“有没有把我们拉入黑名单?”
“怎么敢?幸会啊。”
“行,我把宁师兄的车牌号发给你们,以后随便堵,宁师兄大方。”
其他女生纷纷加料:“红灯前加塞行吗?”“喝酒后请宁师兄代驾行吗?”“今晚就喝酒啊,正好。”“噢,宁师兄还没喝,待会儿请宁师兄送我们回家,再把我们的车子一辆辆送回小区。”“师兄真是神一样的存在啊。”“如果没有师兄,世界将会怎样?”……
众人七嘴八舌,唯有“Polo女”优雅地笑,没加入揶揄大军。
宁恕完全插不上话,他只需要在一边听着,听一帮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女生凑在一起飞快地将话题穿越、横穿、乱穿,什么都讲,旋风似的八卦。宁恕很快搞清楚,程可欣是富二代,“Polo女”蔡凌霄是官二代;程可欣的爸爸开外贸公司,蔡凌霄的爸爸是市发改委的副手。果然如他从小所知的,一中的学生很多家境优裕。宁恕不显山不露水地留意上了蔡凌霄。
最终,女生们将账AA了,说什么都不让在场的唯一男生宁恕结账。宁恕眼看着大家在门口告别时,都很有默契地让他送程可欣回家,他完全身不由己。但他特意在转身前看了一眼蔡凌霄。
今天显然是他的幸运日,他看到蔡凌霄也看着他,眼睛里有内容。
宁恕上车,便打开微信寻找附近的人。屏幕一拉出名单,他粗粗一看,便将最接近的几个名字记下。但他还是问了一句:“哪个是你?”
“不说。”程可欣娇嗔地拒绝。
宁恕一笑,收回手机,启动车子。到了程可欣家小区,他再拿出手机,指着一个ID道:“两地唯一重叠的ID,这个是你。”
“理科生真讨厌,讨厌。”程可欣一边说“讨厌”,一边笑嘻嘻地下车走了。她几次三番地回头摆手,直到转弯。
宁恕耐心地等程可欣走不见了,才满脸挂着笑意回家去。等他到家,看到程可欣答应了他的加好友请求。
宁恕不由得想到初一刚开学没几天时,老师让大家填写特长表。他看到大家一项两项甚至整页地往上填特长,他却一个字都没写。组长来收时,他将纸片翻个面交给组长。组长拿到手就翻过来看,一看空白,就“咦”了一声,道:“奥数也行啊。航模呢?手工呢?”
宁恕摇头,嘴上倔强地道:“不突出,有什么好写的。”但心里不禁想,奥数是什么?航模究竟是什么样子?可他不敢问,怕被见多识广的同学笑话。到了一中他才发现,成绩好并不稀奇,最稀罕的是新生欢迎会上由学生组成的那个庞大乐队,羡慕得他眼睛都不敢眨。
全班只有他一个人没特长。但老师不同于组长,了解他来自小乡镇小学的老师单独找他谈话,替他做主,给他报名了奥数兴趣小组。
但宁恕充满希望地问老师:“我可以报乐队吗?”
“噢,行啊。你只要拿你学的乐器来,给辅导员老师演奏一下就可以。”
宁恕的小向往立刻嗤的一声灭了。他家哪有钱买乐器,尤其是那种亮闪闪的铜管乐器。他乖乖进了奥数兴趣小组。之后,他就靠着奥数竞赛什么的奖牌在同学面前偶尔露一下脸了。
当年,他是远远绕着音乐楼走的,想不到今天他被一群当年特长可以填上一整页的女孩围绕。
宁恕只觉得小区夜晚的空气无比香甜。
宁恕站在花荫下,给正在路上的阿才哥打电话:“阿才哥,你搞运输,人面广,能帮我查一个车主吗?”
阿才哥笑道:“只帮你查女的,不帮查男的。”
“红色Polo车,你说是男是女?我把车牌号发给你。”
阿才哥笑着答应。
宁恕在花荫下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上司今天的责备?早丢脑后去了。
简宏成试图将陈昕儿的事速战速决,又兼上海新总部有事等他处理,一大早他就赶去机场准备飞上海。才上车坐稳,司机就笑呵呵地说“简总恭喜”。简宏图奇道:“恭什么喜?”
