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一颗星:宇航学员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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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休斯敦,2012年8月29日

专家就是在一个非常有限的领域里犯了所有错误的人。

——据称是尼尔斯·玻尔所说

五分钟,我简直无法相信。可恨的五分钟。我有两个半小时用来完成交给我的任务,然后回到气闸舱,准确地说,我用了两小时三十五分。所以,我没有通过“舱外活动技能”考试。

说实话,我觉得自己超出的时间更多。假如真的是那样,或许我会没有这么生自己的气。在最后几步,我已经确信没办法按时完成。假如我没有提前放弃,或许可以省出那五分钟的时间。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花这么多时间,说到底,需要进行的操作还是挺简单的。比如在气闸舱里,除了穿着臃肿套装的我和塞雷娜,以及我们各自身上的小工具包以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在过去的潜水训练中,气闸舱里总是塞着更多和更大的包,但只有今天,我在离开气闸舱的时候第一次遇到可怕的缆索缠结问题。我们花了很久才解开那个结。从那时起,事情的发展就急转直下。

这还不算完。考试的一部分是模拟对无法独立回到气闸舱的宇航员施以救援。在国际空间站的轨道上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但需要充分地准备:舱外活动总是两个人一起行动,这也是为了能够在紧急情况下相互帮助。在中性浮力实验室里,我们模拟了最糟糕的情况,也就是一个宇航员完全失去意识,因此不能为自救做出任何贡献。向我提出的要求,是在三十分钟内,从国际空间站的任何点将他带回气闸舱。

虽然总体评估已经很清楚,但模拟救援还是照常进行。潜水员把塞雷娜放在“哥伦布”实验舱的模型上。按照国际空间站的典型飞行方向,这是距离气闸舱最远的地点。她的任务就是完全保持被动,好像失去了意识。当我到达她身边时,她正漂浮在水中,靠本地锚索与空间站连接在一起,这根锚索大约一米长。我把锚索解开,以便将塞雷娜带在身边,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将她的套装与我的连在一起。我还拆除了她身上的安全缆索卷轴,因为我自己身上也有一个:全部留着会增加被缠住的风险。

接着,我向气闸舱前进,同时一边用连接我们的缆索拉着塞雷娜,一边用手抓住她的迷你工作台,以便使她固定不动,或者把她推向正确的方向。穿着舱外机动套装,一切都会变得困难,但营救的困难完全是另一个级别。我们并非处在太空的真空环境中,水对巨大的套装形成阻力,我又拉又推,还要小心避免与空间站发生碰撞,尤其是脆弱的面罩。无论是把塞雷娜带进气闸舱,还是我自己进去都不容易,因为她不能提供帮助,甚至连配合我在如此狭小的环境里腾出一点空间也做不到。进入气闸舱的部分总是最为复杂和累人的,而今天我觉得比平常更加繁重。或许不仅是因为精疲力尽和失望,我觉得情况不太正常:当我把塞雷娜往气闸舱推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在阻碍着我;而等我终于把她推了进去,竟然意外地无法找到位置让自己进去。最后,当我终于也进入气闸舱,又发现够到关门按钮是如此困难。此时,我觉得手上的所有力气都耗尽了。

我终于比规定的半小时早几分钟完成了测试,但很明显,这个部分进行得也不太顺利。在随后进行的总结中,我很快会发现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发现,当我把塞雷娜拖向气闸舱的时候,将我们连接在一起的缆索卡在我的两条腿之间,因此妨碍了接下来的动作,也限制了我的活动能力。注视着视频的潜水员和测试指挥员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我当时浑然不知。我因此得到一个教训:当你感觉有什么东西出了错时,很可能就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出了错。勉强与试图单纯借助意志力继续下去是徒劳的。停下来,分析情况,解决问题,然后再继续,是更加聪明和有效的办法。而且在时间紧迫的时候,或许尤其应该这样做。

整体来讲,考试令人失望。我如此努力,当然希望获得完全不同的结果。另外,我还不清楚这次失误会有什么影响。我知道,其他没有通过“舱外活动技能”考试的人又重新进行了四次潜水训练,然后才能再次参加考试。不过,他们是在基础训练阶段上的这门课。作为已经得到任务、要在各大洲之间辗转的宇航员,我对重复如此繁重的日程感到有些担忧。

我身体里那个骄傲的我想要立刻回到游泳池去解决问题;又或者最好不是立刻,而是在几天之后,让手和前臂得到恢复。实际上,我没有遇到任何大问题,距离目标时间也只差五分钟。如果再试一次,我肯定能够做到。然而,我身体里更加明智的那个我承认,考试结果暴露出我准备工作中尚存的不足。例如,气闸舱中缆索的缠结。从某种意义上说,很遗憾我之前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而这很可能是因为我几乎总是与非常有经验的伙伴合作。我甚至没有意识到,他们仅仅是遵循多年训练中养成的良好习惯,就可以确保在缆索管理上一切顺利。最好的训练就是让你能够把所有可能的错误都犯一遍,而那种错误在我身上还没有发生。总的来说,我很清楚必须提高效率:我做得相当不错而且安全,但我必须加快速度。简而言之,的确有很多东西需要改进,最好再做几次潜水,尽管再参加一次考试对我来说很不方便。

当然,成为整个舱外活动团队需要解决的问题,这种想法令我感到沮丧。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肯定会收到关于这个话题的几十封邮件,以便通知、讨论和确定复习计划。最后,我会被告知最终决定。我热切地渴望能够在太空中进行一次舱外活动,所以,我不愿意因为这件事情引起注意。