司机被问傻了,扭头看老板,却见老板也是一脸无辜的样子。他眨巴几下眼睛,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简宏成看着领悟过来:“噢,是陈昕儿跟你说的?”
“是啊,是啊。”
“到你为止,别再传播出去。以后你别载陈昕儿来公司,她想来,你替我拒绝,就说我吩咐的。”
司机听得莫名其妙,但闲事少管,他立刻答应。
简宏成却转开了脑子,他问司机:“陈昕儿还跟多少人说了这事?”
司机忙道:“我没看到……”
司机说到一半的时候,简宏成手机响了。他见是要紧来电,只得将陈昕儿这头的事暂时放下:“张立新还没出现?”
“是的。但另有事情很紧急,只好直接打简总电话。发生两件事,一是这边新力的简总昨天开除了两个人。据我观察,她可能误以为那两位是您放在新力的卧底。”
“啧啧,本末倒置。第二件事呢?”
“昨晚开始,有六辆专门运送土石方的渣土车堵在新力集团正门,另有几辆十几方的渣土车堵住其他几个边门,所有门现在都只够行人和自行车通过。我打听到,说是张总前两天突击问人借了九千万元的高利贷,现在债主听说新力改朝换代,慌了,逼这边的简总拿出态度。目前能了解到的只有这些。这边的简总还没上班。”
“报警没有?”
“可能没有,这边没见到警察。现在集团上下群龙无首。”
“闯祸了。”简宏成自言自语,“你继续观察,有重要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简敏敏一夜辗转,又没人可说,憋得一颗心在胸腔里乱跳,怎么都睡不着。几乎是刚睡着,就被床头的电话吵醒。她闭着眼睛拿起话机,想稍拎一下就搁下,不要听,却听到话筒里传来哇啦哇啦急促的讲话声。她忽然一个念头闪过,难道是债主?吓得一跃而起,捧住电话接听。那边却是简宏成在“喂喂喂”。简宏成听接通后却没人说话,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也不看看时间再闹脾气。快告诉我自卸车堵公司门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又知道了?你到底在我的地盘安插了几个人?还有谁?”
“你长没长脑袋?这个时间还睡懒觉,你可真有出息……”
简敏敏被骂得赶紧看一眼床头的电子钟,发现已经早上八点半。她吓得一边连忙跳下床,一边嘴上绝不示弱:“不正是你和张立新联手的阴谋吗?好,我正要找你,你倒是撞上门来了。你交出张立新,我剁了他。”
简宏成怒道:“大姐,我感谢你,关键时候总是想到我,真是亲人!我更佩服你,一晚上下来连债主是谁都还没摸清楚,竟然还能睡得八风不动,你够大将风度。但这回求你听我吩咐,立刻去做。第一件事,立刻联系债主,联系到后,你必须做到两点,其一是看借款合同,一定要拿到复印件,立刻传真给我;其二是摸清借款进入哪家银行,你立刻带上印章、开户证明去封了那银行账户。第二件事,说是第二,但必须与第一件事一起做,你让公司副总出面去做,立刻报警,去公安局经侦处报警,指控张立新非法挪用和侵占。听清楚了没有?你给我复述一遍。”
听到简宏成提到上公安局报案抓人,简敏敏这才稍微相信简宏成可能与此事无关。但她人到中年,一晚上没睡好,脑子本来就晕,又被乱七八糟的关系一搅,反应迟钝了许多,听简宏成说半天,也只听了个大概。但她有大姐和简总的威风:“我这就洗漱吃饭,你把刚才说的那些发短信给我,赶紧的。你说,张立新的钱还会在账户上吗?”
“行。你找司机给你开车,今天路上都得给我办公。你给我债主的名字,我替你找熟人拉关系。”
“嗯,等下给你发短信……呃,不用了,我先去找他谈了再说。”
简宏成眼珠子一转就想到简敏敏在想什么,气得眼睛翻白:“这种时候你还在担心我抢先一步跟债主勾结?行行行,你真是我亲人,今天算我自作多情!”简宏成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可他又很清楚此事重大,若由着大姐胡闹,一定会闹出个无底洞出来。他即使再生气,也只能动手将该做的两件事发短信给简敏敏。世道向来如此,不懂事的人无知无畏地在前面闯祸,懂事的人忍辱负重地在后面收拾残局,还落不下一个好。
没多久,简敏敏就发回了一条短信:“好好替整个简家还债,就看你这回的诚意了。”
简宏成彻底噎气。发了一条短信给简敏敏之后,他不再理她:“被人追杀之前别来找我了。”
宁恕大清早将上司管总送走,回到公司,即将面对既是竞争者又是监督者的同事小童。可宁恕知道阿才哥已经连夜赶回,今天正是简家遭遇疾风暴雨的一天,可知与不可知的无数大事必将在阿才哥的办公室里发生,他心痒难耐,太想亲临现场,看一看简家怎么求上门。这么关键的一天,他怎么能安心坐得住好好上班?
宁恕几乎是鬼使神差地扭着方向盘,将自己送到阿才哥的办公楼。阿才哥在市区设有公司总部,装饰得正规且豪华,不知底细的人一看,基本上猜不出阿才哥是如何起家的。宁恕心里碎碎念着“我只是上去兜一圈,我只去兜几分钟”,带着小期待兴奋地走到电梯面前等待。没等他站稳,一阵响亮的高跟鞋声疾驰而来,宁恕不禁回头,见一中年妇女旋风似的冲着电梯疾步而来。不是美女。宁恕又面对电梯门入定,但头都还没摆正,忽然想起这中年妇女看着眼熟。他心里咯噔一下,心脏狂跳起来。难怪眼熟,就是这个女人,这个当年凶神恶煞一样的女人,当时对于幼年的他而言无比强大的女人——简敏敏!眼下,就站在他身边呼哧呼哧地大喘息,一脸狼狈。
宁恕长得高,他微微扭头斜睨这个恶女人。显然,一头鬈发在今早出门时没经过打理,油腻地耷拉着,无比颓废。胡乱的鬈发下,是同样耷拉的眼角和黑核桃似的下眼睑。毫无疑问,昨晚,对于眼前这个恶女人,是无比折磨的一夜。宁恕不禁笑了。
电梯到来,一群人轰然涌入。宁恕特意挑了个与简敏敏面对面的位置,继续仔细欣赏她的急躁与狼狈。
简敏敏终于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看,她找寻过去,见是一个陌生男青年。
这么多年,宁恕终于无畏地迎接简敏敏的目光。他并未避开,也未遮掩情绪,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简敏敏,一语不发。
简敏敏感觉到寒意。但她从来不是怕事的,她也盯着宁恕不放。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年轻男人为什么目光充满恶意,但只要谁敢侵犯她,在任何场合、任何时候她都不会退缩妥协。等电梯到了她要去的楼层,她一脚踏出电梯门,立刻回头,手指几乎戳到宁恕的鼻梁,大骂一句“臭流氓”。
简敏敏试图骂完就溜,可宁恕面对仇人正浑身战意,她的这一声骂就成了导火索。宁恕的战意爆发了。他敏捷地一手拨开简敏敏的手指,一翻手掌就是一个大耳光。宁恕几乎是将几十年的仇恨全凝聚在这一巴掌上,简敏敏被打得晕头转向,直飞出电梯,趴到对面墙壁上。
电梯门在简敏敏的身后合上了。宁恕冷笑着对电梯里的其他乘客道:“这什么人啊?隔那么远,竟然蹿过来污蔑我是臭流氓。”
有个男乘客笑道:“一大把年纪的,谁流氓谁啊?这疯婆子得癔症了。”
众人都看着帅气逼人的宁恕笑,充满同情。