至少我在机械臂考试中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这一点令我感到安慰。在加拿大两周的入门课程之后,我继续在休斯敦进行关于空间站远程操纵系统的“专业技能”训练。课程计划里包括密集的模拟器训练,涉及宇航员使用机械臂的两种主要方式:以视觉运动能力为核心的跟踪与捕获,以及更加依赖大脑的EVR。

EVR指的是舱外活动机械臂。有时用于将大型备件从国际空间站的一个点移动到另一个点,例如,当在舱外的宇航员断开电缆和管道并拧下螺栓后,负责拆除一个损坏的泵;另外一些时候,它可能还需要负责移动一名宇航员:在这种情况下,宇航员可能已经在空间站远程操纵系统的末端安装了一个关节式便携脚限位器,以便卡住靴子。宇航员之间的协作是非常微妙的,因为在某些情况下,操纵空间站远程操纵系统的人会接收到舱外同事的指令,按照他们的位置需要移动机械臂。承担避免与空间站发生碰撞责任的是操作员,他必须知道何时将机械臂停下来。跟踪与捕获同样需要协作,因为某些监控工作是由第二名操作员负责的,也就是M2。然而,最关键的还是手动操纵空间站远程操纵系统的技巧:需要保持适合的靠近速度,并与移动的目标对准,避免任何可能引起震荡的突然动作,从而配合需要捕获的补给舱的运动。

考试持续了五个小时,而且相当正式,有几位评估员和一位经验丰富的宇航员在场。对我的整体评价非常好:“M1,优秀。”这使我有资格在飞船上对机械臂进行任何类型的操作。此外,国际空间站即将成为一座非常繁忙的港口。正是在那些日子里,“龙”飞船第一次与它对接,在航天飞机彻底退役之后,我们终于恢复了将有效载荷带回地球的能力,因为“联盟”号宇宙飞船返回舱里的可用空间过于狭小。第二年,“天鹅座”货运飞船将开始服役。

在欧洲待了几周后,我又于九月初奔赴一项非常特别的训练:与特里一起在阿拉斯加划七天皮划艇。这是美国航空航天局建议的户外领导力课程,帮助我们更好地彼此了解,并练习在任何类型的探险中——无论是在自然界还是在太空中——所需的良好行为。当中还穿插了一些在所谓“类似环境”中进行的特殊课程,即重现国际空间站上某些生活特点的地点和环境。例如,极端环境任务行动(NEEMO)是在“宝瓶宫”水下实验室进行的,它位于佛罗里达海洋保护区;洞穴项目则被欧洲航天局安排在撒丁岛的洞穴当中。然而,在当时,阿拉斯加的课程更加符合我的需求,因为参与者是将要与我一起飞往太空的宇航员。事实上,除了特里之外,我们的八人小组还包括巴里·威尔莫尔,每个人都叫他布奇。他曾是美国海军试飞员,有超过六千小时的飞行记录和数百次在航母甲板上降落的经历,还参加过第41/42次国际空间站远征队,他将比特里和我提早几个月前往国际空间站,和他一起出发的还有我们的俄罗斯同事叶琳娜·谢罗娃和萨沙·萨马库季亚耶夫[5]。布奇将作为第四十二远征队的指令长,在空间站迎接我们。离开前,他会将自己的职位移交给第四十三远征队指令长特里。我们也会在几周之后欢迎乘组的三名新成员。

阿拉斯加课程的目的,是让我们处于疲惫和不适的状态。我们必须相互依赖,以确保团队的安全和健康。另外,我们还将轮流担任领导,指导老师随时会针对我们作为小组负责人的表现给出建议和反馈。按照这门课的意图,我认为疲惫应该首先来自身体,因为我们必须每天划皮划艇行驶数公里,而且每次都要拆卸营地,并在其他地方把它重新搭建起来。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阿拉斯加的恶劣天气为我们奉上了完全不同的冒险经历。几乎每一天,海洋的力量都显得过于强大,并迫使我们经常在同一个地方扎营。稍稍高于零度的气温和无休止的降雨是我们最忠诚的伙伴,只有一个下午,天空放晴,展示出威廉王子湾的美丽风光。另外,我们每天都要评估把这次探险继续下去的风险,因为无线电广播警告,飓风正在向我们靠近。

总之,因为总是被迫暂停训练,我们在身体上并不怎么疲惫,但还是感到非常不适,这让我们有机会表现出对逆境的耐受能力,在自己和同伴们身上发现这种特质总是让人放心的。积极为整个团队的福祉做出贡献同样重要:无论是装满水袋,还是在倾盆大雨中走出避难所,移动一顶即将被淹的帐篷,或者仅仅是洗盘子,哪怕是最令人不快的工作,总会有人自愿去做。此外,无法进行户外活动,使我们得以在公用帐篷里面进行数小时的长谈,从而比在天气好的情况下更加深入地彼此了解。我带着一种特殊的兴趣注视着布奇和特里,他们将是我的两位指令长,负责管理空间站上的生活,使团队充满活力,并与休斯敦进行最重要的沟通。在领导力方面,布奇和特里在我看来非常不同。布奇是一个充满快乐的感染力的人,具有天生的魅力,而且喜欢做出决策,或者说至少提供已经深思熟虑的解决方案。特里则更加谨慎,对所有事情都充满好奇,并倾向于让大家共同决定。抽象地讲,两种领导风格没有孰优孰劣。当然,两者各自适合不同的情况。总之,我认为我们的乘组掌握在可靠的人手中。

经过十天户外生活的磨炼之后,我回到欧洲,随后很快又出发去“星城”。在那里,作为“鬼把戏”小组的同事阿莱克斯的后备乘组人员,我会在那个秋天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穿着奥兰航天服(Orlan),在俄罗斯进行太空行走训练。