宁恕也笑起来。他随便到一个楼层便出了电梯,随即又坐电梯下去了。他不用再去阿才哥的办公室,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宁恕回公司这一路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浑身都是昂扬斗志。到了公司,他响亮拍手招呼同事进会议室开会。小童见大家都到了,试图张嘴先做一下自我介绍,宁恕却冷冷瞥了他一眼,不给他机会,径直气势如虹地道:“昨天总公司领导前来指导工作,给我们提了许多宝贵意见。下个星期,董事长将亲临我市。董事长的亲临是对我们开拓本市市场的极大支持与鼓舞,有关接待工作以及董事长会见市长的议题设定和方案调研,需要我们这四天加班加点拿出预案。我闲话少说,直奔主题……”
小童完全插不进话,唯有乖乖旁听宁恕激情四溢地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有条不紊地一项项布置工作,滴水不漏。
半个小时后,小童悄悄走出去,走得远远的,到电梯间给老婆打电话:“我的行李不用收拾了,宁恕不会给我机会。”
等小童絮絮叨叨地说完,回头却见一个女孩静静地站在公司门口,朝着玻璃隔断的会议室看着,嘴角若有若无地噙着笑。小童看看女孩,再看看会议室里站着主持会议的宁恕,心里大致明白了。
简宏成下了飞机打开手机,短信一拥而上。他坐在上海公司派来的车上,都来不及跟司机寒暄,像犯网瘾似的,就对着手机看个不休。除去零碎几条是助理发来的,其余都是简敏敏的短信。
“我拿着名片去找放债的,才到电梯,就被一个年轻男畜生打了个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进去放债公司,老板不见我,电话也打不通;问他们要合同,他们说要问老板拿,我怎么求都不给我。所以,我怀疑这个债主肯定是和张立新串通的。”简宏成看到这儿,皱皱眉头。
“我让会计出纳分头去各个开户银行查,都没查到有大笔钱转入。我问会计有没有小金库账户,会计说没有。既然查不到,就没法去报警说张立新挪用。什么巨债,弄不好就是张立新捏造出来恶心我一下。”简宏成只能喃喃骂“笨蛋”了。
“既然没借债,就报警来抓堵门的渣土车。那些人也不知哪儿听到的风声,卸下垃圾就跑了。”
“那个自称债主的又打来电话,说他在出差,明后天回来给我看合同。我问他哪家银行,他说记不清了。我问他打我的是谁,他说他回来找物业查监控。”简宏成的眉头皱得更深。
“债主派来两个人盯我,说是怕我跟张立新一样逃走。我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家里保姆说她也已经有人盯上了。张立新打算干什么?到底怎么找到张立新?”
简宏成摇头,回复一条:“你死到临头还对我隐瞒债主名字,死之前再找我吧。”
可是从渣土车堵门,债主却避而不见来看,简宏成觉得债主所图甚大。他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赶去撸下简敏敏,由他全权指挥。
他虽然赌气发了那条短信过去,可越想越心烦,只得违背诺言打电话给简敏敏:“你有没有可靠一点又懂财会的朋友?企业律师也行。让他们立刻到人民银行查你们新力及底下各公司到底有几个开户行,基本户、临时户、专用户都查。笨蛋!这种套路都不懂,还说做过财务。债主要赖你公司向他借钱,光靠出示合同没用,一定要有钱到你公司账户才有效。这件事必须搞清楚。你跟你们财务好好套磁,让他肯替你卖力。就这样,赶紧去做。”
不等简敏敏说话,简宏成就挂了电话。他越想越没意思,恨得咬牙切齿,可转念又想到其他,立刻又打电话过去。
那边简敏敏见又是简宏成来电,很想耍脾气也挂他一下。可她一早上下来已经感觉自己屁股坐火山口了,她离不开简宏成,只好冲手机呸一声,才接起,可又不敢大动作,一侧的脸还捂着冰包呢,扯到了会疼。
“说吧。我晚上跟妈吃饭尽孝去,你有什么话要跟妈说,也尽管一起说。”
“少装孝敬,我不会被你感动的。去人民银行查开户行的同时,你立刻在公司内部查两件事:一,印鉴动用记录,看谁这几天动用过什么章,尤其要查清的是公司章、财务章、法人章等;二,公司所有资产证书在不在,如果不在,查清去了哪儿。查完了,如果看清自己在往绝路走,就打电话详详细细告诉我。你告诉我多少,我才能替你想多少办法。”
“行行行,还有什么想到的,立刻跟我讲啊。”
“债主是谁?”
“等我跟他见了再告诉你。”
“你真是死到临头还在拒绝救护车。”简宏成只得挂断电话。他想打人。
中午下班,宁恕关上自己办公室的门出来,吩咐同事领小童去吃饭。他跟小童抱歉地道:“我有个私人饭局要去,实在没法陪你,对不起。”
小童会意:“看到了。刚才你们开会时,一个气质非常好的女孩在门口看着你。去吧。”
宁恕吃惊:“大概一米七,长发有点儿卷,大眼睛的?”
见小童点头,宁恕不禁喜上眉梢。今天真是喜上加喜,他开心得满脸都是笑:“我高中学妹,哈哈。”他挥手与小童告别。站在电梯前,他好生犹豫了一下,是按朝上的按钮,去找程可欣呢,还是按向下的按钮,回家与妈妈吃中饭呢?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按了向下。
宁蕙儿没想到儿子中午来吃饭,虽然接到电话才几分钟,她还是炒蛋做汤,好好做了三个菜,加上自己本来准备消灭掉的两个昨晚的剩菜,倒是摆了一桌。宁恕进门一看见饭桌就道:“看来我得经常中午回来突击检查,省得我不在的时候,你总胡乱吃点儿打发过去。”
“又不是吃野菜,剩菜不是也挺好的?快洗手吃饭。”
宁恕洗完手,顺便将两碗米饭端出来。宁蕙儿看着儿子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家里走路脚底也像装了弹簧一样。”
宁恕坐下,不急着动筷子,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妈妈道:“妈,我替你稍微报了仇。我打了简敏敏一个耳光。”
宁蕙儿大惊:“你说什么?”
“我上午在电梯里遇见了简敏敏,找借口打了她一个耳光。妈——妈,我知道你会反对,但我不管。我看见简敏敏的时候,我管不住自己的手。我才幼儿园大的时候,简敏敏找到外婆家,找到我和姐姐,跟她一起来的人拖住外婆,她左右开弓,扇我和姐姐的耳光,扇得姐姐晚上吃什么吐什么,你说是被打得轻微脑震荡了。我们不得不再次搬家,免得再挨打。可我今天才打简敏敏一个耳光,啧啧,意犹未尽啊。”
“你想走你爸的老路?你爸死前最后一次见我,他说,他后悔没管住自己的手。”
宁恕傲然道:“我这一身本事,怎么可能走爸爸的老路?”
“你还想怎么……你该不会是还有什么计划吧?”宁蕙儿慌了。
“我不会犯法,但我会让简家尝一遍当年他们害我们家所受的苦。”
宁蕙儿看着儿子兴奋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久才道:“得不偿失。我告诉过你,忘记过去,好好过我们现在的好日子。好日子不容易。”
“心里疙瘩没解开,我没法过好日子。现在有很好的女孩子喜欢我,但我的心思没法全放到她那儿,我需要解决从小到大压了我几十年的大心事。爸爸犯的错,他已经拿命抵了。现在是简家欠我们,欠很多很多。我不是圣人,我不能忍。”
宁蕙儿看着儿子道:“不听妈妈的话了,是吗?”
宁恕忙道:“不,妈,你别拿这个来压我。我会一直孝敬您到老,我还说过,从此我都跟您住一起,以后您的生活都由我来照料。”
“你得有命才行啊,你得有命才行!看看简家是什么阵势?人家拔一根毛出来,就能买你一条命。你以为你折腾得起来啊?妈是怕你丢性命,妈老了还等你来养呢。你给我好好活着、忍着,再苦也得忍着。你只有一条命。”
宁恕冷笑:“简家?快到头了。妈,你看着,一年之内,让你看到简家倒下。”
“妈害怕。为了我,你忍着,行吗?”
宁恕紧闭双唇。他不敢看妈妈的脸,闭上眼睛,但重重地摇头,坚决地摇头。
宁蕙儿只能叹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